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天光 第14章 第十四章

第十四章

外面看上去是个普通的装货马车，里面用着耐雨防胀的红轴木。

车厢中间有个小桌，三面椅子铺着防震的厚棉垫，宋绘坐在靠车窗的右面，怀里半搂着顾澜清，循着记忆给他讲故事。

她看了太多话本，捡最有意思的给顾澜清讲，孩子听得脸蛋红扑扑，在车里扭来扭曲，没个安静。

马车走得不太平稳，颠簸了一下，宋绘扶住他，轻声训了下，“好生坐着。”

顾澜清从来不怕宋绘，咯咯笑了两声，好奇道：“娘，我们走到哪儿了？”

宋绘擦了擦他额头上的汗，“不知道，晚些时候能出去便知道了。”

顾澜清盯了会儿被封得死死的车窗，满脑子纳闷，“我们现在不能知道吗？”

“不能哦。”宋绘拍了拍他，宋绘朝他眨眨眼，“这是爹给清儿的惊喜。”

提到顾愈，顾澜清总算老实些，他认真用他的小脑瓜想了想，手拽着宋绘的衣裙，“娘，讲故事。”

宋绘应了声好。

隐约听见打杀声，宋绘眉眼情绪稍顿了一下，而后敛住细微的情绪枝末，继续温温吞吞的给顾澜清讲故事。

毕竟隔着相当远的距离，不一会儿，前面杂乱的声音便听不见了。

莫约过了一个时辰，缓行的马车停下来，顾愈掀开马车帘进到车厢里。

顾澜清不知道大魔头来了，正四仰八叉睡得正熟。顾愈看着他不像样的睡姿，拧了拧眉，坐下，捞着帘子支使着夏陶将孩子抱出去。

宋绘轻点了下头，多交代道一句：“搭张毯子，别受凉了。”

夏陶应下一声，小心的将顾澜清抱起来，递给站在车边等着的冬霜。

耿平骑着马从远处跑来，顾愈两根手指稍抬了下车帘布，看着他翻身下马，走到近前。

耿平拱手，正正经经用官职喊了声太尉。

顾愈嗯了下算是应和，“情况？”

耿平咬着牙，恨恨道：“抓回来了十三个，但是...让庞统那厮跑掉了。”

安静坐着看戏的宋绘偏了下头，不知道他们讲的是不是曾经闯进岁安温泉庄的那个庞统。

耿平似为了应证她猜测一般，继续道：“方副尉说庞统那个妹妹应就在明台山上看着的，问我们要不要派一队人上去搜。”

顾愈神色和缓平温，对这样的情形并不意外，“算了，没这必要。”

庞统虽然在蜀夋当山贼当得风生水起，但按着他妹妹的性子，不会放任庞统和蜀夋官员拉扯上关系。

若是要查贪污，庞统庞婉婉只是旁支了。

顾愈分得清主次，抬了下下颌，“启程吧。”

耿平应是。

顾愈放下车帘，由着车厢内光线昏暗下来，偏头看宋绘，“你还记得这人？”

这不是什么需要隐瞒的事。

宋绘安静了片刻，点头应道：“还记得。”

顾愈情绪稍缓的波动了一下，“你们就见过一面。”

但是印象极为深刻的一面，忘了才奇怪。宋绘安静看着顾愈，眼角翘起来，带着那么些个哄的意思，“当时大人专程来救我了，所以一定会记得的。”

昏暗的车厢内。

顾愈手指很轻的在指节上敲了两下。

他和宋绘从某种层面上来讲是同类。

宋绘有时候讲话的意图他能掌握得到一些，...而宋绘的妖精的地方在于分明知道她话里带着目的，但还是会被她言语里表露出来的亲昵溺死住。

而这些亲近里，没真心。

顾愈看着那双漂亮的眼睛，喉结上下滚动，压住铺天盖地的无力情绪，“过来。”

宋绘挨过去。

顾愈偏头，捧着她的脸亲她。

日常相处里，顾愈大部分表露出来的性情都是温和儒雅的，唯独在男女事上会露出骨子里一些本性，他亲得有些凶，宋绘放软身子，随着他的力道走。

宋绘的脸白得晃眼，身体又软得不像话，顾愈觉着自己血液横冲直撞，烦躁冲着一处去。

顾澜清睡了一个时辰便醒了，吵着要找宋绘，夏陶连前面车的车帘都没掀开，便被顾愈不耐烦的声音喝退了。

顾澜清再怎么无法无天的闹，夏陶也不敢去顾愈头上动土。

他为难的回车里跟顾澜清说明情况。

顾澜清知道自个儿已经四岁了，是明事理的大孩子了，但是想着娘亲，又想着和霸占娘亲不还给他的大魔王，委屈得直掉眼泪。

顾澜清一直哭到驿站，哭得眼睛又红又肿。

宋绘下了马车，将他从夏陶手里接过来，轻声哄了两句。

顾澜清抱着宋绘的脖子不撒手，“娘，你耳朵上的小花掉了。”

宋绘抿了下发红微疼的唇，“可能是落在马车上了，娘晚些再去找。”

顾愈向来不太喜欢顾澜清这么黏糊糊的模样，今个难得好心情，没怎么说他，只是让宋绘将孩子放下来。

宋绘蹲下，让顾澜清自个儿站好，替他擦了擦眼泪。

她弯了弯眼睛，温柔从眸里流出来，“清儿能自己走吗？”

顾澜清抹了一把眼泪，点头。

宋绘将手递给他，“那牵着娘进去好不好？”

顾澜清应了好。

顾愈递了勘合，查验后，没什么问题。

主事的人朝顾愈和宋绘拱了拱手，“大人和夫人可以上二楼，天一号房收拾好的，可以直接入住。”

提着行李随着进到驿站内的耿平一行人动作猛地顿住，显得有些怪异。

宋绘梳着妇人髻，虽模样漂亮得过了些，但她手里还牵着个小孩儿，旁人不知情确实会将她认成正妻。

主事的还不知道哪里讲错了，正要询问，顾愈温和的笑了笑，应了声“辛苦”。

他扔了一锭银子给主事，“另外，小孩单独要一个房间，其余人帮忙安置到附近客栈。”

冬霜和夏陶留下服侍。为了防止些意外，耿平和方沛也住在驿站里。

其余同行的下人将马匹和行李放在驿站后院做保管，而后到有一定距离的客栈休息。

驿站有着军队把守，安全有保障。

在一定距离外便应生出些商铺客栈，供南北往来的旅人商客休憩歇脚。

六月盛夏，天气炎热。

就算月亮已升到半空，出门在外的人也没多少早睡的，宋绘擦干头发，趴在窗台边看远处星火连成片的房屋店铺。

喧哗声，虽听不见。

但客栈厅堂，沿街小吃铺子，酒馆里三三两两的、豆点大小的人聚坐在一起。

宋绘猜他们或是吹嘘一下自个儿的经历，又或者相互认识认识，扩展人脉。

她想得入神，被顾愈从身后抱住腰。

他头搁在宋绘肩上，湿润的几根发丝扫过宋绘脸侧，声音懒倦的开口：“在看什么？”

“随便瞧瞧。”宋绘转过身，伸手从一旁拿过干净帕子帮他擦头发。

顾愈屈着腿，由着她弄，边闲聊着玩。

当年宋绘随口拨给钟娘带着的那个小女孩跟了钟娘姓，全名叫钟慧，去年在勉阳嫁了个小兵，新婚便怀了身孕。

“这回去汇北，那孩子也该出生了，就是不知男孩女孩，要是个男娃，再过个几年可以弄到顾澜清身边服侍。”

宋绘停下手里的动作，安静的望着他。

顾愈睁开半阖着的眼，“怎了？”

“孩子有很多种叫法，大人为什么每回都连名带姓。”宋绘停了一下，学着他的语调，一字一顿的，“顾澜清，顾澜清的。”

她眸底映着橘红色的灯火，情绪再不忿，显出来也只剩下乖巧。

顾愈扯着唇角笑，“男孩，虽不是嫡子，但怎么也占了个长字，这么哄着干什么？”

宋绘目光明目张胆落在顾愈面上，似在想这句话由他说到底有没有说服力。

她目光让顾愈先是一顿，而后抬了下眉，失笑出声。

他凑近，啄了啄宋绘眼睑，鼻尖贴着她，“我可不是这么哄好的。”

他舌尖顶开宋绘的牙关，藏在整齐衣冠下的里子又露出些獠牙。

模模糊糊间，隐约能听见顾愈温沉的声线，“我是这么哄的。”

窗外橙光灿烂，屋内一夜春/光潋滟。

第二日天光大明。

歇了一日半的队伍在中午用过饭后才收拾好行李，继续赶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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