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宽衣解带?”祁桑有一瞬的茫然,眨眨眼,将他的话在脑海又认真想过一遍,旋即皱起眉,“不就是看看这金印有没有蔓延到你心口,你这么说的,像是我在非礼你。”
晏淮鹤的视线落到不远处的书柜上,不去看她,他无奈地叹道:“你还知道‘非礼’一词么?”
“……这是从别人口中听来的。”她随口一回。
闻言,他的眉头忽地皱得更紧,问:“谁?”
谁?
祁桑沉思片刻,在脑海里翻找相关的记忆,不确定地道:“应该是祁若瑜吧。”
“……”他忽地觉得有口气提不上来,心底一阵懊恼,他便不该同她较真。
晏淮鹤沉默一瞬,平静地道:“不是说要看我的识海?左右金印在识海里也能看见。”
他一面同她说着,一面将自己的领口理好。
“真让我看?”祁桑这会儿又不是很想看了,毕竟魇的问题暂且算解决了,识海看不看也无所谓。
晏淮鹤敛下眸子,轻声道:“不看便算了。”
“等等——”她犹豫地看着他。
刚刚被晏淮鹤这么一打断,她也紧张起来,感到些莫名的意味。
也不是没有看过,那日不是在水镜传影里见过一两眼么……但那一次她分明相当知礼数地撇开眼,没有继续盯着看。
什么能看,什么不能看她还是清楚的。
可今日这不是为了看清这金印么?
有什么好在意的。
晏淮鹤查探她伤势时怎么又不说什么非礼不非礼了?正如魇所说,就是晏淮鹤他自己抹不开面子,不想让人看见。
还是看两眼,确认下清心扣有没有封住魇相。
祁桑想通后,理直气壮起来,按住他道:“欸欸,你坐好,不许动,那、那我真的进来了?”
他吸了口气,轻声斥道:“……莫要胡言乱语。”
“哪里有胡言乱语?分明是你,心下不静。你总想些有的没的,才会对我如此防——”
晏淮鹤忍无可忍,一手压着她的脖颈,一手拉过她的手腕,盖住她的手,牵着她的手抚上自己的面颊。
指尖触上的地方有些微凉,她说话的动作顿住,没接着说下去。
这么说来,自从体内的隙火躁动不已后,她身上的温度再也没有降下来。
随后,晏淮鹤闭上眼,静下心神,规束好那些躁动不已的魂丝,等她分出自己的神魂探入识海,朝她淡淡道:“可以了。”
祁桑支起上半身,手撑在他的肩上,被他的手压住后颈往下沉,裙裳铺开,如绽放的花瓣堆叠在一处纠缠。
“你别催我。”她无奈地回了句,将他覆在颈间的手扯下,而后掌心推着他的肩膀,把他往书柜上压,确认他没什么多余的动作后才缓缓低下头,额心相贴。
她专注地分出一缕神识,试探地扫了扫他眉心亮起的印记。灿银色的道印在一瞬如水波般荡开,层层涟漪漫过识海,掀起起伏的浪潮。
她在探进识海之前,忽地睁开眼去看他的神情,眼睫颤动,只能望见近在咫尺的人的模样。
这一瞬的场景一点一点刻在脑海中,将她记忆中的他勾勒得更加细致,她才恍惚发现,原来她和他已然认识这么久了么?
祁桑在心底暗暗感慨了句,旋即便将全副心思放在神识上。
那一丝神识没入他额间灿银的印记间,沉进识海,漫无目的地闲逛,像是一片赤金色的叶片,在水中飘荡。
晏淮鹤的识海里笼罩着一层雪色的萤光,她的“视线”向远处眺望,很快便注意到浮在半空的那团白色的光团。
那是由细长的白羽围成的光团,其上还有几道金色的印纹——是晏淮鹤的神魂。
那可千万不能碰。
趁着还没被发现,她赶快将视线收回来,转而去寻找魇相待的地方。
而在识海外,晏淮鹤慢慢睁开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看。若是视线有实质,怕是会像密密麻麻的蛛丝一样,将她困住。
感受到她在识海间毫不掩饰的视线,他的耳廓泛起一层绯色,呼吸被刻意放缓,随意撑在地板上的手也无意识地抓握住她的衣袖。
修长的手指穿过袖口,却在离她的手腕不到一寸的地方停下,指腹摩挲单薄滑顺的衣料,一下又一下,分明触手可及,却又不敢真真正正碰上她。
她毫无所觉地闭着双眼,全然不知身前的人在以如何缱绻的眼神注视着她。
祁桑在晏淮鹤的识海中闲逛,想着既然空中找不到,那就再沉进识海之下。
那一缕神识穿过透明的屏障,进入识海更深一层。
与方才的明亮全然不同,识海之下,只剩下无边的漆黑与斑驳的血色。
这地方太过压抑,她的神识甚至震荡了一瞬,在原地缓了片刻才回过神。
这片黑与红的中央,静静浮着一团玄色的光芒,光团表面泛着一层淡绿色的光,还有几道显眼的金印。
她飘上前去,认认真真察看一番,确实如晏淮鹤所说,劫魄金印并不完全。
只是……
在如此心境之中蕴养出来的魇相,怎么可能会是她不久前见到的那个样子?
发呆的神识突然被什么拽了一下,祁桑不禁发出一声闷哼,弯起自己神识的尾部,用力拍开不知道什么时候勾上来的魂丝。
她感到些无奈地看向被清心扣封住的魇相,怎么还能分出魂丝出来?
被她拍开的魂丝颤抖着缩了回去,祁桑控制着神识渡过去一些清心扣的力量,将这封印里里外外加固几层。
加固过程,甚至隐隐约约听到几声委屈呜咽的控告。
说到底,这魇相还是个几岁心智的小家伙。
等封印加固完成,她满意地点了点头,松了口气,准备离开,却无意瞥见正下方盛开的一朵水色兰花。
在识海的最深处,最为幽暗之处,竟然有一朵神秘的水色兰花静静绽放。
她收回准备离开的步伐,动作迅速地往下飞去,打算好好观察一下这朵兰花。
临涣晏氏的朔兰印便是一朵与这相似的兰花,说不定这就是解开手上那什么奇怪的心魂契的法子。
祁桑的神识有些好奇地碰上那悬在半空的水色兰花,晏淮鹤未能及时阻止,在她触上一瞬,两人体内的灵力刹那紊乱,轰然爆开。
天水阁第七层发出一声巨响,引得众人惊慌无措,纷纷往声音源头看去。
原本斜倚着木椅小憩的温知新感受到一股奇异的力量出现,蓦然睁开眼,旋即瞬移到第七层,与门口的小熊灵兽大眼瞪小眼。
紧接着,还没来得及问清楚里头的状况,他便被这股爆开来的灵力掀飞,期间只来得及捞起这只完全在状况外发呆的小灵兽。
哪成想,这小灵兽身上居然有半神器护体,在地上滚了一圈,毫发无损地坐起身,一脸茫然地看着他。
至于他自己,衣袖破烂,整个人灰头土脸,靠自己慢吞吞从地上爬起来。
温知新皱起眉,到底是谁在天水阁放肆?!
而第七层中,两人被掉落下来的书简木屑砸了个正着,断裂的木板也压在两人身上。
事发突然,晏淮鹤也只来得及撑开结界护住她,可灵力爆开一瞬是由内而外的,支起的结界也在瞬间碎裂。
所幸,除去被砸得有些痛以外,没受什么伤。
祁桑缓慢起身,连着咳嗽好几声。
晏淮鹤也随之站起来,眉头紧锁,沉默地盯着眼前的一片狼藉。
她正想解释一句什么,毕竟是她行事莽撞,随随便便碰了他识海的东西,才会引发此事。
说辞还没想好,便瞥见一人从破开的大门处走进来,脸色不虞地审视着他们两个人。
此人不是天水阁长老温知新还能是谁?
晏淮鹤拱手见礼,恭敬道:“长老。”
祁桑跟着唤了声:“长老。”
温知新拂开眼前翻涌的灰尘,轻咳一声,瞧着衣衫不整的两人,脸色越发难看,沉声道:“你们俩在天水阁做什么?”
“……”
祁桑神情不自然地和晏淮鹤对视一眼,她要怎么向长老解释?探查识海,然后莫名其妙炸了?
晏淮鹤思忖片刻,淡定地解释道:“是弟子看见书中一种特殊的灵力运转法子,想着试验一回,没料到会出现如此情况。”
“试验灵力运转的法子……”温知新低声喃喃了句,旋即想起什么,“等等,你们是小师弟的两个徒弟是吧?这位弟子就算了,入门应该没有几年。晏淮鹤你呢?少说也来陆吾有整整一百年了吧?天水阁禁用灵力,这条规矩还用温某我再强调一遍吗?”
晏淮鹤似乎不太擅长应付长老的问责,神情闪过一丝不自然,愣了片刻,才道:“此事……此事是弟子的疏忽大意,与师妹无关。”
见他想将罪责全部揽到自己身上,祁桑开口坦白道:“长老,此事在我,是我没有控制住……控制住灵力。”
温知新闻言,面上神情虽有缓和,但嘴上依旧没有饶过两人:“嚯,真是师兄妹情深,我还没说罚什么,你们两个就已然开始互揽罪责了?谁说温某只罚一个人了?你们两人一个都逃不了。”
温知新一边说着,一边绕过两人往里走进去查探一眼,看着一片狼藉的地方,他眼皮抽搐一下,惊呼一声:“我的书啊!我这些金贵的古籍孤本啊!怎么会毁了这么多!”
书柜上都设有阵法,用来保护书简和防尘。虽说时间长了,弟子们翻阅次数多了,这阵法也没什么用,但聊胜于无。
看方才掀飞他的力道,这灵力绝对不弱。
晏淮鹤抿了抿唇,见祁桑脸上的愧疚加深几分,淡声开口:“长老不必太过伤怀,您十年前就已将所有珍本存放于天水阁第九层,以阵法妥善保管。眼前的这些都是抄录的,可以——”
温知新听到一半,眉头一压,愤然打断:“你!你们两个!全给我去藏剑崖自省,不把这损坏了的书重新抄完,不许出来。”
闻言,晏淮鹤松了口气,道:“弟子明白了。”
“抄完?”祁桑不解地喃喃。
温知新转过头来,瞪了她一眼,气道:“怎么?你对温某的处罚有意见?”
祁桑摇了摇头:“当然不是,弟子绝无此意。只是……长老您是不是少说了什么?就这么轻易放过我们么?”
“简单?”温知新哼了一声,“等你去到藏剑崖,开始反省的时候,再谈这事轻不轻易吧。快走快走,别杵在这里,让我看得心烦!”
两人对视一眼,齐声道了声“弟子告辞”,而后才走出去。
“难道其中有什么……”祁桑扭头去看晏淮鹤的神色,却见他神情如常,意识到她看过来的视线,只缓缓摇了摇头。
他用着仅剩的灵力在两人身上罩了个净尘咒,替她理好发髻和衣裳,才从地上拎起一头雾水的竹悠,带着她往天水阁外走去。
阁外聚了一堆听到声响而纷纷张望打听的弟子。
傅昔看见祁桑,挥了挥手,而后跑了过来,连声问:“小师妹、晏师兄,你们没什么事吧?方才听到轰隆一声,等我们走到外头,便看见温长老飞去了第七层。想着小师妹你刚刚似乎去了第七层,所以,是发生什么事了?”
祁桑摇了摇头:“我们没事,只是……体内的灵力不小心爆开,毁了大半的书。”
“毁了大半书?”傅昔震惊地看着她,“天水阁禁用灵力,小师妹你……”
傅昔说到一半,才后知后觉发现晏师兄对这些规矩应该清楚得很,不需要她来赘述,她顿了顿,朝祁桑问道:“温长老该不会让你将所有损坏的书誊抄一份吧?这叫没什么事?”
“……师姐,去藏剑崖抄书,真的很恐怖么?”祁桑更加好奇这抄书之中的玄机。
傅昔对她露出一个同情的神色,讳莫如深道:“小师妹,你千万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