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我流浪 第7章 第 7 章

深夜老金收拾着店里，一只冰凉的手悄无声息地从背后伸来，轻轻一捏，老金顿时身体麻了半边，摔倒在地。宁知晓从老金手中接过抹布塞进他的嘴里，把老金捆在椅子上。

宁知晓把匕首放在桌子上，说：“我问一句，你答一句，不要乱喊，明白？”

老金恐惧地点头，宁知晓取出他嘴里的抹布，问：“我的车呢？”

“被运走了。”老金说。

宁知晓问：“运哪了？”

老金答：“羽帮。”

宁知晓叹了口气，直起身来。果然如她所料，这事从最开始就是一个局，白天她远远地观察了老金的店，店后院的小宁一号不知所踪。两个月前羽帮吞并了五号城，老金消息灵通，只会更早知道这件事。宁知晓来鼠城确实是巧合，但老金找靠山的需求却一直在，宁知晓就是那只倒霉的鸡，撞进了黄鼠狼窝。

宁知晓准备重新把抹布塞进老金嘴里，老金误以为宁知晓要杀他，激动起来，辩解说：“我、我以为你回不来了！密林那么危险，你又很久没做巡林人了……”

“所以就把我的车送给别人做人情了。万一我身手好，全身而退怎么办？”宁知晓说：“没关系，不是还有装备嘛，装备上动点手脚，被密林中的异种吃了，也只能算我倒霉。”

柜台上昏暗的夜灯幽幽地照着两人，直起身的宁知晓五官淹没在黑暗里，宁知晓说：“糊涂啊，老金。”

“我以为我们关系还行呢。毕竟你多收了我那么多钱，我也没找你算账。”宁知晓说：“最后一个问题，我的车在哪？”

门外响起打更人的脚步声，五号城实行宵禁，两个人都听见了声音，老金忽然拼尽全力嘶吼：“救——”

没有人回应，宁知晓的拳头塞在老金嘴里，匕首已经没入了老金的咽喉。

贯穿伤并不会立刻死亡，老金暴突的眼珠死死盯着宁知晓，刀刃切断了老金的喉管，他现在只能发出“嗬嗬”的响声。宁知晓拔出拳头，用抹布摁在老金的伤口上，拔出匕首。

鲜血疯狂地染红了抹布，老金的身体轻轻抽搐，直至了无生气。宁知晓举起夜灯环顾四周，翻出块干净的布，抹干手上的血迹。而后宁知晓从货架上翻出背包，收拾起能带走的东西。

收拾完东西，临走前，宁知晓转头看向老金的尸体，而后从后门离开，她心如鼓擂，手颤抖着锁上了门。

用不了几天尸体就会被人发现，她必须抓紧时间。

迟余一时找不到宁知晓，便在宏利宾馆开了个房间住下来，等着宁知晓来找他。鼠城施行宵禁，夜深人静时，打更人的梆子在窗外回响，迟余在房间内难眠。

迟余外出的时间早已超过了申报的外出时间，但离开这么久了，七号城没有传来任何消息，也没有做任何努力。信息站的人听到他的代号，态度也不咸不淡。迟余在信息部门内负责的是整体信息的收发与整理，他的代号应当是所有人都知道的。

虽然迟余早知道自己对许活算不得什么，然而猝不及防被捅破，还是很难受。

“你睡不着吗？”

易彩的声音忽然响起，迟余翻过身，易彩平躺在床上，转头看着他。

“没有，有点。”迟余先否认再承认，他问道：“打扰你了？”

“你忘了，我不需要太多睡眠。”易彩说。

迟余确实忘了，他有点尴尬。易彩爬起来，坐到迟余床上，把他的头搂进怀里轻轻拍着，哼着摇篮曲一样的歌谣。

迟余尴尬地挣开，坐起，易彩问：“怎么了？”

在密林迟余重病时，易彩就是这样安慰迟余的，但现下来了城里，更有了宁知晓的存在。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迟余，易彩不是他想象中的那个“妈妈”，那只是他在生命垂危时做得一场梦。

迟余又想起易彩和宁知晓的交谈，他问道：“你是和宁知晓妈妈学的吗？”

易彩没懂，迟余做了个怀抱婴儿，轻轻摇晃的动作。

易彩答道：“是。”

“那你哼的歌？”迟余问。

易彩答：“宁知晓母亲给她哼的，在宁知晓婴儿的时候。”

“那你应该抱着宁知晓，不过她应该不会同意。”迟余开了个玩笑，易彩没笑。

迟余心中泛起一阵失落，从来如此，他也该早知如此。明明他所渴求的连自己都难以启齿，却还要孜孜不倦地追求，像是撞在灯罩上的蛾子，总有一刻会筋疲力尽，要么撞死，要么累死。

“我不会抱她的。”易彩板着脸：“宁湘看到她也不会高兴的，她完全不是宁湘想象中的样子。”

“你怎么知道？”迟余说：“她可是救了我，还带咱们两个出来了。”

“她不该是宁湘的女儿。”易彩说。

迟余刚想反驳，门忽然被敲响了。

这么晚了，会有谁？迟余从宁知晓留下的背包里抽出匕首，背在身后，侧身来到门口。

迟余问：“谁？”

“宁知晓。”

宁知晓的声音响起，迟余松了口气，打开门说：“你去哪了？”

宁知晓一个闪身进门，关门，她经过迟余时，迟余忍不住掩住了鼻子。宁知晓卸下身上的背包，坐到房间里的板凳上，明显放松了许多。宁知晓说：“这个回头再说，计划有变，我不能和你们一起去七号城了。”

迟余走过来：“为什么？”

宁知晓正欲开口，易彩跳下床走过来问道：“你杀人了？”

宁知晓经过迟余时，迟余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腥气，不过被更浓重的酸臭气遮住了。这下算是坐实了。迟余道：“你得赶紧去洗个澡，腥气对嵌合体来说很明显。”

“不妨事，我去垃圾堆里滚了一圈。”宁知晓挥手，房间的窗户很小，光线暗淡，迟余却看得分明，宁知晓看起来很累。

宁知晓说：“让我歇歇。”

“你杀人了？”易彩又一次问道，她拔高了一点声调。

宁知晓没理她，迟余拦下易彩：“不要说，让她休息一会。”

“不知道宁湘看了会怎么想。”易彩冷冷道。

“她爱怎么想怎么想。”宁知晓忽然说， “我杀人了，怎么了，你可以现在去举报我啊。”

“都别说了，你也不许说。”迟余对易彩说完，又对宁知晓说：“你好好休息，发生了什么明天再说。”

宁知晓没停嘴：“整天神神叨叨的，你不就见过我妈一面吗，真把自己当我爹了？” 她压抑着声调，语气却是前所未有地愤怒：“在密林里当了几百年老妖精，跑外面来普度众生了，密林里杀人那么多，怎么没见你善心大发超度他们？！”

易彩焦急道：“你不一样！你是……”

“我是什么，我是宁知晓？我是宁湘的女儿？”宁知晓倏地站起来，紧盯着易彩：“就凭你和我妈意识链接过，你得到了我妈的记忆，那是记忆吗，那是残渣！”

易彩发现自己什么都思考不了，宁知晓的话在她的耳朵里变成了一个个字，然后直直地坠入她的心头。这具身体不会呼吸，但易彩迫切地希望自己学会呼吸，好来平复不知从何而起的情绪。

“可以了！”迟余挡在宁知晓面前，宁知晓还要绕过迟余继续说，被迟余拉住：“好好休息一会。”迟余握住宁知晓手臂，才发现她一直在颤抖。

“你多休息，我会帮你的。”迟余最后说。

卫生间传来水声。易彩垂着头坐在床上，迟余看向她。

“我很想流泪。”易彩对迟余说。

迟余说：“这叫难过。”

旅店的热水只在晚上的八点到十点供应，宁知晓在冷水里悄悄呼吸着，她全身冰凉，手是冰凉的，脸是冰凉的，头也是冰凉的，只有眼泪是热的。

外面有嵌合体，她的声音不能太大，不然会被听到。她不断回想起白玫丹，宁湘，宁涧石，想起自己的过去，一种即将背离曾经生活的预感在她心中浮现，车已经开起来了，但尚且不知尽头在哪。

第二天早晨，迟余下楼买了点吃的，他身上的钱不多，就买了些馒头和咸菜。宁知晓埋头，吃得狼吞虎咽，然后用桌上的冷水吞进去。缓过劲后，宁知晓把昨晚的事讲给迟余听了。

“所以昨天你才会突然离开。”迟余说。

宁知晓点头：“老金在这片混得很开，他应该不会把这事到处乱说，但我不能保证没人给他传信。”

“什么意思，我没懂。”易彩说。

迟余解释道：“老金让她帮忙找勾永望，其实是为了趁她不在，把她的车拿去送人。老金说是勾永望母亲出钱找人帮忙的，但昨天我们见过勾永望母亲了，她是个拾荒老人，根本没钱让人帮忙找人。”

“难得做次好人，还被坑了，操。”宁知晓说。

老金能这么顺利地骗到她，肯定不像她自己说的那样，是“难得做好人”。迟余想，不过他没说出来，而是问道：“你下一步准备怎么办？”

“这你不用管了，赶紧回家。”宁知晓说：“筹好钱等着我就行了，我有我自己的办法。”

迟余说：“你别急，既然车在羽帮，很有可能是作为新婚礼物送给了两边的人。两家联姻，植帮肯定也要来人。我先发信问问许活，能不能让她出面，帮忙拿到手。”

宁知晓乍一听就觉得可能性很小，但迟余坚持，只能让他去了。迟余临走前还交代易彩，不要让宁知晓离开。迟余一走，两个人只好大眼瞪小眼。

宁知晓就当易彩不存在，谁知道易彩跑过来对宁知晓说：“对不起。”

“是我误会了你。”易彩说：“宁湘也说过，她最希望你开心，我认为这是最优先的。”

伸手不打笑脸人，易彩先道歉，宁知晓就冷不下去了。宁知晓问：“那如果我要杀了所有人才开心呢？”

易彩答不上来了。

“你还没学会做人，先学会当‘宁湘’了。”宁知晓说，她不知为何，突然很想摸摸易彩的脸，或是揉揉她的头，但宁知晓还是忍下来了。她继续说道：“我不是迟余，不会被表面现象蒙骗，你就是个孩子。但你既然选择来外面，就多看多想，而不是到处指责。”

易彩点头，宁知晓不知道她听懂没。宁知晓忽然觉得，如果密林意识也有童年，那么妈妈或许在无意间，也当了“易彩”的妈妈。

植帮在各个生存城都有自己的联络站，照迟余的身份，可以调用最高级的联络线，没有意外的话三天内就有回复。

迟余走进一家算命店，占吉凶求命理的人多，自然算命的就多，鼠城内多的是神棍巫婆。

迟余对柜台后的店员说：“我想请大师帮我占一占爱情运。”

店员眼皮也不抬：“不占爱情。”

迟余说：“那就占一占财运，去年冬天刚被骗了一大笔钱。”

店员抬头，脸色严肃起来，说：“请稍等。”

迟余把信交给老板，信上压着代表最高等级的记号：“发信向树干。”树干是许活的代称。这个联络站的保密等级并不高，但对于迟余来说足够了。

老板接过信，问道：“急吗？”

迟余回想起昨夜，点头。

用最高级别的通信来传递这种消息，可以说是一种浪费，但迟余心中仍存着期待。或许许活还能念在自己尚有用处的份上，帮自己一把，好让他心中宽慰：这么多年的时间，并非虚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