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妖 第83章 师徒

人界和妖界交界处，大多是荒地沼泽，罕有人迹。

深绿色泥水与灰色天空接壤，缠满绿藤大，如伞盖的巨树林立，杂草长在软烂的泥土地上，遮盖住已经腐朽蛀空的树干。人若踩上去，稍有不慎便会陷入泥沼。

沼泽林里烟灰色的瘴气弥漫，双眼泛红的乌鸦站在不知名动物的头骨上，目光死死盯着躲藏在密林中的青年。

只要对方咽气，它便会立马飞上去用泛着寒光的尖嘴啄烂他最细嫩的皮肤。

“嘎——”

乌鸦粗粝沙哑的嗓音在死气沉沉的沼泽地里回荡，给这片充满死寂的地方又添上一层诡异。

白泯坐在树枝上，背靠着粗糙的树干，斜觑了一眼扑棱着翅膀的乌鸦，嗤笑一声，不欲搭理。

更何况，他也没有多余的力气再应付其他事。

惊澜枪留在他体内的灵气仍在经脉乱窜，甚至有的已经在妖丹周围徘徊，试探着攻击他的妖丹。

在若云山他几乎是倾尽全力对抗，但在萧铭宇面前依旧没有半点反抗的余地。如今的他甚至分不出一丝灵力来缓解手臂寸寸断裂的痛苦。

阴沉的天开始下雨，毛毛细雨很快变成倾盆大雨，林子里越发闷热潮湿。

好在白泯挑的地方不错，巨树繁茂的枝叶为他挡住大半雨水。

乌鸦叫的更为嚣张，甚至落到白泯不远处的树枝上，不绝于耳的“嘎嘎”声像是在嘲笑他的落魄。

白泯不为所动，抬手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却牵动断裂的肋骨，带起一阵绵延不绝的闷痛。

现在他浑身经脉断裂大半，肺腑受损，在惊澜残留在体内的灵气攻击下，枯竭的妖丹也摇摇欲坠。如果没有及时的治疗，必定会死在这，但白泯不能回去。

原本凫屠已经救下他，可在中途，他挣脱凫屠带他回去的黑气，独自跑到这荒无人烟的沼泽林。

伤口处还泛着淡色金光，白泯知道，那里有萧铭宇给自己留下的追踪印记。

萧铭宇从没有掩饰自己留下的追踪印记，并且用这种手段给白泯留下印记，更多的是对他伤害季越的报复，以及对凫屠的警告。

至于能不能真的找到凫屠的位置，萧铭宇其实一点也不在意。

但白泯在意。

白泯知道自己有些过于杞人忧天，但跟在凫屠身边那么多年，他清楚地知道凫屠状况并没有好到哪里去。

在见识过萧铭宇碾压式的恐怖实力后，白泯更是下定决心，不能将凫屠暴露在任何危险的可能性之中，更不能让自己成为这个可能性的推动者。

所以在凫屠带他回去时中途逃了出来。

反正自己这半死不活的模样回去，还要让凫屠费心费力医治，倒不如找个清净地方安静等死。

白泯百无聊赖地盯着不断从树叶上滴落的雨珠，不由自主地想到凫屠。

他捂着心口，眼底不自觉柔软下来。

他有些不舍地想，以后可能再也没有机会见到师傅了。

“嘎！”

一道暗红色流光飞速闪过，乌鸦发出尖利的哀叫，随后直挺挺向后倒下，落入沼泽，被黑绿腥臭的污泥缓慢吞没。

白泯呆愣地看着流光飞来的方向。

凫屠踏着虚空走来，寻人的焦急和路上的奔波让他漂亮的五官染上些许气急败坏的怒意。

尽管他仍然面色苍白，但这抹明艳的情绪让他整个人鲜活了许多。

“翅膀硬了是吧？都学会违抗师傅的命令了？”

凫屠冷着脸，语气阴沉。

白泯却满脸难以置信。

凫屠挑眉，上前用向来冰凉的指尖轻轻捏住白泯下巴，将对方头左右转了转：“怎么，被打傻了？不认识我了？”

白泯舔了舔干燥起皮的嘴唇，哑声道：“师傅。”

凫屠松开他，冷哼道：“原来你还知道我是你师傅。”

去救白泯的其实只是他分出去的一缕元神，虽然打不过萧铭宇，但救人离开绰绰有余。

但让凫屠没想到的是，白泯不知道哪根筋没转过来，半路趁自己没注意偷偷溜掉。

萧铭宇在白泯身上留下的追踪印记凫屠不是没看到，但他不在意也不担心对方会趁机顺着线索找上自己。

温和只是凫屠掩饰自己的面具，真正的他，阴狠毒辣，冷血狡诈，睚眦必报。多年来修习邪术让他心理更加扭曲疯狂。

曾经两千多年的师徒情谊早在这五百年病痛的折磨中灰飞烟灭，留下的只有霁泽毁掉他修为，重伤他身体的仇恨，以及藏在内心最阴暗处，对霁泽出生优渥、能力出众的嫉妒。

如果萧铭宇真的来，他不介意再同对方打个你死我活，左不过又是同归于尽的结局。

沼泽林里雨势很大，尽管凫屠用灵力隔出一道屏障，白泯依旧下意识地伸手想要给他挡雨。

这一动作牵扯伤口，猝不及防痛的白泯一声闷哼。

凫屠表情又阴郁了一个度：“不要命了？”

白泯闻言却是一笑。

凫屠会亲自来找他是白泯没有想到的事情。

大概是蛇类的缘故，凫屠天性冷血漠然。白泯知道，即便对这个人再好，在关键时刻他也许都能反咬你一口，将致命的毒液灌入你的经脉血肉中。

但不由自主的，白泯就是被凫屠这个人吸引，想要对他好，将他护在身后一辈子。

所以他成了凫屠手中的刀，为凫屠解决掉一切可能双手染血的事情。

这种情愫不知何时起，总之等白泯意识到的时候，再回头已经彻底来不及了。

原本离开时，白泯只是遗憾往后再也不能见到凫屠，甚至隐隐开始嫉妒未来可能站在凫屠身边存在，但从没想过凫屠会亲自来找他。

因此当对方真真切切站在自己眼前时，向来游刃有余的白泯露出罕见的迷茫。

胸腔微微发热，柔软的爱意潮水般涌来，千言万语到嘴边，白泯最后叫了声：“师傅……”

叫的小心翼翼，生怕眼前的一切只是自己临死前的幻想。

凫屠看着白泯落汤鸡似的可怜兮兮样，再重的话也全都咽了回去。

他可能自己都没料到自己对白泯有多纵容。

只是虽然不责罚白泯擅自行动，但口头上的教训不能少。

“还知道隐藏自己踪迹，是我教得太好还是你天赋异禀？”

凫屠看着白泯肩膀伤口覆盖的那层淡色金光就莫名烦躁，毫不留情一巴掌拍过去。

白泯咬牙忍住痛哼，额头冷汗随着雨水滴落。

凫屠掌心用力，殷红的血液从他指缝中流出，顺着手腕滑落到他衣袖上。

雪白的衣料染上点点血迹，像是在雪地中展开的梅花，妖冶夺目。

金光在黑气的纠缠中被绞碎，接着黑气钻入伤口，一点点修复白泯狰狞裂开的血肉。

等差不多不妨碍行动后，白泯握住凫屠手腕，温声道：“师傅，徒儿没事了。”

凫屠漂亮的眉拧着，在确定白泯的确不需要他继续疗伤后，才抽开手臂，余光瞥到被沼泽吞没了一半身体的乌鸦，又莫名气不打一处来：“还偷偷溜走吗？”

他环顾沼泽林里颓废荒凉的环境，嘴里的数落不停：“跑到这种地方等死也真是你这种脑子能想得到的，被一只乌鸦嘲讽挑衅，简直丢人。”

白泯看着与平日没有半点相似的凫屠，眼中笑意越发明显深邃：“是，师傅说的对，徒儿知错了。”

“……”白泯过于快速的认错让凫屠接下来的话卡在喉咙，最后只能干巴巴回一句，“区区一个追踪法阵你师父我会怕？”

白泯语气温和，不自觉带上宠溺的意味：“不会，我师父最厉害了。修为顶天，武艺超群，谁都不能把他怎么样。”

“……”凫屠看着自己徒弟笑眯眯的模样，突然生出一种无力感。

大约就是自己想要摆摆谱，可对方却是个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人。

凫屠瞬间觉得很没意思。

沼泽林里的树生长了不知道多少年，单是白泯身处的树枝，就足够两人站立行走。

白泯上前两步，握住凫屠染满血迹的手掌，从乾坤袋中拿出干净的方巾，细致认真地将凫屠手指一根根擦干净。低着头时，巧妙地将眼中潺潺流淌的温柔和爱意藏住。

凫屠安静地任由他触碰。毕竟这对他来说，是习以为常的事。

相处的时光太长，不知不觉中，凫屠在某种程度上对白泯有着连他的未曾查的纵容，以及双方都没意识到的依赖。

白泯松开手时，指尖若有若无地勾了勾凫屠食指。

凫屠心中闪过一丝异样，但没想太多。

他看着白泯湿漉漉的模样，想想还是觉得不甘心，狠狠地剜了他一眼，放了一句不痛不痒的狠话：“下次再不辞而别，我直接折了你的翅膀。”

白泯笑道：“下次不敢了。”

凫屠总觉得自己被对方在某些地方拿捏住，最终只能低估一句：“我真是太纵容你了。”

白泯捂嘴轻咳一声，假装伤口痛，没有听见，很好地掩饰住自己眼中明媚的笑意。

黑色雾气凭空出现，凝聚成一扇漆黑的大门。

“走吧，回去了。”凫屠跨进去的动作一顿，想了想还是不放心嘱咐道，“霁泽留下的印记我已经清除，你不用再担心他会找到我。”

说罢，十分不理解地看了白泯一眼。

如果霁泽想找到他，可以说是易如反掌，这个追踪印记存不存在其实没有太大关系。

叹了口气，凫屠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徒弟在某些方面傻的有点让人着急。

“师傅。”白泯忽然低声叫住他。

“做什么——”凫屠刚转身便被白泯抱了满怀。

鹤妖紧紧地搂住他的腰，将额头抵在他脖颈处，像是叹息，又像是在撒娇：“师傅……”

凫屠几乎整个人都陷进对方怀中。

这是个潮湿充满血气的拥抱，但意外的，他一点也不讨厌。

凫屠思索着这几百年辗转人间各处见到的场景，抬手第一次带上小心翼翼的情绪上下摸了摸徒弟的背脊。

白泯将他搂得更紧。

雨水滴落在脸上，凫屠盯着被雨珠打得左右摇晃的树枝，面无表情地想：受伤的白泯有些过分粘人了。

喷涌而出无处安放的情绪很快就被白泯整理好，他松开凫屠，主动解释道：“师傅来找徒儿，徒儿真的很高兴。”

凫屠那点刚冒出来的不耐烦瞬间被抚平：“这就高兴了？我以前赏你灵器珠宝怎么也没见你高兴过。”

话虽如此，可微微扬起的嘴角出卖了他此刻真实的心情。

白泯执起凫屠的手，温声道：“师傅，我们回去吧。”

凫屠看着被徒弟握住的手掌，接触到的是他很喜欢的温暖。

不知怎么，他忽然觉得有些愉悦。

这章字数少的可怜。

也许番外会单独写一个师徒的情感～

我低估了师徒俩的字数，下章开始季大夫和萧铭宇甜甜的恋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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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师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