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天气乍暖还寒,但挡不住京城的繁华。熙熙攘攘的大街上,小贩的吆喝声穿过人群,刚揭开的蒸笼顿时倾洒出阵阵白雾蒸气,在微寒的春风中模糊了微微飘扬的酒旗。
朱雀街尽头的一座门面低调的宅子内,萧铭宇眼睁睁的看着季越落入水,但的确空不开手扶他一把。
“啊——后面!它在你后面!”张福群吓的跌坐在地,两股战战,忘记了要逃跑。
浑身漆黑双眼冒着红光的猫妖像是找到了攻击目标,泛着寒光的爪子就要朝他抓过来。
傅弈冲过去企图把他拽到一边,奈何张大员外心宽体胖,被拽的趴在地上,更显狼狈。
千钧一发之际,一柄拂尘甩过来,带着破风之势,猫妖被抽的直接砸断了假山。
尘烟四散,朦胧间猫妖猛扑向一个家丁,在对方脸上留下深可见骨的爪印。
家丁顿时血流如注,惨叫不已,吓的众人又是一顿慌乱逃窜。
“不要慌,全都躲开!”李长生企图稳定秩序。
季越浮在水池里,喊道:“它要逃了!”
猫妖趁着混乱,越上墙头,眼见着就要翻墙逃跑。
萧铭宇快速把缚妖绳打个圈,几个助跑跃上墙头,足尖发力纵身一跃,拧腰回身一扔,在猫妖凌空瞬间险险套住它的前爪。
缚妖绳一套上的瞬间发出金光,开始收紧,猫妖企图挣扎,璞云见机甩出另一根光芒更甚的绳子,把猫妖捆成了条状。
一切都发生在瞬息之间。
“没事吧?”从墙头跳下来的萧铭宇走到水池边,季越刚好从池子里翻出来。
萧铭宇伸手拉了他一把。
初春的寒气带着水珠瞬间包裹住了手掌,萧铭宇眉头一皱。
“怪我怪我,我没想到那猫妖朝我撞过,多亏季越把我推开了。”李长生满脸懊恼和愧疚。
季越拧了一把衣摆,摇头:“不碍事。”
那边,璞云用乾坤袋了猫妖,张福群对着他拜了又拜,眼底全是感恩戴德和劫后余生的惶恐。
“这次可太谢谢璞云道长了。”张福群捧着大肚,擦了擦额角没有的汗。
璞云笑眯眯的一甩拂尘,温柔又和煦:“也多亏了萧小哥他们。”
张福群点头哈腰道:“是,是。”
远处,傅弈正毫不忌讳的表达自己的厌恶:“这张福群真是胆小如鼠。”
“的确,都说了让他不要掺和了,非要跟过来,来了还帮不上忙。”饶是李长生为人老实也看不惯他那样子,不过他还是把傅弈拽到身边。
作为相府的小公子,傅弈从来都是把自己的喜恶摆在明面上。
李长生道:“再等等,就可以回去了。”
季越身上还在滴水,几绺头发粘在脸颊边,睫毛上还挂着些许水珠。他肤色本来就白,大概是落水的原因,嘴唇显得更加没有血色。
串堂风吹过,季越忍不住微微发抖,整个人湿漉漉的。
萧铭宇莫名觉得他像是个落水的小动物,可怜兮兮的。
如今灵气四溢,妖物横生,为了天下安稳,大渝朝皇帝在开国之初,就听了国师的建议,设立了朝廷专管民间妖魔事务的机构——伏妖司。司下设伏妖堂,不过为了方便,现在大部分人都称之为衙门。每一堂仅招收三十五人,且分为五人一组,负责每日关于妖怪的事务。
每个小队都有一位玄阳观道士带领——毕竟他们大多数人都是普通人,真正遇上妖怪,怕是要遭妖物的毒手。
璞云便负责萧铭宇一行人的捉妖事务。
玄阳观因为国师的原因,里面的道士大多傲慢,但璞云不一样。
他穿着玄阳观的制服,一袭白衣秀暗纹,看起来清冷飘渺,衣襟腰带却是黑色,配上暗金色的秀样多了几分沉稳古朴。
璞云脸上总带着温润的笑意,这让他身上的仙气少了几分,更加温和。
“猫妖爪子锋利,带着妖气,没被抓伤吧?”他问季越。
季越摇头:“没有,我是把他撞开的。”
寒风吹过,季越忍不住又是一阵颤抖,脸色更加苍白了。
“那就好。”璞云笑着一点头,手中拂尘一扬,季越只觉得一阵暖风拂过,身上的衣物瞬间变得干燥整洁,身上也没有一滴水渍。
季越愣了愣,才道:“多谢。”
璞云朝他眨眨眼:“小把戏。”
张福群在一旁看的又是一阵吹捧。
璞云微笑容和煦的摆摆手:“张员外谬赞了。”
客套了半天,才出了张府的大门。
“这张福群真是啰嗦。”一出张府的门,璞云便不再是仙气飘渺的样子,不住抱怨。
萧铭宇嘲笑他:“你不是和他相谈甚欢吗?”
璞云否认:“那是假象。”
朱雀街很是热闹,酒肆旗帜迎风飘扬,街边的小摊鳞次栉比,卖什么的都有,小孩拿着糖画嘻嘻哈哈的在人群中穿过,像是一条条自在灵活的游鱼。
璞云要先回去将猫妖交给观里的其他人,先离开了。傅弈没吃早饭,中途买了两个包子,和李长生分了一人一个。
萧铭宇的视线百无聊赖的从两边商贩的小摊上划过,季越慢了他们三个半步,眼神放空。
他肤色白皙,眉目清雅,鼻尖左侧一点痣,像是水墨画中唯一一处清晰的落笔,好看极了。
“在想张府的猫妖?”萧铭宇问了一句。
季越回他一个疑惑的眼神。
他有一双漂亮的桃花眼,如今眼底略带困惑,像是在问你怎么知道一样,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有点憨傻。
萧铭宇和他并肩走:“你在好奇什么?”
季越思考了会儿,道:“张府小厮的伤口,并不太像是猫妖所为。”
前段时间,张福群后院养的锦鲤忽然全部死掉,当天夜里就发现池子旁的假山后面死了一个小厮,胸腹尽被剖开,凶残又凄惨。
萧铭宇道:“你怎么会这么觉得?”
季越:“那小厮身上有一处伤口横贯胸腹,并且和其他的伤口比起来,更显腐烂,这样子看他身上的伤像是两个时间点造成的,以此推断的话,更早时候的伤口应该是致命伤,毕竟普通人身上这么挨一刀,是不可能活下来的。”
萧铭宇:“那你为什么不认为那个小厮不是普通人?”
“……”季越找不到反驳的理由,不由陷入一阵沉默,“你怎么这么爱抬杠。”
萧铭宇愉快的笑出了声:“只是一些合理的猜测而已。”
前面像是出现了些许骚动,此起彼伏的骂声和惊呼声像海浪一样自大街尽头传来,一只小狐狸在人去中穿梭狂奔,撞到了不少摊子。
远远看过去,就像是一个红棕色的炮仗,横冲直撞。
“呀!这是什么!”
“妖怪吗?”
“诶——我的摊!”
“是一只狐狸!”
阿通在人群中快速穿行,百姓也不知道这是妖还是普通的狐狸,只能尽量护住自己的摊位不受波及。
缀在腰间的寻灵司南微微发热,萧铭宇神色一凛:“是妖。”
季越也反应过来,但是朱雀街人太多,他们也不知道狐狸道行的深浅,贸然出手,恐怕伤及无辜。
狐狸已经朝这边冲过来,直愣愣的扑向季越。
众人惊呼中,季越只感觉自己左臂被钳住,随后撞到一个温热的怀里。下一瞬,萧铭宇一拳横飞,重重砸到狐狸脸上。
阿通瞬间横飞撞上一旁的柱子,在他昏死之前,唯一的念头便是“逃命好难”。
“哟,天降狐狸?还有这等好事。”萧铭宇挑眉道。
百姓在一旁惊叹萧铭宇的身手,但看到他身上的黑色制服,也没敢过多上前。
“老大,你们没事吧?”走在前面的李长生拨开人群过来小声道,“怎么好端端的跑出一只狐妖?”
“不清楚,我没事。”萧铭宇指了指季越,“不过我们的季大夫差点受伤。”
“先带回去。”他走上前,拎着狐狸的后颈,轻轻抛给季越,“你拿着,别担心,以我刚才那一拳,这狐狸一时半会儿应该醒不过来。”
狐狸身子软成一滩,回去的一路上,季越对他格外关注。
在天子脚下,京城的治安管理更为严苛,仅仅是伏妖堂就设立了三处,且办事处宅子占地极大,每个小队伍都有单独的屋子。
萧铭宇他们属于北边的那处,众人习惯称之为北堂或是北衙门。
衙门里很清静,大家都在忙活自己的事情。
季越看着阿通颤颤巍巍的睫毛,道:“他好像要醒了。”
李长生道:“不碍事,回头给他关困妖笼里。”
萧铭宇忍不住撸了一把阿通的头,评价道:“手感不错。”
季越悄悄问他:“你要怎么处理这只狐狸?放走吗?”
萧铭宇斜睨了他一眼,哼笑一声:“我怎么感觉像是你想放这只狐狸走?你这是在让我以公谋私吗?”
季越没说话,从萧铭宇怀里摸出一张镇妖符,贴在阿通背上。
“不要随便从我怀里拿东西。”萧铭宇懒洋洋地训斥他。
京城的伏妖堂不小,进了衙门大门口,绕过一片校场,后面才是捕快们独立分隔的屋子。
“萧小哥,请留步!”刘鼎从拐角另一侧匆匆走过来,身边带着一个娃娃脸的少年。
刘鼎三十多岁的样子,高高瘦瘦的,如今正是北衙门的副掌事。
这个掌事也是从玄阳观出来的,但大多是外门弟子,修为不高,只能做些文员事务,专门管理伏妖堂案件的档案记录、案件分配、人员调动等问题,每个掌事有三个副手。
刘鼎拢着袖子笑眯眯的看向萧铭宇:“萧小哥,这是刚出完外勤?”
萧铭宇把抱着狐狸的季越挡在身后,道:“对,可赶巧了在这儿遇到刘副掌事,不知刘副掌事有什么吩咐?”
刘鼎摆摆手:“那倒不是,前些日子招人不是不够么,你和祝小哥都差一个人,今儿正好,又招来几个,就给你带来了。”说罢,指了指身旁背着包袱的娃娃脸少年,笑道:“可别看人年轻,考核成绩那可是第一。”
听到这话,旁边的少年倒是不好意思的一笑。
萧铭宇朝刘鼎抱拳行礼:“如此麻烦刘副掌事了。”
“萧小哥客气了。”刘鼎托住萧铭宇的小臂,“这也是我职务分内之事。”
*
门外挂着“北五”二字木牌的房间内,季越想要把小狐狸暂时安置在困妖笼中,宋锦一点都不拘谨,正乐呵呵的给大家分享自家带的素包子。
“真的好吃!比玉满楼的肉包都好吃!”李长生一口半个包子,彻底折服在宋母的手艺之下,“方才买的包子竟一点都比不上这个!”
“是吗,那长生哥喜欢下次可以去我家。”宋锦又给了傅弈一个,“我家就住燕子巷往里数第十六户。”
“一定一定。”
“我爹娘看到你们肯定很高兴,嗯?”宋锦拿包子的手一顿,“我的包子呢?!”
原本鼓鼓囊囊的小袋现在干瘪瘪的,阿通在门口蹑手蹑脚,嘴里叼着一个包子。
“狐狸!”宋锦惊呼,“小贼!”
萧铭宇看向季越:“什么时候醒的?”
“不知道。”季越冷静地低头咬了一口包子,圆润的弧形顿时多了一个月牙。
傅弈:“它要跑了。”
“别乱跑!”李长生往大门一扑。
阿通灵活的躲开一跃跳上一张桌子,蓬松的尾巴扫的桌上的毛笔掉了一地。
“李长生你踩到我脚了!”傅弈喊道。
“抱歉抱歉。”
“它跳下来了!”宋锦大喊,“它又跳上去了!”
狐狸不小心踩到砚台,上跳下窜之下,整个屋子都是他的黑色脚印。
萧铭宇抄起季越之前拿出来的困妖笼,扔给离门最近的傅弈,不知怎么被宋锦接住。
木质的笼身上刻着晦涩的符文,隐约泛着绯色的微光,宋锦像是拿到了个烫手山芋,惊惧喊道:“这是什么!?”
萧铭宇只觉得头都大了:“困妖笼!快把他关进去!”
“哦哦哦。”宋锦慌张的高举笼子,大喊:“快进来!”
萧铭宇:“……”
傅弈:“你清醒点狐狸不会自己进笼子!”
“哐——”
“嘤。”
想要一跃凌空逃出生天的狐狸脚踩到了地上凌乱的毛笔,没掌握好方向,一头撞进困妖笼,眼冒金星,再一次昏死过去。
吃完包子的季越往笼子拍了一张镇妖符,深藏功与名。
李长生感叹:“小锦你真厉害!”
萧铭宇怒喊:“季越都说了别从我怀里拿东西!”
“我运气一般比较好。”宋锦捧着笼子,略微羞涩。
傅弈:“……”
满是尘嚣,杂乱无比。
“哟,热闹着呢?”璞云甩着拂尘,白衣无暇,宛若谪仙,一步跨进来踩到地上的毛笔,脚底一滑,险些摔倒。
“你们这乱扔东西是什么毛病?”璞云扶正玉冠,“什么味道这么香?这是你们新加入的小孩儿吗?”璞云像是闲不住一样,“不错啊,新衣服料子?还印着狐狸爪子。”
季越:“狐狸干的。”
宋锦:“我娘做的素包子,仙长要吗?可惜没有了下次给你带。”
“想要还能给你印,狐狸爪子现成的。”萧铭宇木着脸拎着前面两人的领子把人给拨开,“你来什么事?”
璞云有条不紊的回答:“狐狸挺有灵性的。”继而转头看向宋锦,笑着欣然点头,“当然可以,下次给我留一个。”最后拿出一卷轴,递给萧铭宇,勾唇一笑:“有人报案,说是京郊似是有妖物作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