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祁桑和小石像的对话,朱雯也跟着笑起来。
她拿起一只剔透的玉质竹笔,提腕在简札姓名一栏快速写下“祁桑”两字之后,朝祁桑温声道:“那么,师妹,我们便开始吧。”
个人简册,用于记录陆吾弟子或长老的历练任务和宗门考核情况。
每位弟子入门时都需来云笈阁偏殿录入基本信息,而后每次历练任务结束要抽时间过来汇报情况。
祁桑点头:“好的,师姐请。”
“不知师妹祖籍何地?是十四洲何方人士?”
祁桑挑眉,余光落在小石像身上,淡淡道:“月川洲,明瞳谷。”
小石像毫无反应,惬意地摆动着自己的小短腿。
朱雯接着问:“家中可有亲眷?”
“只有一个不怎么联系的舅父,算吗?”祁桑回。
小石像还是没什么反应。
晏淮鹤闻言,也偏头看了过来。
真言石是山君点化出灵智的,没什么武力,但在鉴别真假这事上,可以说任何手段都无法蒙骗于它。
它此刻稳稳当当坐在祁桑手上,按理来说,祁桑前面那句还算钻了空子勉强说得过去,这一句可是明晃晃在扯谎。
朱雯点点头,问:“师妹的修为境界是哪一阶?”
“参仪一阶。”
傅昔原本在一旁安安静静听着,此刻闻言像是印证了心底的什么猜测,眼中划过一丝同情。
参仪一阶居然闯到第八层?朱雯虽感意外,但面上不显,接着道:“师妹如今年岁几何?若是不清楚的话,说个笼统的也行。”
祁桑在心底默算了一遍,回:“……大概一百一十三。”
“一百一十三?”傅昔惊讶出声,后知后觉发现自己打扰到她们,连忙捂住嘴,露出一个尴尬的微笑。
不能怪她这么震惊。
一百岁出头也太小了吧?
仙海十四洲是数万年前由神尊划出的一处仙家宝地,虽说他们这些修者追本溯源大部分都来自凡间,可这几万年下来,他们受灵力洗涤经脉,寿数早已远远大于凡人,连生长发育也比凡人漫长许多。
十岁以前同凡人生长相似,再往后,约莫每过二十年才等于凡人的一岁。
是以,修者一百六十岁方算成年,修为达到观变境后身体外貌便会停止变化,因此十四洲六成以上的人都是青年模样。
当然,对于境界不低的修者来说变大还是变小只在一念之间,但大部分人一般都会选择维持在最舒适的年龄外貌。
一般和祁桑这个岁数的都还留在家中承欢膝下,哪有这年纪就外出求道修炼来的?
朱雯也感到一丝惊讶,但倒是见怪不怪了,毕竟宗门内年纪小的又不是没有。
大师兄沈时微,时年一百三十六。
二师兄晏淮鹤,时年一百一十整。
三师姐妩黛,时年一百二十九。
他们这一代的弟子中,前三位师兄师姐的年纪都远比大部分弟子要小。再来一个年纪小但天赋异禀的小师妹,倒也不错。
朱雯接着介绍:“陆吾这一代的弟子众多,各位长老也或多或少收了几个徒弟,若以入门顺序来排一个次序,那这称呼记得太乱了。是以便拿每批弟子的入门时间来算,我们几个算这一代的第一批,再下面是林如初他们,而后就是半年前新入门的,最后就是师妹你。”
“这么说,我和半年前新入门的算同一……”祁桑轻声道。
傅昔摇了摇头,只道:“不哦,那怎么能行,师妹一个人算独一份。”
祁桑见她笑意盎然,眨了眨眼:“这意味着……”
傅昔笑着回:“这意味着,你不用太记着其他弟子的名字,左右全叫师兄师姐啦。”
“你啊,长老都认不全,还叫师妹不认人?”朱雯无奈地笑道。
傅昔苦笑一声:“人太多了,记不住啊。”
朱雯接着向祁桑问了些简要信息,最后注意到她手腕上的剑契印纹,便道:“师妹已经有本命剑了吗?”
祁桑点头:“本命剑要特意写上?”
“当然。还要加上本命剑——”朱雯将合上的玉简又展开来,又往上面添上几个字。
祁桑简单回道:“七业。”
“好。七、业……”朱雯边复述边写,意识到这是什么剑,差点手抖,“什么?七业?三千六百年前玉京丢失的那把凶剑七业?”
她瞪大眼睛,向祁桑反复确认,又朝晏淮鹤问道:“晏、晏师兄,师妹她的佩剑是七业凶剑?”
晏淮鹤淡定应声:“不错。”
“也难怪能被剑尊长老收为弟子……”朱雯低声感叹了句,将玉简收好。
完成任务的小石像也跳下来,重新走回它常待的位子上,蹲下,变回最初的石头模样。
随后,朱雯以剑指划破祁桑的指腹,从小口子中挤出一滴血滴入玉珏之中。
血瞬间没入玉珏,消失不见。
朱雯介绍道:“此玉珏能进行传信,在宗门内还有寻路的作用,认主之后它就是你在‘瞬星’上的身份凭证。”
“瞬星……”祁桑若有所思地看着这枚玉珏。
她对瞬星这个覆盖十四洲的绝妙大阵早有耳闻。
只不过,因乘易境修为以上的修者大多以自己的灵力凝物传信,她从未在母亲或者祁若瑜那里见过一眼。
瞬星,初代仙盟盟主符濯星以上古星文纪术改良而来的大型传信法阵。
瞬星大阵覆盖之下,持有玉珏——也就是星玑石,可与玑衡仪共鸣,无需灵力,便能调取瞬星大阵中的信息或者借此与他人联系传信。
玑衡仪建于星阙阁中,但单一的法阵无法覆盖整个十四洲,是以,每洲中央都设有星阙阁,构成瞬星大阵。
星玑石之中刻有与玑衡仪相呼应的小阵法,修士将神识接入星玑石中,便能通过瞬星大阵与各地的人进行传信交流。
五大仙宗之内虽并未建有星阙阁,但也有专门的长老负责此事。
陆吾内负责此事的便是云笈阁长老廖思景,但这位长老近来这段时间同样不在宗门内,这件事就落到苏啼月的肩上。
朱雯考虑到苏啼月长老忙于要事,便顺带将这事一并办好,省得祁桑明日还要跑一趟。
晏淮鹤看出她的考量,便出声道了句:“多谢。”
“师兄客气什么。”朱雯笑着,“师妹如今入门,可是我们陆吾最小的弟子,身为师姐在这点小事上照顾一下小师妹不是天经地义吗?”
祁桑端详着这枚星玑石,不是很清楚用法,她仰起头问两位师姐:“只需要接入神识?”
“不错,师妹可以一试,有不懂的可以问我。”朱雯点了点头。
祁桑试着分出一缕神识探进这块星玑石,脑海里突然多了一些很模糊的东西,那些字句上拢着一团雾气,看不太真切。
她翻来覆去找了好一会儿,才勉强扒拉出一个能用的,一道水幕从星玑石上投射出来,上面写着“陆吾春萱堂分堂”几个字。
朱雯解释了句:“每个人能从瞬星大阵上获知的信息各有不同,师妹既然是第一次用,最开始能用的也就只有最基础的传信功能。”
傅昔则走近来,拿出自己的星玑石,道:“哎呀,这个陆吾春萱堂分堂是咱宗门的公开告示处,一般无事时,不会有人出声,因为长老和掌门能看见……”
她一边说着,一边指着水幕左下角的标记,示意祁桑去点一下。
原本只写了几个字的空白水幕忽地出现几个人名,祁桑点开离自己最近的“傅昔”二字,水幕又开始变化。
傅昔激动道:“这就是个人传信啦!”
她说完,随手点开自己的星玑石,飞快地给祁桑传了句话。
祁桑也学着她的动作,回了一句话,随之又点开“朱雯”那个名字,水幕左下角的标记从最开始的“零”变成了“贰”。
然后,她的目光落在稍远一点的“晏淮鹤”三个字上,径直关上了传信水幕。
晏淮鹤看着祁桑略过自己的名字,若无其事地收回目光,眉梢微扬,陷入莫名的沉默:“……”
教学完毕,傅昔道:“好了,就不耽搁师妹你的时间了。师妹有什么不懂的,尽管在瞬星上打扰我!”
朱雯也道:“师妹还没去领弟子服吧?此时,也不知那边还有没有弟子在,还是赶紧过去吧?”
“好,两位师姐再会。”祁桑笑着挥手。
待出了殿门,她心思又回到瞬星上,想从中找些什么消息,便头也不抬地问晏淮鹤:“接下来,我们还要去哪?”
“北侧,天纺堂。”晏淮鹤答。
在路上走了有一会儿,他突然伸手从她手里拿过那枚玉珏,不知随手点了些什么。
等星玑石再回到祁桑手中时,她调出水幕,赫然看见晏淮鹤这三个字排在最顶上,她怎么移都移不下去。
祁桑问:“你做了什么?”
晏淮鹤淡淡道:“三个月后才能改,不必试了。”
“啊?”果真用什么办法都移不下来他的名字,她不就刚才刻意忽视了他一下吗?至于做出如此举动?“你幼不幼稚啊!晏淮鹤!”
他不自然地轻咳一声,适时转移话题:“方才,你是如何骗过小石像的?”
“这可要多谢乘豫舷峰主了。”祁桑抬起手腕,衣袖滑落堆在臂弯,然后一条五光十色的光绫绕在她的手臂上,时隐时现,“趁着小石像将注意全部放在和我交谈时,将它唤了出来。”
半神器净光绫——乘豫舷峰主曾经充当剑鞘的那条光绫,可隔绝一切外物,收敛神器锋利之刃。
祁桑的视线落在自己手腕上的结契剑印上,好奇地问他:“晏淮鹤,你的结契剑印在什么地方?”
“……左侧琵琶骨下三指处。”
祁桑闻言,顺着他的话往他齐整的襟口瞥去一眼,大概是看不到的吧。
晏淮鹤察觉到她略带遗憾的眼神,迈开的步子不自觉加快,侧身避开她的视线。
周身带起的清风拂过微微发烫的耳廓,他默默地想,难不成她还想亲自看上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