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
否认的太快,一看就是说了谎,林幼安轻笑一声,转身向荷花池的方向走去。
木先生看着她的背影,身后渐显了一个虚化的影子。
那是一株钵莲,碧绿的眸子,脚下蔓延着柔软但有力的枝丫,脆生生的将青石板压出了纹路。
“木先生,您为何不直接告诉她楚席究竟是谁?”
木先生摇摇头,轻叹了口气:“人和妖不一样,人是需要成长的。”
钵莲摇晃着身子:“木先生,我不懂。”
“等你想做人的时候,就懂了。”
木先生绕过熙攘的人群,轻巧的越上屋檐,垂眸看着屋檐下的林幼安,微微勾了唇角。
一只黑鸦俯身而下,眼睛里闪着红光,扑腾着黑色的翅羽,直直从背后戳透木先生的心口,化作流光消散在空气中。
木先生眉头微微一皱,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嘲。
随即双手无力滑落,身体径直倒下,胸前蔓延了大片儿的红。
于此同时,无数的黑鸦从地下涌出,化作一个个黑色的光团,如同饿狼扑食般,直直地往木先生身体里钻。
顷刻间,从脖颈到脸颊处,蔓延出了一株暗红色的荷花,仔细点儿,还能辨认出和疯婆子身上的,如出一辙。
木先生看着林幼安的背影,轻笑一声,眼眸闭合,长而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打了一片暗影……
林幼安压下心头的不适,转身回头看了一眼,除了风吹叶子的沙沙声,什么也没有。
她猛地攀上屋檐,风吹着她的发梢,眼前竟是同样的空荡荡的,林幼安松了口气,转身向下,惊到了路过的孩子。
“娘亲,有人会飞。”
“胡说什么呢?走快些,夫子还等着呢。”
……
越靠近荷花池,腐臭味就越重,许是没了莲妖,只能依靠符文的障眼法,以肉眼无法觉察到的方式遮掩。
鲜少人能看到,尸骨混着烂肉,正从池塘底下一个接一个的浮出来。
“这塘子里什么味儿啊。”有人捂着鼻子问到。
山虞脸上挂着恰当好处的笑,可落在林幼安眼里,却是阴森森的。
他说:“养荷就是这样,不免里头会有些死鱼烂虾。”
眼珠在眼眶里滚了一圈,最后目光直直的落在林幼安身上:“你说呢?林小姐。”
林幼安背靠着石栏,定定的看着山虞,像是要从他脸上看出什么东西:“是啊,肉皮混着烂肉,硬生生的熬出了油水,腐掉的小块儿都被乌鸦叼了去。”
游人捂着鼻子,嫌恶的摇着头离开,不久就只剩下了林幼安和山虞两人,周围都显得空荡荡的。
山虞嘴角的笑意更深了,手指擦去眼角笑出的泪花。
林幼安瞥见他裸露出来的手指,微微一愣。
那双手,相较于山虞满是褶子的脸皮,竟然年轻的如一个壮年人……
“楚席。”她一字一顿的叫出来这个名字:“你不怕遭报应吗?”
山虞一愣,看着自己的手,区别显而易见。
山虞哑然失笑,鲜少的从喉咙里发出自己真正的的声音:“报应?林小姐,人不为己,才会天诛地灭。”
“当年,我带着乌鸦卖笑,一路从京城卖到了江南,衣衫褴褛,说的好听了是商人,实际上跟乞丐没什么两样。即将饿死的时候,遇到了奄奄一息的并蒂莲,它们也饿了,林小姐,你不知道挨饿是怎么滋味吧。”
林幼安掩着一双眸子,没有说话。
山虞直起来佝偻的身子,活动着手腕继续说:“妖怪可比人好骗呐,说两句可怜话,就说要帮我。我将乌鸦的肚子挖空喂饱它们,定下了交易,又从捉妖师那里买了控制妖怪的药,借着莲花妖的力量金蝉脱壳,换了一张人皮。”
“所以,为了维持人皮的新鲜,也为了让莲花妖饱腹而避免自己被反噬,你在荷花池底下画了法阵,将一朵莲花困在鸟笼里,在池子里倒了准备好的药,又用乌鸦作为眼睛,引诱无辜的人下水。”林幼安说。
山虞鼓起了掌:“杀人是会上瘾的,妖怪没有良心,我也没有。”
说罢,长剑冒着火光,直戳向山虞的喉咙,剑的另一头握在林幼安手里。
山虞只是笑:“杀了我,陪着你的那个年轻人,只怕会被莲花妖剥皮拆骨,生吞入腹。”
林幼安皱了皱眉,长剑划破了山虞脖子上的皮肤,却是不见一点血迹:“你把他怎么了?”
“想知道?”山虞舔舔嘴角,眼睛里散着精明:“那就把剑放下,跟我过来,我带你去见他。”
林幼安轻笑一声:“你以为我会信你?”
山虞道:“信不信由你,但是我知道,莲花妖,饿了。”
山虞笑眯眯的,眼睛眯上了一条缝隙,转身就走,任由剑尖在脖颈处划出了一道口子:“你呀,还是跟过来比较好,毕竟我这一生,没说过几句实话。”
林幼安跟在山虞身后,思绪转的飞快,
山虞向后撇了一眼,轻笑一声,抬头望向了树杈上停着的乌鸦……
“吱呀”一声,老旧的木门被推开,即使是白天,屋里也有些黑。
山虞率先走了进去,林幼安也跟了上去。
就在她踏进去的时候。
砰!
木门关上了,屋内只剩下从窗户透出来的光线,散着淡淡的余晖照在山虞的供桌上。
桌上放着另一株被鸟笼罩住的妖莲,以它为中心,蔓延出的红色符文,几乎占满了整间屋子。
林幼安的心沉了下去,面上却是不动声色的握紧了手里的刀柄。
“人呢?”
山虞点燃了烛火,指了指角落:“那不就在那儿吗?”
林幼安看过去,烛火忽明忽暗的跳跃,照在木先生的脸上,直至脖颈处生长出了一株暗红色,莲花样的图腾。
他缩在墙角,脸色苍白,神情平和,像是睡着了,但是胸前的染上了血怎么都表示不是。
“木先生!”
林幼安慌张的跑过去,手指还没有碰到他的脸,就被木先生攥紧了手腕,他睁开眼睛,眸色发红,竟像是不认识她了一般。
“你把他怎么了?”林幼安抬头看向山虞。
“只是喂了点妖怪才能吃的东西而已,谁曾想他成了这个模样。”山虞拿开罩在莲花妖头上的鸟笼,从袖口掏出红色的药倒在它的根部,眼眸微微眯起。
刹那间,莲花妖的身形暴涨,直至涨破山虞的屋顶,稻草和木梁顺势倒下,散了一地。
林幼安转身护住木先生,用长袖挡住升腾起的烟尘和碎屑。
符文散着红光,深深的扎根地脉,连接上屋外的莲花池,从周遭吸收着植物的养料,瞬时之间,草木皆枯。
夕阳夕下,乌鸦们齐刷刷的飞升上空,随即收起翅膀,跟随着一只有线缝补身体的鸟。
扑通扑通地落在池子里冒出的漩涡里,被绞灭成一堆碎骨。
血液铺散开来……
屋内,莲花的花瓣颜色越发妖艳了些,随着一道惊雷响破天际,莲花妖的身形快速扭曲,生长出了如同人一般的手脚和骨血……
林幼安喃喃自语:“妖,居然化形了。”
她攥紧了袖口,若是她自己,按照以往,定然会上前一博,只是如今身边多了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木先生。
莲花妖狰狞着一张脸,一把攥住林幼安的脖颈,把她摔到了墙壁上。
山虞走在身侧:“你呀,应该老老实实的呆着,而不是去调查什么茶叶的事情。”
林幼安吃痛,手里默不作声的捏了诀,却没想到,流光在手心打了转,便化作了一道烟尘,消散了。
林幼安猛地看向山虞,眉头微微皱起。
她的术法,居然在这一刻,没了。
在无人察觉到的角落里,木先生掀了掀眼皮,看了一眼林幼安,脸颊上沾染的血莲花淡去。
山虞指着血色的符文,笑着说:“不然,你以为这是限制谁的?”
林幼安的嘴唇微抿,莲花妖的手指很凉,凉的她浑身发冷,就像整个人都浸在了池子里。
山虞说:“吃了她,嚼碎了还是生吞,都随你喜好。”
眼看着缓缓靠近她的脸,林幼安咬紧牙关,拿着剑狠狠砍下,额角都沁出了汗!
莲花妖尖叫一声,后退了两步,地下跳动着一双像鱼一样跃动的断手。
“什么!”
山虞一脸不可置信,他没有想到她居然还有反击妖物的能力。
山虞的脸色一变,立刻划破掌心按在了符文上。
莲花妖的身体疯狂的扭曲起来,房屋内四处开满了莲花,盛放的花瓣里露出一张张呲牙咧嘴的小脸,睁开了血红色的眼睛,发出嘶哑的叹息声,以包围之势,缓缓的靠近林幼安。
花瓣擒住她的手,剑“咣当”一声落在地上,林幼安挣扎着,在肉眼看不到的地方,黑雾弥漫开来。
妖异的花瓣层层叠叠地裹上她的手臂,小腿,乃至头颅,眼前陷入一片黑暗……
胸前似乎也被破开了一个口子,汩汩的向外流着什么东西,疼的她弯了脊背。
周围都是像是野兽啃食撕扯的声音,连同山虞哈哈的笑声。
她就要这么……死了吗?
那…木先生呢?
木先生怎么办?
“幼安不会弃我于不顾的,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