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伏妖堂。
萧铭宇靠在桌边,低头边看卷宗边吩咐今日的事务:“镜水湖的案子目前没什么眉目,不过各方验尸结果下来了,上头说船夫不是为妖物所害,单纯的溺水死亡。最近很多百姓反映总能在镜水湖水域见到鬼影,或是船只行进时被干扰,所以等会儿再去一趟,看看昨日放下缚妖网有没有捞到什么东西,顺便清查一下周围,布几个防御法阵防。”
他抬头看了一圈,问:“宋锦呢?”
现在还没到上工时间,李长生道:“可能还在路上吧。”
季越正在和傅弈清点乾坤袋里剩下的符咒法器,消耗掉的得去补。
萧铭宇“嗯”了声,道:“季越,过来。”
季越疑惑道:“做什么?”
萧铭宇坐在桌上,一条长腿撑着地,另一条腿微微弯曲,神色闲适轻松。
他自然地拿起季越手腕托在掌心,往上套了根编织红绳,绳结一侧穿着颗白玉珠。
玉珠光滑细腻,澄澈透亮。
季越问:“这是什么?”
萧铭宇替他整理手绳的宽松,头也不抬小声道:“一个隐藏你身份的小法器。虽说半人半妖的身份给了你很大的便宜不被发现,不过多加一层保险也没错出,有备无患。”
他手上多了些许细小的伤口,季越伸出根手指轻戳了戳其中一道鲜红的小口,道:“你又在家捣鼓你的玉雕。”
这是他在萧铭宇家养伤时无意间发现的。
那段时间季越最喜欢的事情便是午后在院子的躺椅上小憩。一半身子躲在院里的榕树下,一半沐浴在并不热烈的阳光里,浸在满院兰香里听着树叶桫椤声,无所事事昏昏欲睡。
萧铭宇便总会安静地坐在一旁石桌边,变戏法儿似的拿出刻刀,矜矜业业将一堆成色极好的玉石雕刻成狗啃一样,乐此不疲。
季越的手指还抵在伤口上,指腹触手微凉,萧铭宇觉得那玉珠都比不上这小片皮肤的细腻。
他抓住作怪的手指,道:“别动。”
季越我行我素,指尖顺着小伤口戳过去,戳一个,恢复一个。
戳的人心痒耐难。
环环相扣的素色银环就在上方,多添了根细细的红绳却不显累赘。奢靡的艳红衬得那截手腕莹白如玉,似乎勾人的很。
萧铭宇忍不住在上头揉搓两下,留下块儿暧昧的红印:“好了,这下就不怕你被发现了。”
季越道:“你在这儿堂而皇之地同我说这些,就不怕被发现了?”
他故意这么说,眼底闪着微光,当真是只狡黠的狐狸。
萧铭宇觉得好笑,替他将袖子整理好,也故意得意道:“这间屋子的禁制法阵被我改过,他们发现不了。”
顶风作案,说的就是他。
李长生傅弈见怪不怪。
季越小声道:“荒唐。”
眼底却浮着层淡淡的笑意。
他好奇的拨弄着那颗玉珠,触手温润,不似凡物,里头隐约有符文流动,看不真切。
季越道:“多谢。”
萧铭宇道:“一个小玩意儿,不足挂齿。”
适时屋外有人喊:“萧头,有人找。”
萧铭宇道:“跟我去看看。”
百姓不得随意进入伏妖堂内,只能在最靠外的一间名叫集事厅的屋子里登记报案。
季越二人到的时候,一个年轻的妇女正神色焦急地站在屋子中央。模样同宋锦有五六分像,尤其是那双微圆的杏眼。
张莹见到萧铭宇,上前两步,又踌躇停下。
屋里没旁人,笔录人员懒怠,栅栏里头空无一人。
萧铭宇主动道:“不知这位夫人找在下所谓何事?”
张莹道:“您就是萧队长了吧,我是宋锦母亲。”
她语气有些急促:“不知,小锦今日到衙门了不曾?”
萧铭宇道:“还未。”
张莹眼神明显慌了一瞬。
萧铭宇道:“出什么事了。”
张莹道:“小锦从昨日刚到家便又急匆匆出去,到现在还没回来。”
萧铭宇眉头一皱。
张莹道:“萧队长,您知道他做什么去了吗?还是说是任务需要吗?”
张莹捏着手腕上的佛珠,担忧又紧张。
担忧的是季越,紧张的是怕自己身份暴露。
京城外有一山,半山腰有一古寺,名栖华寺。经历无数战火而不倒,千年来,香火依旧。寺中大堂前有一小池,池里养着三条锦鲤,也不知何时便存在其中,被僧人们照顾的很好。
宋锦一家便是这池子里的锦鲤。
原本池子里只有宋瑜张莹夫妇,从未开灵智之时便在池子里生活,终日聆听佛法沐浴佛光。宋锦出生后更是身负天道得天独厚的宠爱,一身用不完的好运气,是名副其实的锦鲤。
不过即便如此,妖始终是妖。在这个人人谈“妖”色变的时代,即便是心存善念从未做过伤天害理的妖都会被人用最大的恶意猜忌,用最恶劣的手段驱逐。
为此宋锦这种战五渣的小妖整夜不归,张莹又怕又忧,别无他法,只能藏好身份硬着头皮来伏妖堂一趟。也不知身上披着的佛光能骗衙门里的法阵多久。
萧铭宇道:“昨日散了衙便各自回家,没有吩咐多余的事务。”
张莹脸色又难看几分。
萧铭宇问:“昨日他回去,可有说些什么?”
张莹道:“没有,不过他倒是带了一桶鱼,还是海鱼,京城不靠海,也不知他从哪里带来的。”
萧铭宇思忖片刻,道:“这事儿我知道了,伯母您放心,我们会替您找着人的。”
伏妖堂事务特殊,难免遇到逃脱后寻仇的妖物,若有捕快失踪,可申请派人搜寻。不过这事儿就得交给普通衙门,能找着人的几率不大。
张莹被萧铭宇劝了几句,忧心忡忡回去。她没想着全靠伏妖堂。丈夫宋瑜闭关,她只能拜托熟识的精灵帮忙找人。
送走张莹后,萧铭宇将这事儿告诉李长生傅弈,让他俩先去镜水湖,他带着季越稍后再到。
出了伏妖堂,季越有些疑惑:“我以为你会先将案子解决。”
萧铭宇笑道:“案子没什么线索,与其浪费时间,不如先找人。”
两人心里都隐隐有猜测到宋锦的身份。
宋锦伪装的太差,要不是萧铭宇时不时帮他藏着掖着,指不定哪天就被抓起来。
季越道:“你有眉目了?”
虽是问句,语气却很笃定。
萧铭宇反问:“你觉得会是什么情况?”
季越道:“两种可能。一是镜水湖的水妖将他掳走。二是敖宽下的手,也许他比我们更清楚宋锦的身份。”
萧铭宇挑眉道:“这么肯定,季大夫,诬陷同僚可不道德。”
季越反唇相讥:“你不也和我同样的猜测。”
萧铭宇愉快笑出声:“不错,我也是这么怀疑的。且不说宋锦有没有被他察觉出身份,就是他死盯着宋锦不放的劲儿,都值得怀疑。”
两人心照不宣对视一眼。
季越道:“走吧,先去昨日那条巷子看看,也许会发现点什么。”
昨天季越本想对那道墙出手,被中途出现遭妖追杀的男人打了岔,以至于两人都忘记最开始出现的异常。
萧铭宇揽着季越肩膀,大言不惭道:“季大夫,我发现我俩真是心有灵犀。”
语气充满自豪满意。
季越眉间清冷似寒霜,矜持地往前走,并不很想想搭理他。
巷子矮墙前,两道浅短的指痕静静竖着。萧铭宇抱臂看了会儿,伸出手顺着那痕迹又临摹了一遍,看起来研究的无比认真。
用了张寻灵符,四周平静无波,没有任何异常。
“做日我隐约能感受到些许异常,不太确定,后来那袭击人的妖物出现,我便理所当然忽视了。”季越有些懊恼道,“隐匿的太深,气息又浅,我看不太出来,若是有个寻踪的法子便好了。”
法术咒语千千万万,为了避免过于张扬,季越还未完全学会。
萧铭宇打了个响指,道:“简单。”
他从怀里掏出个锦囊,在里面摸索半天,拿出本装线书。深蓝色封面空无一字,内里纸张泛黄,但保存的很好。
季越好奇打量着他。
萧铭宇抛了抛那锦囊,主动解释道:“也是个乾坤袋,应该是我的东西,除我之外无人能打开。里面乱七八糟的东西挺多,你那手绳和玉珠便是从里面找到的。改天我再整理一遍,看看有什么适合你的。至于这本书,看上去是本上界大能随手写的手札,偶然翻过,恰好有个寻踪的法子。”
他精准翻到某页,现学现卖,下笔流畅,一气呵成,将上头法阵的图样复刻到墙上。
萧铭宇扔掉捡来画法阵的石头,拍拍手,朝季越道:“季大夫,帮个忙呗。”
修长宽大的手掌伸到面前,季越看着那掌纹,道:“什么忙。”
“借我点灵力。”
季越一愣,没反应过来:“什么?”
萧铭宇摊着手无辜道:“借我点灵力。你别看我在通天塔威风凛凛大杀四方,其实我那灵力时好时坏,关键时刻才能挤出来点。很多时候我就是个普通人,顶多五感体能比常人好些。我没灵力,这法阵催动不了。”
他说的理所当然,甚至指尖上下摆动催促了两下。
季越认命将手放在萧铭宇掌心。一团暖光在两人相接的缝隙中明明灭灭。
萧铭宇挑眉道:“长见识了,灵力流通全身是这种感觉。”
他吊儿郎当地看着季越:“不好意思季大夫,以前从没有在清醒的时候用过法力。”
季越被他逗笑了,轻声吐出两个字:“幼稚。”
萧铭宇被他笑得心里痒痒,伸手捏了捏他细腻的后颈,季越没有挣开。
轻捏两下松开,萧铭宇正色都到墙边,熟练而又快速掐诀。
季越看着他的动作,有些愣神。掌心好像还残留着对方温热的触感。方才传输灵力的手下意识握紧。
法阵被注入灵力,荡漾出涟漪一样的波纹,最后化作轻雾。昨日施法者残余的灵力波动被笼在其间,飘忽不定。
季越清亮的琥珀色瞳孔盯着那挣扎的微弱灵力,道:“是水族。”
萧铭宇分辨了会儿,道:“没有宋锦。”
季越道:“也许我们猜错了。”
萧铭宇脸色略沉。
如果真的猜错了,大概就只剩下宋锦被湖底水妖带走的可能性,并且这是目前唯一一条顺着走下去的线索。
萧铭宇道:“走吧,去镜水湖看看。”
他刚想伸手抹掉墙上的法阵,轻雾里病恹恹的灵力忽然暴涨。
熟悉感涌上来,萧铭宇脱口而出:“是敖宽。”
他不熟悉敖宽的灵力,但刚才的波动过于强烈,想忽视都难。
也就一瞬间的事,随后那灵力跟着法阵彻底消失。
无论是妖还是修真者,灵力均由妖丹金丹蕴养,运转于各处经脉,会根据主人的状态而改变,即使是残留的灵力也不例外。
萧铭宇神色一凛,快速扔下几张缩地符,道:“今早敖宽也带人去了镜水湖,希望不是那儿出了什么事。”
*
镜水湖的确发生了意外。
两岸青山风景依旧,湖面却波涛汹涌,中心一个巨大漩涡,仅剩四条小船堪堪被灵力固定住,要翻不翻。
所有人几乎湿透。
傅弈李长生扶着船边半蹲,不远处敖宽神色冷峻目光死死盯着水面。
傅弈道:“小心后面!”
敖宽霎时转身甩出一道灵力,轰然撞上身后袭来的水柱,炸开无数水花,随后四周再次沉寂。
敖宽愤恨一拳砸在船边,木船瞬间裂开一条细缝。
冯奇抱着竹篙惊恐万分,哀嚎道:“头儿!别砸了!船裂开我就玩儿完了!”
敖宽咬牙切齿道:“我在这儿就算船化成粉谶你都不会掉!”
他耸动两下右肩,后背伤口血流不止,寒气不住往皮肉里钻。
湖水简直就是水妖最好的屏障,来去自由攻防兼备。
要不是顾忌船上人的死活,避免暴露身份,他早就跳下水将里面装神弄鬼的水妖杀死,也不至于遭暗算。
敖宽低声咒骂两句,挥剑荡平四起的水柱。
小船又是一阵颠簸。
冯奇缩在船上后背死死抵住船边,看着远处面露惊恐语气颤抖:“头儿……后、后面……”
巨浪如海啸般缓缓升起,裹挟滔天之势呼啸而来。
敖宽能做到全身而退,但他不能不管其余人的死活,咬牙分出灵力同水妖争夺湖水的控制权。
遮天蔽日的水幕堪堪停在眼前,进退不得。若是当头拍下,所有人不死也残。
另一边,一条船船底被击碎猝然碎裂,船上三个人猝不及防掉进水里,无数冰棱从水里斜横着扎出水面。
敖宽瞳孔一缩。
傅弈第一时间祭出长剑,冰棱碎裂,但还是有个人被扎穿手臂。
也就分心一瞬就被那水妖压制,水幕轰然倒下。
萧铭宇季越赶到的时候,那巨浪正极速落下。
萧铭宇想也没想扔出三张符咒。
巨浪在半空炸开,水珠像雨一样劈哩叭啦落下。
季越劈头盖脸被淋了一身水。
萧铭宇摸着鼻子心虚解释:“忘了我还有你给的灵力了。”
低阶符咒愣是被他用出了高阶法术的炸裂效果。
季越冷脸抹了把面上的水,道:“先过去。”
萧铭宇狗腿的想帮他擦却被躲开,只好去驾船。
小船被贴了速行符咒,速度极快,还未停稳,湖底直直扎出尖利的冰柱。
季越刚要出手,冰柱已然碎裂。
他有些诧异偏头,敖宽满脸不耐烦,手中灵力刚收。
水面似乎因为季越两人的到来平静下来,更像是那妖在衡量他们的能力。船上的人抓紧时间将落水者拉上来。
窄瘦的小船一下变得拥挤,如果不是敖宽灵力加持,恐怕早就沉了。
萧铭宇问不远处的傅弈:“怎么回事?”
傅弈道:“敖宽从水里扎出来的,不知道是什么妖,像水一样,打不死灭不掉。”
他们一行人原本搜寻了一早上一无所获,便打算留下几个防御法阵离开,却不想敖宽忽然朝水中一击,炸出只妖。
李长生脸色不好,坐在船上瑟瑟发抖。其他船上好几人也这个状态。
季越二话不说跳过去捉住他手腕,片刻后飞速到:“寒气入体,没什么大碍。”
他悄悄将手掌抵在李长生后背。
灵力化作热源流入四肢百骸,李长生脸色肉眼可见好起来,他控制不住哆嗦道:“多、多谢季大夫。”
萧铭宇艰难将船行到敖宽附近,学着他的样子用灵力固定船只:“这妖我也许见过,昨日傍晚想要行凶被我撞见,逃了。”
他暗自观察着敖宽的神色。
敖宽只是瞥了他脚底的小船一眼,冷笑一声道:“看好其他人,且让我去看看到底是什么山精野怪敢在我面前张狂。”
方才顾头不顾尾的局面让他憋屈极了,说完不等萧铭宇再说些什么,便纵身一跃扎进湖底。
萧铭宇为什么不让季大夫画法阵呢,因为他想跟老婆牵手~
因为宋锦昨天没有用灵力所以啥也搜索不到。
关于手绳这个,灵光一现,就想写了,可惜没在前文埋伏笔,等完结了我修改的时候大概会补上(先给自己立个flag哈哈哈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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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失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