愚者之宴 第3章 猎物

那是塞西尔在醒来之后初次感受到魔法的能为。

就好像突然被人从梦中叫醒，当这种奇妙的现象正面出现在塞西尔眼中，他从此看到了真实——那些游离在空中的，那些依附在事物之上，聚集成堆的某种物质就彻底暴露在了他的眼中。

阁楼里面的少女陷入了自言自语、自怨自艾的循环之里。无需下望，塞西尔都能感受到她身边堆积的能量，它们在她的言语中染上颜色，她的欲/念里拥有形状。

然后，在她的驱使下猛地向塞西尔袭来。

房顶上原本厚实的瓦片迅速塌陷了下去，卡住了正要后撤的失忆者的小腿。塞西尔的动作一滞，那股力量就直接缠上了他的身体，将他向阁楼里拖去。

它实在太活泼了，活泼生动到让失忆者感到些微疑惑，这丁点的疑惑仅存在了一瞬，就被和现实同化的梦境摧毁。

黑夜燃烧了起来。

在炙热的火焰，和侵略所有感官的尘埃中，黄昏降临。

他脚下的房顶变成了城墙的梯道。

高余数丈的宏伟城墙，宛如土石构成的巨龙。它盘旋在荒原之上，却因为地震而分崩离析。

平旷的原野四分五裂，数十米宽的裂缝之下是奔涌着黑暗的深渊，和成片亡灵。

塞西尔就站在其中一段还没有彻底倾塌的“石土堆”上，半只脚踏进了深渊之中。

他的头顶是横贯天际的巨大锁链。塞西尔认识它，那是承载着王座上的人的意志的骸骨之链，它们将勾连四方，托起大地，将其带出深渊。

——我不是被拯救的那一个。

塞西尔脚下不远处的裂缝中传来怪物的嘶嚎，他也能听到来自更远的地方的人类的尖叫。

地表已经被黑暗吞噬了大半，有人跌落深渊，有人陷入黑潮，有人死于天灾，纵然王座上的国王如何伟大，也依旧有力不能及的地方。

他抓不住自己真实的想法。他感受不到天灾的震撼，也体会不到现状的悲苦，甚至连虚伪的同情都没有能力在他的身上显现，那些属于常人的情感很难对他的意志做出干扰。

——可他的意志究竟是什么？

塞西尔不知道。

当他有意识地去想这些的时候，他已经站在了怪物前面，站在那摊四肢还没有完全演化，就连口器都看起来都相当柔软脆弱的肉泥面前。

他的手已经深入到了那一堆腐肉之中，掐住了它代表“生”的核心。

失忆者的皮肤被脏污之物腐蚀，冒出了些许白烟，那些创口在怪物的身上的污染物侵蚀寄生之前，又迅速的再生完毕，结成了一片轻薄的血痂。

他已经站在了深渊里。

爬上房顶的不速之客和这栋阁楼主人的初次见面，就是已这样的形势，在这样的地方展开。

在阁楼顶层的住户眼里，一个邀请之后，她的目标就直接破顶而入。

这个外表俊美、身材矫健的男人顺着拉扯他的力道直接冲入房间，像扑食的猛兽，把房屋里的施术者按倒在地，一手撕开了她的胸膛。

“您的动静弄得很大，我的母亲她们一定听到了。”躯壳的损伤并没有对少女产生多大的影响，即使塞西尔已经掏出了她的心脏，破坏了她的呼吸器官，她仍然镇定如初。

她的发声显然不依靠躯壳，她的存在也不能靠常理揣度。

碎肉和着鲜血像融化的雪水一般，渗入地板，在须臾间了无踪迹。

塞西尔不到这些。

他提着她的头颅，眼里却是那一滩如同肉泥的怪物——它因为核心被掏出暂停了活动，深渊下奔涌的黑雾悄悄探出了一角，它们在这怪物的胸腔中重新凝聚，不消片刻，又会成为一枚能供其活动的能量结晶。

他能肢解怪物，却无法阻止它再度复生。

塞西尔在梦境中看到过无数次相同的场景，无尽的再生能力耗尽了生者的精力，在这些不死者的对峙中，受制于逐渐恶劣的环境的生灵只能选择退避，或者成为它们的同类。

王座上的国王只能选择带着国土内的臣民逃离这片炼狱，而其他人对此更是无能为力。

塞西尔就是在这段和不死者长久的对峙中回到了现实。

月光淌过了窗棱，为他照亮了黑夜。

他回到现实的第一眼，就对上了手提的少女头颅。

那真是一张漂亮的皮囊。

即便面部因为大量失血变得青紫一片，不整的颈部切口瞧着十分狰狞，都不能掩盖她的美貌。

——失忆者还是更喜欢梦境里的怪物一些，虽然他不喜欢梦境混淆进现实，让他失控的感觉。

“我听到了她们的脚步声，她们在上楼了。”她的眼睛非常明亮，里面含着极为隐晦的期盼，“母亲，兄弟，姐姐，还有我的小妹妹，她们一起上来了。”

“她们的脾气都古怪极了，看到陌生人总是特别没礼貌，喜欢大声吵嚷，又要动手动脚的。除了父亲，没人会喜欢她们。”她如此说着，便因为父亲的偏爱而感到委屈起来，眼里积了一层泪光。

“您会帮助我的，对吗？”

她抽噎了一声：“她们不会想在这里看见您的。”

塞西尔冷漠地看着她地表演，他镇定得完全不像是一个刚刚从幻觉中清醒就发现自己已经做下可怕的恶行的人。

他冷静的时候看起也不像是一个活着的人。

塞西尔大概明白自己进入了某种独立的空间之中。

他仍旧能从这里观察外面，夜晚的城市依然沉睡于梦里，没有任何苏醒的迹象。

——在市区的夜里闹出了这么多事，还没有吵醒邻居，这本来就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

可能就是因为这栋阁楼与众不同，才会变成地理位置最为特殊的那一个。

塞西尔甚至觉得，正是因为有这种地方的存在，他失忆后苏醒的地点才会被选择在这里。

——不论是他自己的布置，还是他人的算计，这些必然是会被考虑在内的一环。

潮湿的房间，血腥的场景，畸形的怪物，这本是在白日里都会让胆小者心惊的场景，放在黑夜里，竟也没能扰动塞西尔的心弦。

少女口里的刽子手们早早地候在了门外，不论塞西尔的答案是什么，她们都会在其做出选择后破门而入。

像被事先安排好的剧本，更像是某种已经发生过的事情的回溯。

塞西尔直视着少女的眼睛，那双眼睛正直勾勾地看着他，明亮、诚挚，还有些狂热，也不知道单单一个头颅如何能拥有这么多的功能的。

他答应了少女的合作邀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