予昭 第191章 千秋昭岁（六）

山间小院除了太玄神枪的枪灵小玄有个屋子可住，便只剩下主屋，再没什么多余的空屋子。

商前辈留两人吃了顿便饭，祁桑只觉叨扰许久，便在饭后告辞离去。

这妖荒人生地不熟的，留宿野外恐有危险，便转道从朔叠山入了夜合清都的主城。

街巷两侧种满了此地独有的情衷玉棠树，夜间花开一刻，馥郁浓香扑面而来，甜腻的香味霎时缀满发间。

他们两人寻了个还算僻静的客栈借住，妖荒虽有独有货币，但灵石为为四地通用，倒不会有什么不方便。

可正要上楼时，祁桑与一行黑衣人错身而过，察觉出什么，脚步不由一顿。

待不动声色上了二楼的转角，停在客房前，确认四周没什么人注意，她一把拽住晏淮鹤，身子紧贴门扇，探出头小心翼翼地打量了下楼下正在喝茶交谈的那一行人。

下一刻，祁桑便果断收回视线，推着不明所以的晏淮鹤进了客房。

她一面往里走，一面低头深思，喃喃出口：“顾妄的人？魔界此刻被结界封住，他的人是为何会出现在夜合清都？又是为了什么……”

“顾妄？”晏淮鹤落后她一步。

“息岚长老殿的人。他的父亲曾与彦沉魔君为友，可惜阴差阳错之下决裂，走上极端，死在了一位仙君手中。”祁桑回忆了下对顾妄此人的印象，缓缓道来，“自仙魔盟誓订立，这牵扯两界之事自有朝来庭处理，顾妄无法报仇雪恨，私底下刺杀那位仙君之时，被枫睢阻拦。如今长老殿与枫睢只是面上和善，其实都想对方死。”

晏淮鹤撩袍坐下，安静听着，不由微微蹙起眉。

她见他神色，补充了句：“你不必担心他们会认出我——我在息岚深居简出，极少有人见过枝玉的真容。只是曾在楔天故墟之时，与顾妄碰过面，对他那一脉的魔气了解过一二。”

毕竟，她还被枫睢派出去暗杀过好几位长老。这辨认各派各族的魔气气息的眼法，还是辛凛亲自教的。

观颐魔君的独门秘术，顾妄的手下肯定不会。而她如今体内仙脉之力与魔脉之力趋向平衡，没什么特殊法子或是修为极高，是感应不到她身上那泄露出来的一点点魔气的。

虽说如此，她眼底的凝重还是没有散去：“可顾妄这人，手段阴险毒辣，出现在妖荒怕是没什么好事。”

“一行六个人，乾元六阶二人，坤舆巅峰三人，还有一个……没有修为？”晏淮鹤闭目感应了下，旋即收回神识，道出自己探知到的结果。

他的神魂由乾风珏护佑，可做到与乘易境般收放自如，不被他人轻易发现。

“没有修为？”祁桑心底升起一阵诧异，又站起身往外走去看过一眼。

那一行人还在楼下，为首一人走去掌柜那儿，结清银钱，正要领着所有人离开。

她冲晏淮鹤眨了眨眼，伸手比了个手势：追上去看看。

此番前来妖荒，并非出游，而且需要跟晏淮鹤一道行事，便没带上荼漓和竹悠，息影珠自然也不在手上。

晏淮鹤心领神会，以指凝气在半空迅速画就一张追踪符，悄无声息打入落在最后的那个人身上。

等了半晌，两人气息渐渐调整至与四周灵力流动相近，分不清什么后，才不约而同从窗子翻出去，循上追踪符，追了过去。

夜合清都来来往往的人各有特点，黑袍覆面倒也引不起什么注意。那六个人便在城中漫无目的地闲逛足足半个时辰，才拎着些不打紧的吃食出城而去。

装有点心的盒子在出城几里后被他们随手丢弃在地上，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而后又行过半个时辰，一处荒无人烟的山谷外，这六人与一施了无面术的妖族碰头，交换了一人一物。

追上来的祁桑两人站得远，看不真切里头的情形，自然也听不到他们的交谈。

片刻后，乾元六阶的两人押着那名毫无修为的人跟上那妖往西边而去，剩下的三人便带着交换得到的东西准备离开妖荒，往东而去。

祁桑与晏淮鹤对视一眼，身形瞬动——分开追！

夜凉如水，寒气逼人，高挂天穹的银月无声洒落，似杯雪倾落。

祁桑追上那三人，在与方才山谷拉开距离后，随手拿起一副面具戴上，腾身来到他们面前，拦下三人去路。

她斜倚竹枝，衣裳缀着的月白轻纱从天垂下，翠青枝叶托起下摆，灵力向四周震荡，月影成双，衣袂飘飘，一派天人之姿。

三人被灵力往后震去好几步才堪堪稳住身形，他们面上警惕十分，戒备地问：“你是什么人？”

祁桑振袖，脚尖轻点竹枝，从半空稳稳落下，狰狞的恶兽面具挡住了他人探究的目光。

她长眉微挑，云淡风轻地笑道：“看不懂吗？我拦路啊。”

话音落，四周顿时升起一道困阵，将三人牢牢困住。

许是探不清眼前神秘人的修为境界，只能凭借衣着大胆一猜，为首那人先是试探攻来，却被轻而易举卸下力道，打飞在地。

他神情不善，怒目圆睁：“仙魔立有盟誓，我奉劝你不要乱来！”

“……”这么讲规矩，偷偷摸摸换什么东西啊。顾妄该不会是身困魔界，没什么人手，招了些新人随便用用凑合了吧？

祁桑压下心底的诧异，看了眼自己身上这件月白长裙，轻咳了声，释出魔气威压，步步逼近，冷声道：“谁告诉你，我是十四洲的修者？魔界内部恩怨，朝来庭不问，阁下以为呢？”

“魔、魔气？你、你到底是谁……”三人眼底的忌惮更深，语调藏了一丝恐惧。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认识你们的主子。顾妄那老家伙近来不安分，有人想给他一个教训，明白吗？”祁桑煞有其事道，漫不经心理了理袖口，淡淡一笑，“我看你们还年轻，动手动脚多不好。交代清楚你们这几个人来此的目的，我便不杀你们，如何？”

审讯这些人，不外乎威逼利诱，越是猜不透她的身份，这三人便会越害怕。

听到顾妄二字，几人更是难掩震惊之色：“你居然认识……”

“别废话，息岚碎玉谷的小魔，最惧烈火，我说得可对？我可没什么耐心，只数三下——”晏淮鹤追的那行人里还有个不知修为的妖族，她没有那么多功夫耗在这里。

“三——”

祁桑随手打出一道灵气拍在三人身上，以示自己不耐烦。

“二——”

她侧过身，抬起一只手，五指成爪，隔空掐起一个人的脖子，将他拎起来。

正当她准备用力时，那人直接怂了，全盘交代：“别别别！大人手下留情！我说！我说！是主上他刚从楔天故墟回来，受了重伤，遣我们来此是想求些能剔除秽气的灵泉和疗伤圣药。”

“哦？这样啊——”祁桑瞧他口不择言时，手还时不时掩住腰间挂着的储物袋，眼底蓄起一丝兴味的笑意，“但谁知晓阁下会不会编些谎话骗我呢？还是亲自确认为好，应该是这个袋子里装的了吧。”

听到这句话，三人脸色大变，竟然准备全力一拼。

可惜，她出手如电，迅速便将三人点晕。修为压制，这三人一点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祁桑从为首那人的腰间取下储物袋，花了点功夫解开上头的禁制。

方才他们同那妖族交易的是一个瓷瓶，她细细端详手里的瓷瓶许久，心中了然——是出自四时谷的静幽冷泉泉水。

万物相生相克，静幽冷泉能克制无明隙火。身负隙火之人误食此水会受内焚之痛，要么隙火强过冷泉，待残水消散，便会停下；要么隙火烧不干那冷泉的寒气，便会以宿主为柴薪，燃而不止，直到身死人亡。

现如今可控隙火的人，就三个——枫睢、彦灼和已死的枝玉。

彦灼曾在冰晶中待过几百年，虽修炼隙火的过程十分艰难，但也因祸得福，就此不怕寒气一类，冷泉对她的作用很小。更何况，顾妄想动彦灼的话，不必大费周折寻来冷泉。

那必然是对付枫睢了。

无明隙火算是息岚一脉的圣火，意义不凡，不然也不会只有王室才能修习隙火一说。

顾妄为了对付枫睢，居然连静幽冷泉都用得出手，要是被息岚魔众发现，他这长老不必做了。

但枫睢的死活，关她什么事？

祁桑回过神，盯着昏过去的三人静看一息，出手抹去自己来过的痕迹和三人的记忆，又将储物袋挂回这人身上。

可临到离开前一刻，似乎是想到出现在佾城的隙火枪，深吸了口气，又蹲下拿回那瓷瓶，往里头滴了一滴承月玉露。这人借口不是说顾妄不是求承月玉露嘛，那就全了他这个心愿。

虽说表面瞧着没什么不同，但冷泉的寒气会大打折扣，枫睢如今也不知有没有到水劫境，就这么一小瓶应该死不了？

谈及枫睢，她其实没什么感情。

撇开那过于可笑的血脉亲情，他对她这个属下，还算过得去。不论那个时候她想不想活，是枫睢逼着她，自己才得到了能活下来的力量。

可那终究撇不开。

偶尔她也会忍不住想，息岚魔君，火劫境修为，神兽血脉——明明那么厉害，为何没有在阿娘遇到危险时赶来救下阿娘呢……

如果他没有离开，一家三口一直在一起的话，阿娘教她剑法，阿爹教她枪法，她会快快长大，变得厉害，守护好这个家。

可世上没有如果。

那十三年，她未曾有过阿爹，往后，再不会有。

祁桑恍惚想起那日遇上神秘兮兮的孟婆所问的三个问题，因玄水鉴碎片难寻，全凭机缘，急也急不来，所以她并未在此事上着急过什么。

但阿娘若活着，枫睢会不会知道些许线索……可魔界如今已封。

除了提升修为境界还勉强看得到头，收集玄水鉴碎片道阻且长，阿娘的事更是虚无缥缈。

但孟婆都说了能见一面，肯定会有那么一日的，先别想这么远的事了。

将此地伪装成受妖荒瘴气影响、三人才会陷入昏迷的假象后，祁桑敛去不算平静的心绪，摸了摸指间缠着的那道魂丝，顺着来路前去与晏淮鹤汇合。

那神秘妖族所往之处指向小重山，晏淮鹤人便停在小重山屏障之外的暗处。

两人三言两语交换了下自己所探明的消息，祁桑看着眼前的护界结界，若有所思道：“也就是说，那妖引着他们几人入了小重山？”

晏淮鹤微微颔首：“追踪符会在明日日出之时失效，若想找到他们的踪迹，我们必须立刻进入小重山。”

“奕峰主说我们若遇难题，可寻清都妖君，要不去问问有没有法子进入小重山——”祁桑对妖荒不算熟悉，还是问问当地妖比较妥当。

她正说着，不料晏淮鹤似有所感，抬眼望向不远处的关口，那便是小重山负责接待来客之地。

他蹙起眉，语气显得诧异：“是二哥的灵力波动？”

“二哥？”是谁？但能被晏淮鹤称呼为二哥的，那肯定出自洛苏一族。

洛华予行二，上头还有个姐姐，名唤洛华珏，但洛前辈膝下只有一个闺女。

那就是苏居岸前辈的儿子苏策？他在小重山？

小桑对枫睢，不能说完全没有感情，但隔着亲缘血脉，那点感情很膈应，于是还不如没有。

至于枫睢对小桑，很复杂，他确确实实不是什么好人，心里除了恩师托付的息岚，就只有小槿。他对小桑是有感情的，但感情生出来之前就已经是利用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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