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上的云香已经出场了。
云香挥动着宽大袖袍,掩着面,在偌大的台上缓缓迈着轻盈的步子。
和玉掀开幕布往上看,眼见着一玄色身影落了坐。卫之衡坐在半开的包间里,里面坐着他一人,旁边的小厮正在给他倒着茶,看不清他的神色。
随着一声唱辞结束,泛音轻轻响起,和玉走出了幕布。
宾客们的碎语逐渐散去,四周寂静,昏暗微光,云香好似在梦境中游荡,神情哀婉,和玉走近她,牵起她的手。
云香跌坐在地上,低着头,和玉将玉簪从袖中拿出,递在她手中,一个符咒悄然落下,转眼融入了地板之中。
和玉在台上犹如仙女教母将云香从清梦中带出,后悄然退场。
坐在观曲台间的卫之衡将手搁在头侧,似是百无聊赖,歪着头看着这一幕,勾着嘴角,眼睛盯着台上的和玉。
她倒是有办法。
大费周章混入这唱曲儿班子也不知道能不能如了她的意。
和玉提起裙边,在后台小步跑到了梳妆台前,看着镜中自己被涂的惨白的脸,虽说上台唱不了曲,但好歹能登台。
一场曲散,周围开始嘈杂起来。
寥寥无几的人站起身离开,都等着开场重头戏。
“哎你!就你,予娘什么时候上场?”
不知道哪家的狂妄公子,朝着来往于长廊的倒茶小厮指着,喊得满大堂都能听见。
“客人,下一个便是了。”那带着头巾的小厮,提着茶壶,肩上搭着白巾,却是声音沉稳,他低着头,不卑不亢的回道。
突然间,整个观曲台陷入黑暗,只听得台中人来往走动的脚步声。
悠远清亮的琴音响起,先是一个音,再是点点音节,渐渐地,如潺潺流水汇成成调的旋律。
灯火亮起,只见一女子坐在中间,一袭绣金红裙,一把雪白的琴搁置在身前,红唇微翘,似含笑非笑。
予娘轻抬纤手,指尖轻轻划过琴弦便裹挟着灵力奏出清越的音符。
琴音逐渐流转,悠扬婉转,清泉潺潺,无形的灵力如同海浪波纹,渗透凤崖楼每一处。
万籁俱寂,唯有琴声回荡。
和玉探头瞧了一眼卫之衡,见他还坐在原处,没有挪动。
又在幕布缝隙中抬眼瞧着观曲台,只见那倒茶小厮从长廊走进了卫之衡的隔间中。
这小厮怎么又来倒茶了?
“铮——!”巨大又刺耳的声音响彻观曲台。
和玉一转头,眼见台上予娘手悬在半空中未动。
一根玄从中间断开,一头蜷缩在琴尾,一头悬在在琴侧,在琴底来回摆荡……
和玉环视四周,云香坐在梳妆台前还在拆着头花,管事的仍然站在幕布侧后方,眼神呆滞的望着前方,面露陶醉,仿佛沉浸在另一个世界之中。
观曲台上仍然是一片沉寂,无人作出反映,或者说没有人意识到台上发生了什么。
刹那间,观曲台金光符咒遍布,那倒茶小厮手中的茶壶落地,发出“砰”的一声,茶水四溅,在偌大的观曲台回荡。
那小厮手中凭空出现一把漆黑诡异的短匕首,隐匿在黑暗中,晃眼间就擦过了卫之衡的脖颈,漆黑的匕首上落下点点红,鲜红欲滴,流淌着,像是破碎的珠子,砸在地面。
卫之衡侧着头,歪着身子,看着好像失去了所有力气,直直的从椅座坠到地面……
和玉远远看着这一幕瞳孔收缩,浑身血液倒流。
卫之衡怎么回事?!这就被伤到了!她提起裙摆,飞快地赤脚跑在长廊中,匆忙间绣花小履还留在原地。
台上的予娘已经不见了踪影。
随着暴烈的金光在凤崖楼中亮起,瞬时观曲台已被巨大的悬浮咒术包围。
所有人像是瞬间清醒过来,看着周围的巨变,尖叫声四起,慌不择路。
待和玉跑到观曲台,只见一抹玄色身影立于长栏之上,衣诀翻飞。
卫之衡一只手伸出栏杆,那小厮被缠在无数的符咒之中,推入空中,慢慢缩紧,好似要让他窒息而亡。
和玉逆着人流跑近金光溢散之处,看着卫之衡的背影,脖颈上没有伤,反而金色图腾纹在他的脖颈以微不可见的速度蔓延生长。
“卫之衡!”司南和玉在狂飞凤舞地符咒间大喊道。
他没有回头,符咒还在收紧,杀意环绕,“咯咯……咯””的声音响起,小厮的手像断了线的木偶垂落下来,身体上的皮肤发出撕拉爆裂的声音,鲜红浓稠的血从小厮衣袍上渗透出来……
这是要下死手了。
卫之衡脖颈处的图腾仍旧在生长,瞬间攀上锋利的下颚处,显得有些可怖。
眼看已经拦不住卫之衡,和玉大步上前,刹那间被如劲风般的灵力袭来,踉跄退后两步。
好霸道的灵力,和玉立刻单手祭出灵诀,将周身纠缠不休的金色符咒打散,朝着立在长栏上的人喊道:“当心灵力反噬!”
和玉双手捂紧耳朵,一瞬间各种声音充斥大脑,犹如苍穹崩裂,五脏六腑都被移了位。
突然,如织网般地符咒陡然松开,包裹整个观曲台强大灵力快速消失。
只见那小厮直直的坠落而下,发出一声重物落地的闷响。
而后空中符咒陡然间炸开,卫之衡跳下长栏,落在了戏台上。
和玉紧随其后,只前前方声音缓缓说道。
“你瞧,人都跑了。”
卫之衡悠哉地走在前面,一脚跨过地上不知生死的小厮。
和玉余光瞧着他的脖颈,毫无血迹,斟酌再三问道:“你没受伤?”
卫之衡偏头看着和玉,又用着故作可惜的神情说道:“再不追,就要跑远了。”
“这还要你说,放心,她跑不了。”
前方卫之衡突然停下,他偏头看了和玉一眼,也不知何意。
和玉被看的头皮发麻,问道: “看什么?”
卫之衡视线缓缓移到和玉的裙摆,抬眼片刻间,转身就走了。
和玉莫名其妙,摸了摸自己的脸,又顺着视线从手臂检查到裙摆,白晃晃的脚背从裙摆处露出来,脚趾微微蜷着。
和玉一愣,左看右看,忙找到自己刚刚脱下的绣花小履穿上。
“你知道她跑哪儿了吗?走那么快!”
她躬身理了理裙摆,小跑到卫之衡身侧,抬起一只手,点点幽蓝灵力从指尖泻出,汇成一条线朝着右侧方探去。
“走吧 !这个方向。”
……
卫之衡不紧不慢的走在她身侧,神情淡然,已然恢复平常的模样。
真是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和玉看着朝着前方漂浮的灵力,好奇的开口:“你怎么知道我盯上了予娘?”
卫之衡没有说话。
见他不回答,和玉自觉闭嘴。
过了好一会儿,眼见前方出现了点满红灯的长桥,连接着凤崖楼后方的一处。
“应该就是这儿了。”和玉手中的引线穿过长桥,伸向了幽暗一隅。
“你拿到什么证据了?”卫之衡突然问道。
和玉偏头瞧着他说道:“是你们阳仙宗的物件儿。”
和玉伸手便从腰间的束带中摸出了个圆形盘。
巴掌大小的圆盘,上面刻着类似年轮的精致纹路,缠绕着的丝丝黑气在圆盘表面转动,染黑了和玉的手掌,透着些许邪性,按说阳仙宗的东西应该不在外流通才对。
卫之衡看着司南和玉手中的圆盘,轻笑一声:“所以你就找上了我?”
和玉眼神飘忽,心道:不然呢,这不鱼儿已经上钩了。
她接着说道:“这乾坤璧是我在江都寺中找到的,是有人故意放在了天外钟的阵眼之中。”
那日,司南和玉从断崖直接回到了江都寺中,她的玉佩似乎能感应天外钟下的古阵法。
和玉撇了一下嘴角,望着桥边的红灯笼又继续说道:“乾坤璧是你们阳仙宗的东西,可以将一切事物颠倒逆转。”
“这东西导致天外钟的阵法逆转,流失大量自身的灵气,需要吸纳周围的灵气来填补沟壑,江都寺百余人也因此丧生。”
和玉将乾坤璧放回腰间束带中,看着长桥对面出现了两道模糊的身影。
她放缓步子道:“不过……我猜,这幕后之人莫不是和你有过节?即便用这么明晃晃的招数也不惜拉你下水,莫不是想栽赃陷害你?”
“啧,倒是有些拙略。”
“所以你就让我以身试险?”
卫之衡停下步子,转身看着和玉的眼睛,黝黑的瞳孔仍旧平静无波澜,看不出喜怒。
“哪能啊!我不是留了一手在予娘的脚边吗,难道你没瞧见?”
和玉也停下脚步,看着长桥对面慢慢走来的二人。
似乎是两个女子,一主一仆,好似在哪儿见过?
和玉眼前的女子,梳着随云髻,簪着金钗,小步走在桥上。
看着弱不禁风,很是娇弱,一旁的婢女低着头跟着身侧,搀着她的手,小心翼翼。
“好像在哪儿见过?”
和玉双手抱在身前,见卫之衡又往前迈着步子,脑中突然闪过江都寺中的记忆。
“对!我在江都寺见过她,好像她说自己是羽……什么府的女儿?”和玉凑到卫之衡更近的地方,小声说道。
卫之衡斜着眼冷瞧着她,和玉立刻退后一步。
只听他冷声道: “是羽知府。”
和玉点头,已经记不清这女子当时说了什么,但这副弱不经风的模样还是记得。
擦身而过的瞬间,和玉斜着眼瞄过去。
这女子眼中却是有些空洞,没有看他们一眼,直直的往前走着。
这么大两个活人没看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