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壑纵横,云雾飘渺。
和玉还以为自己会挂在哪棵枯树上,又或者是摔在哪个岩石峭壁上,然后呆上个七七四十九天,得道成仙……
梦里什么都有……快醒醒!
“嘶——”司南和玉醒了……准确来说是醒在了一片白骨之上。
和玉望着天空中已经落下的夕阳,呆了两秒,旋即头皮一阵发麻,一片柔软而森冷的堆积物中,那触感让她心头一震——并非泥沙草木,而是坚硬而冰冷的骨头。
还来不及想为什么自己没有丝毫没有受伤,目光所及之处竟是一片白骨铺就的地面,仿若尸横遍野,四周静得可怕,连风声也戛然而止。
白骨层层叠叠,大小形状各异,一些骨头泛着诡异的青黑色光泽,像是被某种力量浸染过。
骨骸排列得极其整齐,显然不是自然形成,而是被人故意收集堆积在此。
和玉浑身僵硬,纵然是见过大场面,但这么大的场面她也是头一遭,额头上冒了一层冷汗。
灵纹犹如白昼极光在空中漂浮……诡秘的古阵似乎还在运转着,阴寒的气息,上方的灵气浮动,几根骨头甚至悬在虚空。
和玉坐在这些白骨之上,抬起手,看着刚才碰过一块凹陷白骨的手掌心。
掌中纹路曲折蜿蛔,回想起那天的江边的算命先生,似乎应该让他算掌纹更准确些……
这断崖之下,为什么会有成片的白骨?
简直诡异至极。
和玉拿出藏在腿上的匕首,拨开了一块写着符文的白骨,符文之间竟隐隐有某种连结。
似乎这些符文串起了所有的白骨,使得秘术维系。
她“嘶”的扯下衣袂边的一块布,包着这根骨头举起端详着。
光泽幽暗,荧荧绿光在逐渐暗下的天际中,仿若森森幽火,晃动不定……
而骨头上的符文与排列似乎都汇聚于同一个方向。
但中间似有断开,和玉看着骨头上陡然断开的符文,应该不是全部的阵法,而是一部分。
另一部分……会在哪里?
和玉视线随着符文的排列往北边而去,只见两侧峭壁遮住了所有的光景。
她站起身,遥遥远眺,雾气早已散去,耳边似乎还能听到钟体旋转的梵音。
北边入目而见的就是在高山云雾间的天外钟,高悬于亭阁之中。
突然和玉身上的灵力开始变化,腰间的月形玉佩随着白骨之上的符文漂浮了起来,仿若受到召唤缓缓地同那些漂浮的白骨聚拢在一处。
这万年装死的玉佩居然……有了动静?
和玉伸手运转灵诀将玉佩从白骨阵法中拿回,放入手心玉佩冰凉,只有半个巴掌大小,玲珑小巧,雕刻着不知名的图腾纹。
从和玉踏入游戏开始,月形玉佩就一直挂在她的腰间,沉寂着,已有三年之久。
难道玉佩和这古阵法出自同一人之手?
和玉心中不停冒出问号,却找不到答案。
握着手中匕首,脚下是咯吱作响的白骨,和玉的衣袂在晚风中荡来荡去,但她心下似乎有了拼图的一角。
***
骤雨依稀,清风满楼,烟雨未起,望着玄青色的天空,美人正倚着雕花小窗孤酌小饮。
若不细看,是个十足的美人,再定眼一瞧美人脸上糊着惨白的粉,浓浓的眉毛像两条蛇扭曲的挂在脸上,还掩着面,十分滑稽。
和玉一身干净的素袍,坐在楼上最里的阁间,不出乎意料的州陵城中四处是她的通缉令与悬赏。
至于这么兴师动众吗?
若说在山下没找到她的人影,阳仙宗的人也该发现了这片来路不明的白骨。
显然这就是天外钟作俑者的目的,而南氏是天外钟的守护人,出了事第一个问责的便是他们,南氏怎会蠢到如此境地,让自己身陷囹圄。
而牢中半瞎子老者说起江家,似乎与南氏有着宿怨与不解之仇,桩桩件件已然指向江家。
再则和玉回到城中调查发现,江家在百余年之间修建了这座江都寺,最知晓这座寺庙构造的除了江家人,也不会有第二人了。
和玉看着手中的圆盘物件儿,放下手中的茶盏,将风息阁送来的消息一字一句细细看去:
乾坤壁,却也非完璧,阳仙宗至宝,可扭转万物,改易阴阳。
此物乃‘破而后立’之物,心有妄念,必反噬自身。
和玉低着头,心里酝酿着,一阵谈话声传入耳边……
两个书生扮相之人从屏风隐隐透出。
“那江家的江裕被杀了!尸体昨日才从江里捞起来,找不到凶手,这又成了一桩悬案!”
“要我说这州陵城真是不太平。”
“魏兄,咱们还是早日离开的好。”
“可这江裕咱们昨日才在凤崖楼见到,怎会死在田子坊边的下游?”
“连着几日的大雨,可不得冲到下游,亏得田子坊老板好心将他捞起来,不然……”
似是察觉话有不妥,隔壁的声音渐渐低下去……
司南和玉一回到城中便又是听到大街小巷在议论着江裕离奇死亡的事。
这被杀的江裕是江家的二子,大儿子早年亡故,江家家主江风如今只余下小女儿江冉。
江家已衰落数年,南氏以为这对家再也翻不起什么风浪,却没想到这次给他们坑了个大的,一家子都被坑进了大牢。
和玉看着茶杯中打着转儿的茶叶,漫不经心地捻着窗棂边垂落的枝桠,低头望去,那人已经走近了酒楼大门。
随手抬起杯盏呷了一口,有些酸甜的花雕,沁了些许梨花的香。
飞檐映日,人声嘈杂,一抹高挑身影立在这深巷黄昏中,似是敲亮了沿街小贩的经幡挂笼,让人头脑猛然清醒,一个晃身那人便走进了酒楼之中。
和玉几日的守株待兔,总算是等到人了。
这条红泥巷是州陵城有名的花街柳巷之地,吃喝玩乐一应俱全,东边的玉盏堂专听小曲说书,中间的醉花阁是游人登高饮酒所在,北边绝壁之上的凤崖楼便占了三处,江中处处画舫清歌,是宗门世家子弟的心头好。
本想着卫之衡居然是爱好风月之人,却没想到他常来的是这醉花阁,每次来必点琼花玉露羹和蜜渍梅子糕,和玉感叹着,卫之衡连吃食爱好都如此符合他矜贵公子的人设。
眼见已引君入彀,和玉早先收买了楼中小二,如今她觉得自己也是长进了不少,还知道提前布局。
卫之衡和苍煜已经被那小二带到了三楼的雅间,和玉站起身迈入了长廊。
“要说这张贴通缉令还是我拿手!”苍煜大着嗓门道:“你就看着吧!这女子肯定得出来。”
和玉听着满头黑线,搞半天这是苍煜的手笔,真是个祖宗。
卫之衡看着房间内一角,窗花透出淡淡的影子,勾了勾嘴角。
见这影子在外面晃来晃去,他不经意的往右边挪了挪,手中灵力乍显,瞬间将一个金光符打在了窗花之上。
“轰隆隆——”一片狼籍……
和玉正倚着柱子,还没想好怎么出场,便随着倒下的窗栏一头扎进了雅间。
未等和玉从地上爬起来,见到陡然出现的逃犯,苍煜刹那间抽出神行鞭,往她身上挥下来。
和玉一个滚身,手中灵诀翻飞,空中火红的灵力在司南和玉挥手间消散。
眼见一鞭子被和玉拦下,苍煜还待上前,好似要和她分个高下不可。
“我劝你还是不要出手的好!”和玉色厉内荏道。
卫之衡此刻神色自若,全然置身之外。
他不似以往的装扮,只身着淡雅素袍,颇有些风仙道骨,平静的望着窗外,过了好一会儿,视线才缓缓移到和玉身上,好似刚才使坏的不是他。
他看着和玉,挑了挑眉,示意苍煜把鞭子收好,便拿起酒杯悠悠地放在唇边道:“你在这儿瞧了我几日,可瞧出什么了没有?”
和玉一愣,他早就发现了?
看来这跟踪术还得再长进。
“这个嘛……别的没瞧见,倒是瞧出了你爱吃琼花玉露羹,最爱蜜渍梅子糕,还有个什么来着……”和玉无话可说,只得报菜名。
卫之衡听着和玉报菜名,也不知是作何感想,一旁的苍煜手中正倒着的酒,此刻却是溢满了,一缕缕流到了地面……
和玉白了他一眼,不堪大用,酒都倒不好。
“我找你,想必如今你也可猜出一二。”和玉正色道。
和玉又缓缓道:“撤了通缉令,我可帮你找到天外钟一案的幕后凶手。”
苍煜立刻面露不满说道:“你这女子好生狂妄!”
卫之衡饶有兴致瞧着和玉,眉眼还是依旧冷冽,修长指节缓缓敲着桌面:“哦?你能帮我?”
司南和玉无视苍煜,一股脑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断崖之下皆是白骨,阵法连接着天外钟,南氏与江家素来有恩怨旧仇,江家陷害南氏这不奇怪,可奇怪的是,这白骨似乎才是凶手的目的。”
苍煜瞧着司南和玉说的正中靶心,一步未错,便偏头瞧着卫之衡的眼色。
“那么,江家背后定还有人,我可帮你找到他。”
卫之衡收回看向和玉的目光,望向窗外:“凡事得讲究证据,你自己的嫌疑都没有排除,哪来的资格和我谈?”
和玉沉默片刻说道: “我有证据。”
卫之衡似乎是没料到和玉会说出这番话,又抬起了眼,重新看着站在面前的和玉。
一旁的苍煜却是不信,问道:“你有证据?那你拿出来瞧瞧。”
“拿出来也无用,江裕已死,这证据便是断弦之音,徒留余响。”和玉声音铿锵有力,似乎不容置疑。
卫之衡瞧着和玉,不疾不徐地又拿起酒杯:“我给你三天时间,若你能找到江家幕后之人,便把通缉令撤了。”
“卫公子大方。”
“这事我一个人可办不来,你得给我打掩护。”和玉又继续道。
哼,给三天时间,倒是以为她能够翻覆乾坤不成。
苍煜又插嘴道:“ 你别得寸进尺!”
和玉又斜了一眼苍煜,接着他的话头对卫之衡说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尺是我,那丈就得是你。”
“你想怎么做?”卫之衡弯了弯嘴角,眼中还是沁着冰雪泛着冷意,让人瞧不出他情绪。
“七日后,风崖楼清乐典,酉时三刻我会在桥头等你,你一人来便可。”和玉心中盘算着,主动说出见面时间。
苍煜听着司南和玉的话,面部肌肉微不可见的抖了抖,睨着眼等着卫之衡的回答。
“我一人?”卫之衡终是轻声笑了出来,放下酒杯。
司南和玉正低头,构思着细致行动计划,突然间觉得气氛有些微妙,一抬眼便瞧见了卫之衡脸上挂着笑。
他笑什么?很好笑吗,这么严肃的破案大计就要开始了。
这人却是正勾着轻浅的笑,淡若清风,羽睫如扇,几分缱绻。
望着眼角眉梢还未散去笑意的卫之衡,和玉自觉无事发生,平静的说道:“不然呢,你一人足以。”
卫之衡转眼又恢复了面无表情,似是答应了和玉:“可别让人失望。”
和玉眉目清明,似乎势在必得:“那是自然!别忘了,酉时三刻,桥头。”
她也不知道自己哪儿来的自信,和卫之衡在此周旋着,但谈判便是不能落入下乘。
见目的达到,和玉转身便要下楼,却听见背后响起声音。
“慢着。”卫之衡语气不急不缓,冷意中带着些戏谑:“既然来了,何必急着走?等会尝尝这蜜渍梅子糕,合不合你的口味?”
和玉心下一惊。
这么好心,鸿门宴?又想抓我进牢?
“不必,精致小点心,我这粗人品不来。”和玉也不转身,背对着卫之衡,斩钉截铁的说道:“告辞。”
旋即打开门,头也不回的走了。
只听着传来“咚咚咚”的下楼声,卫之衡听着和玉离去的声音,偏头望向了窗外小巷。
苍煜百思不得其解,来回在房间里踱步问道:“你真信她能抓住这幕后之人?”
卫之衡没有回答: “你觉得呢?”
“那你为何……”
打断了苍煜即将到来的长篇大论:“想利用我行事,那就给她这个机会。”
卫之衡拿起蜜渍梅子糕送入口中,望着窗外亮起来的灯火,漆黑的眸子里亮起点点光芒,缓缓说道:“况且,我倒想看看她能将此局破到哪一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