予昭 第149章 思华年（九）

余非禄手腕上的星链抖动了下，有什么被隐藏起来的记忆在他脑海闪过。

“余道友？”祁桑试着唤了声。

他绷着一张脸，原本有些迷茫，却在红光暗下去的那一刻放松下来。

余非禄动作轻缓地搁下茶盏，连忙点头，应声道：“我、我都记起来了，商姐姐。”

闻言，在榻上打坐的顾凌霄缓缓起身，看了两人一眼后，在言翩翩右手边坐下，摆出一副认真倾听的姿态。

四人围着桌子坐好，门外斜斜地洒进来一道澄暖的余晖，此时已近黄昏。

祁桑眨了眨眼，还是不太放心，盯着余非禄前前后后看过一遍，思索片刻，缓缓地念出六个字：“先对个暗号，十二镜华阵相——”

“星羽鲲天雷劫。”余非禄不假思索地回。

她点点头，又道：“谢辞玉，凤箫笙。”

两位前辈代指第一回宗门试炼时遇上凤箫笙前辈，她与岁倚晴意外得了两串星链。那日雷劫之后，余非禄曾来寻过她，她也因此得知了这星链乃是宿曜的弟子凭信。

余非禄果断地答：“陆吾许文简长老，石渠阁。”

“呼——”祁桑呼出一口气，彻底放下心来，“没被调包就成，看上去拿隙火复制记忆单独保存，就不会被重置了。而他们所能驱使的力量有限，这地方在对方看来也没有那般随心所欲。”

依照锦年的说法，他们动用力量会被结界驱逐，而在城主府之中她的确没有感应到隙火的气息——余非禄在失去踪迹的这点时间内，大概是暂时离开了这道结界。

一旁，余非禄将手腕上的星链解下来，将它推到祁桑面前：“这是我失踪时尽力感知到的外界气息波动，道友可以以此来判断这结界的具体范围。”

祁桑将星链拿起，将里头的隙火取了出来，静静感应了下里头所记录的时间记忆。

“不对劲，为何会有如此浓郁的秽气气息？”

余非禄顺着她的话慢慢道：“我也觉得奇怪，道友是从城外过来的，理应在结界的外部，可道友除了发现佾城的结界外，并没有察觉到什么特别的地方——所以，我猜我们失踪时是去到了第三个地方。”

“第三个地方……”祁桑皱起眉，总不可能是在玄水鉴之内？但离了玄水鉴的力量，他又是用什么方法让三人陷入昏迷的？

言翩翩睁圆了双眼，将手边的蝴蝶装回布袋子里，满眼期待地问：“你、你们两个人在说什么？好有趣啊！我可以听么？”

“这么说来，此地不止表面上看到的蹊跷那么简单。”顾凌霄若有所思地道。

“不错，但在解释我们目前身处的境地之前，我还有些问题想问问两位道友，不知方便与否？”祁桑将视线移到两人身上。

顾凌霄淡道：“祁道友请问。”

祁桑问：“你们对于失踪的‘这几日’记忆如何？可知发生了什么事么？是一直没有意识么？”

顾凌霄默了一瞬，缓慢地摇了摇头：“那日我们三人商议分头行动……如今，尚且还有印象的便是一起离开客栈一事。”

“我也差不多，没什么记忆，醒来就被余非禄道友扶起来了——但道友说‘这几日’？”言翩翩敏锐地注意到说及这三个字时加重的语气，思忖片刻后，将袋子里的一只大梦蝶捉了出来，“根据十四洲的时辰计算，距离我们三人来到佾城才过去四日，记忆中我们是第三日开始行动的，也就是说——这里的时间是假的？”

可随之，她又很快推翻了自己的说法：“倒也不能说是‘假的’，而是有着自己的特殊运转规则——佾城是一处和现世接轨的小世界么？”

“道友为何能如此笃定，‘今日’才第四日的？”祁桑有些意外。

言翩翩捻起手里的蝴蝶，笑道：“多亏了小千啊！这是大梦三千蝶的子蝶，是母蝶的梦外化身，而母蝶——也就是大千姑姑还待在宗门里睡觉呢。”

“梦外化身？和界外相类似的存在？”余非禄听到了些以往没接触的字词。

言翩翩点点头，通俗易懂地解释了一遍：“不错。梦外化身，即是能离开诞生梦境的梦中存在，可它无论身在何处，依旧是梦。若是梦，自然只受‘梦主’控制，由‘梦主’制定规则。但它们也伤不了别人，没什么危害性，只是可能会让人有些犯困。”

祁桑闻言，陷入沉思，良久后开口：“道友这番话倒是提供了一个新的思路。事情其实是这样的——”

“特殊结界……”顾凌霄道，“从摘星试炼的任务来看，这棘手的东西便是神器玄水鉴碎片了吧？”

祁桑点点头：“**不离十。”

顾凌霄又道：“慕长老还真是给我们出了个难题——听师尊说，此回试炼任务乃是由乾坤六相仪定夺的。既然能知晓神器碎片下落，必然感知到了此地不同寻常的渊罅气息，这欺上瞒下的做法可不厚道。”

余非禄想起自己准备试炼之时，清宁尊者，也就是师尊对他的交代，着重强调了玄水鉴碎片神力莫测一事，他道：“玄水神鉴有扭转虚实之力，若结合言翩翩道友所言的梦外化身一说——”

“这所谓的第三个地方，或许才是真正的佾城——毕竟那地方能察觉到秽气气息，裂口便在那里。”祁桑接过话头道。

而后，她顿了顿，四人面面相觑，几乎异口同声地开口：“此地是与现世相融的梦中梦？”

为何以梦为食的月海蝶会出现在清隆城各地？泉先图谋玄水鉴碎片又为何要将鳞障设在清隆城外，而那些失去魂魄的躯体——

一个巨大而逻辑足够自洽的梦境除去需要充足的力量来维持，还需要强大的意识来支撑。

上古神兽大梦三千蝶都需要依靠睡眠来供养自己的梦外化身，锦华他们三人有如此凝实的精神来抵抗梦境的侵蚀么？

如此才会有拉他人魂魄进入佾城，并以蝴蝶设下特殊屏障保护无魂躯壳之事，造梦的人是想以众多人的魂魄来供养这个佾城之梦。

这个人就是锦年吧。

至于锦思又在其中担任着什么样的角色呢？意外保留本体意识的魂魄——百年之久，就算有玄水神鉴之力，凡人之躯也会因承受不了神力而崩溃。

锦思还活着么？

顾凌霄：“既然是梦，必然存有破绽，没有谁能完完全全将现世捏造出来，神器也做不到。更何况，它还是个企图与现世相融，而模糊真假界限的梦，这梦势必会受到天道制约。”

“这么说来，我曾经在进城之时看到过一处破烂的墙洞。”祁桑想起那一晚的“侧门”，与这繁华的佾城相比，看起来相当突兀。

她顿了顿，接着道：“此外，按照常理，百年的时间里琅琊山残留的秽气早该消散了，可那处还能感知到一二。”

“那个，我似乎也想到一个地方——”余非禄道，“我升起大阵逼出副城主之时，发现若是飞到一定高度，是能触碰到顶上的天，那里应该也是一处破绽。”

“但仅仅是这些破绽还不够，若是能将其扩大，或者以此为本，将‘现世拉进梦中’，彻底溃散梦境——”言翩翩一边道，一边抬头看向顾凌霄。

四人之中，当以他的阵法造诣最高。

顾凌霄略做思索：“有三处便可做好阵基，再之后只需要找出充当阵眼的那个关键——我们分别在这四个地方同时施为，阵法结成一刻，引动天道之力，便能打乱这梦中梦的运转，破开这个虚幻。”

“此处阵眼便交给我来寻吧，我已然有些头绪。”祁桑缓缓道，在玄水神鉴构筑的梦境之内，身负另一块碎片的自己应该可以代替这“梦主”作为第四处破绽。

余非禄想起什么，神情并没有因为此事解决而有所舒缓：“此处梦境若是解决，后续棘手的便是直面渊罅裂口了吧？”

“青主翡玉啊，这修为可差得太远了。”顾凌霄苦涩一笑。

言翩翩饶有兴致地笑着，带着一些跃跃欲试的激动：“那总不能临阵退缩吧？小千告诉我，这里的梦变得虚弱了，快行动起来吧。”

祁桑也道：“谁也不知道这个佾城还活着多少人，又或者说失去魂魄的那些人能坚持多久，我们离开此地回十四洲搬救兵，或许是万全之法——”

可紧接着，她话锋一转：“可谁说我们不能赢了？”

“祁道友说得对，天道法则之下，通玄境已然是顶天的境界，我们失去踪迹起码有四日，外头的人定然猜到了我们遇难，也在想办法吧。”顾凌霄赞同道。

言翩翩点头：“是啊，我们可不能比他们慢了去。修道修道，不就是突破自己的极限么？我们四个人打翡玉是我们占便宜！”

“这……”余非禄原本还有些犹豫，听完其余人的话，缓缓呼出口气，“诸位说的不错，那我们且拼尽全力一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