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妖 第18章 被抓

镜水湖湖心，一叶小舟上。

宋锦趴跪，双手扒拉着船侧，探出半个身子，澄澈的水面映照出他好奇兴奋的表情。

他问正在撑船的李长生：“长生哥，你说这藤木妖为什么跑水里去，他又不是水草成精。”

李长生用力一撑竹篙，小舟遛出去一大截：“成了精，限制总会少很多。”

宋锦惊叹：“哥你力气真大，船走的好远。”

李长生笑得憨厚：“我也就力气大点。”

京城护城河河水通城外的镜水湖，湖两侧有高山，由宽变窄，湖面呈漏斗样式收缩。

宋锦把手伸进水里，指尖带起细小的水痕，他看向小船中央不断闪烁的方形小灯笼，道：“也不知道这个管不管用。”

一股细长的灵气贴着灯笼上方蜿蜒游移。

“能行的。”李长生说，“凡是抓到的妖都刻有玄阳观的法印，这个印记乃灵气形成，于妖物妖丹内游走环绕，很难消除，祈灵灯既然闪烁，说明藤木妖就在附近。”

“但愿吧。”宋锦伸回手，小声道，“听说昨日四队就已经把那三只妖全收回来了。”

他略显稚气的娃娃脸上带着些许忧愁和不可思议：“虽说没完成任务璞云仙长不会说什么吧，可四队领头的那个好气人，百忙之中还能抽空阴阳怪气嘲讽我们，这得是多大的仇多大的怨啊。”

萧铭宇在不远处的船上笑道：“天大的仇天大的怨。”

“虽然敖队长看起来傲慢，可也不是谁都看不上。”宋锦问，“老大，你究竟怎么惹他了，他那么看不惯你。”

萧铭宇：“你老大我人美心善，一生奉献给除妖大业，致力于还人间一片安宁和谐的伟大事业，我这种街上遇到蹒跚买菜的老太太都要上去扶一把的大好人，要惹也是他惹我。”

宋锦撇嘴，不大信他的胡说。

远处，季越傅弈在同一条船上。

傅弈长的精致，有种雌雄莫辨的美，不过平日里嘴毒，不熟悉的人都对他敬而远之，除了敖宽喜欢闷头瞎撞，回回踩雷。

“季大夫。”

季越正站在船尾打量四周，闻言回身：“怎么了？”

傅弈“啪”一声把竹篙撑在船上，颇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听说你在顾忌自己的身份，因此整日神不思属，惶惶难安？”

季越被问懵了：“什、什么？”

傅弈皱眉，清冷高傲又疑惑：“萧铭宇说的。”

湖面寂静，只有竹篙划破水面掀起的细小波浪声。

船上两个人大眼瞪小眼。

“你不要因为自己妖怪的身份担心什么，我们不像其他人，我对妖怪没什么意见，只要不害人，在我眼里就跟凡人没什么区别。长生为人老实，但也不是没脑子，知道是非对错。宋锦就是个缺根筋的小孩儿，况且他还很喜欢你。所以我们都会替你保密，没什么好担忧的。”傅弈说完，撑杆划船，又拽又酷。

宋锦在远处大喊：“傅哥我知道你又说我！”

水面环绕着少年聒噪的叫喊，惊起两侧山峰一行飞鸟。

季越眨眨眼，问：“萧铭宇让你跟我说这些的？”

“嗯。”傅弈斟酌道，“他说让我们把话说开些，否则你心里总装着事儿。”

原话其实是萧铭宇搂着傅弈肩膀，一副哥俩好的谄媚样，大言不惭“季越正因为自己身份寝食难安，日渐消瘦，自己于心不忍所以让他去跟季越说开”云云。

就是他没想到傅弈如此开门见山直截了当。

傅弈见季越在发愣，又安抚道：“既然说开了，就不要有负担，没有人会脑子有坑跑去伏妖堂举报你。”

傅弈张嘴，连自己都骂。

萧铭宇一直在另一只船上暗中观察他俩的动静，探头探脑又有些抓耳挠腮的意味，季越忍不住一笑：“多谢。”

傅弈像是完成一个什么艰巨任务一样，如释重负。

这时，宋锦大喊：“灯！灯亮了！”

原本有规律闪烁的灯笼忽然爆发出一阵亮光，灯笼最上方缓慢游动的灵气笔直朝向右边山壁方向。

李长生道：“在右边！”

他话音刚落，无数条小臂般粗壮的藤蔓从山壁疾驰而下，直冲季越而去！

一柄银剑飞出，嗡鸣声不断，寒光闪过，藤蔓应声而断。

傅弈食中二指并拢，催动着长剑，一点青光在他指尖若隐若现。

随后长剑飞回他手上，剑意尽敛，意外地乖巧。

季越：“多谢。”

傅弈点头：“嗯。”

此后湖面寂静无声，连风都停滞了。

宋锦蹲着，半个手掌浸在水里，忽然大喊：“水下有东西！”

一点浅蓝色悄然灵力覆盖在水面，瞬间铺满船只所在的位置。

“嘭——”

“嘭——”

“嘭——”

三道水柱接连炸起，在三只船附近爆开白色水珠。

“救唔——！！！”

无数道藤蔓从水底伸出来缠上宋锦还放在水里的手掌，直接把他从船上拉到水底。

三道绯色灵力几乎是瞬息延展破水而入，把宋锦拉倒高空，银剑飞快斩断他手臂上的绿藤。

以至于宋锦重新回到船上的时候人还是懵的。

他惊魂未定喊道：“水底！在水底！”

水面出现大大小小的漩涡，男女不辨的怪笑在两侧山峰之间回荡。

宋锦扒着李长生，颤声问：“是、是那白狐吗？”

季越冷眼环顾四周，脚底灵气震荡，三只船霎时稳住。

“嘭——”

五道水柱同时炸开，水面低调的淡蓝色灵力屏障瞬间碎开，宋锦闷哼一声，跌坐在船板上，脸色煞白。

水帘轰然落下，三道藤蔓再次袭来。

萧铭宇足尖轻点，一跃而上，踩着藤蔓在半空中翻身甩出一条锁链。

锁链头部仙鹤刻纹一闪而过，破开虚空，直直缠绕上显形的藤木妖。

绿藤化作的人型嘶吼挣扎，满是木头纹路的怪脸扭曲怪异，侧脸玄阳观仙鹤法印金光闪烁。

白狐的怪笑声陡然变大。

船上，季越瞳孔陡然变大：“小心下面！”

一道灰影破开水面飞驰而上，断掉的桃木剑竟泛着冷光！

萧铭宇沉着脸，于半空中拧腰翻身，堪堪避开。

桃木剑斩断铁链，蹦出火花。

老道和藤木妖并肩悬空，灰蒙蒙的瞳孔闪动着怪异的兴奋，嘴里桀桀怪笑。

宋锦惊呼：“不是说他死了吗！？怎么回事？！”

萧铭宇冷笑道：“看来璞云给我们找了个不太容易的活。”

藤木妖手臂骤然拉长，绿藤虬结。

萧铭宇利落跃起，落到不远处季越船上。

下一刻他所在的船被木藤轰然扎穿断裂。

藤木妖双臂一挥，哗啦啦掀起大片水花，老道破开水幕飞身而至！

宋锦大惊失色：“干嘛盯着我！！”

萧铭宇抓住横扫过来的藤蔓，双臂用力双脚下沉猛地一甩！

藤木妖被带的砸向半空飞驰的老道，将其砸进水里。

傅弈催动银剑，唰唰斩断藤木手臂。

野兽嘶吼声自水底而来，沉闷压抑。

白狐破开水面，身子硕大，比之前在幻阵大了十倍有余，龇着獠牙扑向季越。

季越侧身躲开，白狐在水面滑行数仗停下，翻身而起，垂首压低身子，后腿蓄力。

水面于她而言宛如平地。

三道绯色灵力环绕着飞驰而出，绿色藤蔓铺天落下，被灵力轰碎。

白狐双眼泛红光，仰天长啸，无数灰色狐影应声出现，尖啸着扑向众人。

水面水花四溅，灵力迸射。

傅弈一剑斩断一只灰影，利落挽了个剑花：“这都是些什么东西！”

萧铭宇沉声道：“狐妖的分身。”

季越散了几缕灵力落到众人身上：“小心别被抓伤，有毒。”

李长生：“那个老道还在水里没出来！”

灰影重重，被斩落后掉进水里，继而藤蔓破水而出。

季越的灵力对着半空中的藤木妖狂轰滥炸，妖怪碎成片后又在不远处重新幻化身躯，不休不止。

所有人都被灰影包围，白狐不知何时消失。

湖面时不时鼓出小包。

宋锦焦灼地盯着水面。

下一刻——

白狐张大嘴破水而出！

宋锦几乎是下意识推开李长生，自己向后仰去。

二人接连掉到水里。

小船被咬断，木屑飞溅。

白狐如鱼一般再次跃入水底。

李长生离得近，先游到仅剩的船边翻身上去，回头正打算拉宋锦，却见宋锦面色惊恐，猛地下窜，消失在水面。

萧铭宇按住想要下水的李长生，一拳打散灰影后从船尾跑到船头纵身一跃扎到水里。

原本澄澈干净的湖水被搅得一片昏暗，宋锦在不远处不断后退，张嘴挣扎，嘴型依稀可辨，大致是“混蛋老妖放开我”之类的话。

他身后有个更大的灰影。

萧铭宇从乾坤袋里拿出一把匕首，蹬腿快速游过去，一把握住宋锦手腕。

宋锦像是受惊的兔子闭眼挣扎的更厉害。

萧铭宇拿刀柄轻敲了两下他脑袋，宋锦这才睁眼，看到萧铭宇两眼飙泪，隔着水瓮声瓮气喊道：“老大！！！”

喊完才反应过来，慌张地捂住嘴。

萧铭宇挑眉，再没有多余的反应。

他朝宋锦比了个朝上的手指，再指了指缠住宋锦脚踝的绿藤，以及不远处的灰影。

宋锦摇头摆手，全身写满拒绝。

萧铭宇没理会他，匕首利落斩断绿藤，拎着宋锦衣领往上一抬。

宋锦挣扎，在水里上下翻转一圈，也顾不得掩饰，拽着萧铭宇衣袖喊道：“不能去！那里危险！”

萧铭宇一笑，拍拍他头，示意他快走。

两道灵力蜿蜒而来，带着他俩一起上浮。

刚出水面就是季越略显着急的俊脸：“没事吧？”

萧铭宇抹了把脸上的水：“没事，不过水下有异，我想去看看。”

他拎着宋锦腰带把人拎上船，浮在水中：“你们暂时应付这些，可以吗？”

季越：“可以，我布了一个结界，他们进不来。”

一个绯色透明圆球包裹着船只，绿藤灰影在外面乱撞，一时之间他们进不来，季越一行人也出不去。

季越：“万事小心。”

萧铭宇笑着捏了捏他撑在船边的手指，深吸口气，再一次入水。

熟悉的灵光缠在身上，温顺安静。

他收回目光，凫水前进，缓缓靠近黑影。

藤木缠绕拧在一起的人型闭眼悬浮在水中，露出的那张脸赫然是方才落水的老道！

灰黑色的雾气自他身上散开，隐约可见狐狸的形态。

萧铭宇心念一动，环绕在身上的灵力幻化成一柄长枪，通体金色，绯色灵力环绕在侧。

长枪划破水流，带着千军万马之势直奔似人似妖之物眉心而去！

老道猝不及防睁眼，嘴里发出尖啸。

藤蔓从黑暗中四散，张牙舞爪缠在萧铭宇四肢腰身。

长枪横扫，枝干尽断！

人脸不知何时变成狐狸，厉声尖啸，水流激荡，萧铭宇被冲开，吐出口气。

妖怪趁机扑过来，绿藤四面八方再次延展开。

萧铭宇神色冷漠，立在水中，枪尖指地。

狐妖利齿近在眼前！

长枪爆发金色亮光。

萧铭宇用力一挥，藤蔓尽数缠绕上枪身，而后借力向前，枪刃斩断木藤，枪尖霎时没入狐狸眉心。

妖怪痛苦尖叫，狐狸脸、人脸、藤木妖三张面孔不断变幻。

湖底水流激荡，轰鸣中龙吟长啸，威压十足。

船上，季越宋锦感到胸口一滞。

灰色狐狸影像是炸裂般散开，水面逐渐归于平静。

宋锦把手伸进水里，难以置信道：“消、消失了。”

季越：“什么消失了？”

“水里有个东西，很、很混乱，但也很厉害。”宋锦比划着，“老大说要去看看，刚才那个东西消失了。”

傅弈：“那他怎么还没上来？”

“我不知道。”宋锦起身，“要不然我下去看看，我水性特别好，我下去没关系。”

季越按住他肩膀，强行镇定道：“再等等。”

不断有藤蔓残肢浮上水面。

好一会儿，萧铭宇才从水里探出头。

众人瞬间松了口气。

季越把他拉上来：“你在水底发生了什么？”

“一个结合了藤木妖、白狐和老道的妖怪，不知道是什么。”他把手里的木头递给季越，墨绿色表面玄阳观法印闪着微光，“被我杀死了。”

季越看都没看那块木头：“受伤没？”

萧铭宇面带疲色：“没事，就是有点累。”

湖面彻底平静，乱七八糟的木头被水流带向远处。

两侧山峰上，植被翠绿，鸟鸣阵阵，一条小船挤了五个人，略显滑稽。

宋锦在最中央，盘腿坐着伸手戳那块木头：“这藤木妖真的死了？”

萧铭宇坐在船尾，双手撑着身子，懒懒道：“死了，死的透透的。”

季越坐在他旁边，皱眉看着他浑身湿透还在滴水的衣服，指尖动了动。

绯色灵力如同风一样缠绕在身上，然后——

“刺啦——”

布帛断裂声在空寂的湖面格外明显。

萧铭宇表情凝固在脸上，身上衣服烂成布条，七零八落挂着，隐约可见精壮漂亮的身体。

季越表情裂开。

众人诡异安静下来。

萧铭宇从船上捡起碎布渣子，语气难得带了点无助：“季大夫，你这是何意？”

季越一把扯掉那布条。

回神的傅弈好整以暇看着衣衫不整的萧铭宇，老实人李长生假装没看见继续撑船，宋锦捂住眼睛从指缝里偷看，嘴巴夸张张开。

萧铭宇瞥了他一眼：“小孩儿别看，看了怕你自卑嫉妒。”

宋锦委屈瘪嘴。

绯色灵力再一次覆上，这回带了点慌张和不知所措，衣服瞬间复原，简直欲盖弥彰。

季越咳嗽一声：“我见你衣服还是湿的，本想用法术帮你烘干。”

他尴尬偏过头：“忘记我还没学会清洁术了。”

白皙晶莹的耳垂都红透了。

宋锦小声对傅弈道：“还好没先拿我试验，老大身材真好。”

“在季大夫心里我永远第一。”萧铭宇大言不惭，“宋锦收一收你的口水。”

宋锦：“那明明是湖水不是口水！我吐泡泡都不可能流口水！”

萧铭宇懒得搭理他，心情极好：“季大夫，不再试试？”

他朝季越方向凑过去：“我这衣服还是湿的呢。”

“不、不了，等我学会再说吧。”季越推开他靠过来的俊脸，起身走开。

船身忽然一阵晃动。

季越像是没站稳，斜斜坠入湖里。

水花四溅，季越好一会儿才挣扎着浮出水面，萧铭宇笑他：“季大夫，你是做了亏心事不愿面对吗？这么久才出来。”

季越看他一眼，三分威慑七分不愿面对，下一刻，他表情愣怔。

萧铭宇透过他琥珀色的眼瞳看到身后不知何掀起来的巨浪。

水浪轰然拍下，小舟被彻底掀翻，众人被冲的七零八落。

水中残留的木头尖子正好扎中季越腹部。

冰冷昏暗的水湖水中，一双硕大的血红眸子睁开。

熟悉的血腥气扑面而来，萧铭宇下意识躲开。

末涯略微遗憾，一摆尾巴偷袭，拍晕季越。

金色长枪横摆过去，重重打在硕大蛇身上，末涯忍着痛，卷着人在水里化作黑雾消失。

萧铭宇眼睁睁看着季越被带走，目眦欲裂。

水里，震怒的威压再一次压下，身为凡人的傅弈李长生都觉得胸口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