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殿下,您……您说什么?”
贺锦梅煞白着脸,惊惧地看着宋取予,希望自己听错了。
宋取予没答话,已经背身朝帘后走去了。一旁的太监笑吟吟凑上来,阴柔地说:“贺小姐,殿下夸您的眼睛好看,要挖出来赐还您家呢。”
这声音又柔又尖,清清楚楚,再没听错的可能。贺锦梅的面孔登时失去全部血色,双腿一松,人无力地跌跪在地上。
“我……眼睛……为什么!”贺锦梅哆嗦着手,掩住自己的双眸,声音惊恐。
“太子殿下做事,哪里轮得到您问为什么呢?”太监嗤笑一声,甩了甩拂尘,外头立刻进来几个小青衣,拽住贺锦梅的胳膊就往外拖。
贺锦梅僵了一会儿,终于想起来挣扎。她冲帘内惨叫道:“安华郡主!救我!救我!是你带我来这里的,你救救我吧!”
她不想被挖眼睛!
她现在不贪了,不想伺候什么太子,也不想做锦宁侯的侧室了,她宁可回去做一个城门百夫长的穷女儿,她也不想失去双目!
然而,秦摇微却冷冷地说:“我救不了你。”
贺锦梅浑身发抖,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她就像是一具木偶,被人一路拖出了大殿。
大门吱呀合上,东宫的正殿内恢复了一片昏暗。秦摇微盯着贺锦梅刚才跪过的那方绒毯,有些不想转过身去。
“阿扇。”然而,宋取予还是出声喊她了。
秦摇微迟迟地侧过身,还没对上他目光,便被他拽到了书案上。
哗啦一阵乱响,堆满桌案的奏折被扫落在地。秦摇微被丢在书案上,后背沉沉一痛。她皱眉,还未惊呼出口,便被宋取予低身咬住了颈窝。
男人的气息厚重又炽热,烫得她浑身僵硬。而宋取予的牙齿也未曾留情,像是野兽啃咬猎物一般,几乎要把她的皮肉扯下来,让她的眉头绞得更紧。
“你发什么疯……”秦摇微推他:“要是留下痕迹,被锦宁侯发现了该怎么办?”
才推两下,她的手便被牢牢扣住,再动弹不得。
宋取予将她按在书桌上,抬起身,冷冷地望着她,唇角还沾着一丝血色。
“阿扇不是想激怒孤吗?让阿扇得偿所愿,阿扇竟还不高兴?”
“是贺锦梅自作主张,和我没有关系!”秦摇微恼怒。脖颈上的伤处,让她说话的底气都下去了:“我怎么会把你往别人那里送?你以为我是你?!”
她怀疑自己已经被咬掉了一块皮。要不然,伤口怎么会痛得这样厉害?
宋取予的面色,原本已有微微的缓和。在听到她那句“你以为我是你”时,先前消逝的戾气却又重新浮现于面颊。
下一刻,他将手伸向了摇微的衣结。
摇微愣了愣,抬腿去踹他,怒道:“我不想要!你滚开!”
一阵哐当嘈杂乱响,书案上的砚台和笔架被挣扎的摇微撞落在地,一旁的椅子也被踹翻。两人的影子映在屏风上,纠纠葛葛,像仇敌似的。
可惜,秦摇微并不是宋取予的对手。不过一会儿,那屏风上的影子便不再剧烈地动弹了。
摇微的衣袍从书案上滑落下来,从屏风下望去,那藕荷色的衣裙在地上堆堆叠叠,像是将枯萎的花。
数个时辰后,白芷被叫入殿内服侍。
秦摇微缩在屏风边,胡乱地裹着外袍,捡着一支笔在地毯上涂涂画画。好端端的猩红色地毯,被她用黑墨画得乱七八糟。
白芷闷着脸,沉默地将自己取来的干净衣裳给她换上。低头间,白芷瞥到摇微身上各式各样的痕迹,忍不住小声劝了句:“郡主,您顺着殿下点儿,会更好受些。”
摇微拿笔狠狠往毯上一戳,留下一团乌糟糟的墨点,说:“狗要发疯,是我顺着它就能治好的吗?”
白芷噤声了,不敢接话。
这话要是接了,岂不是认了太子殿下是狗?给她一百个胆子,她也不敢接话的。
宋取予已经套上了衣袍,恢复了太子的模样。
他听到摇微的话,目光慢慢地飘过来:“阿扇,孤召你来宫里,原本是为了告诉你一件事。”
“我不想听。不用告诉我。”
“与你的亲眷有关,你也不想听?”
秦摇微愣住。
亲眷?
她怎么会有亲眷?
她是前朝最后的血脉。当今天子由摄政王位登上皇极,窃得天下。随后,先王室的宗族们便急病的急病,暴毙的暴毙,除了她外,一个没留。
她能活下来,恐怕还是因为景嫔的缘故。景嫔一死,那皇帝就巴不得她也消失在宫里了。
这样的她,怎么会有亲眷?
“你有一个妹妹,当初被臣子藏匿起来,一直生活在民间。”宋取予走近了她,低声问:“阿扇想不想见见她?”
秦摇微的目光轻轻一震。
在这个世界上,她竟然还有血脉相连的亲人?
不等她回答,宋取予就像是看出了她的心中所想,低笑着说:“阿扇,若你能乖乖听话,你就会见到她。若是你逆着孤的心思来,那她也会死。”
轻飘飘一句话,让摇微的面色略略发白。
“今日就不留你在宫里了。”宋取予撩起她的发丝,低声道:“你回锦宁侯府去,好好想一想吧。”
*
秦摇微从宫中回锦宁侯府时,贺锦梅也被送了回来。与她一并到的,还有一只装有眼珠的匣子,并赏银二百。
因为是赏赐,锦宁侯府的人不可哭,也不可惊,只能老老实实地谢恩。连那痛得起不来身、眼眶上蒙着血色白纱的贺锦梅,也必须跪下一道谢。
入夜不久,此事就在侯府内的下人间流传开了。
“听闻贺小姐的眼珠子是装在匣子里送回来的,血淋淋的,可怕得要命。匣盖子一开,老夫人都白了脸。”
“一个下午了,贺小姐还在房里惨叫。咱们做下人的,都不敢往她住的园子去。”
假山石下,两个锦宁侯府的丫鬟正在说悄悄话。她们一个面色苍白,一个满脸鄙夷,说得很是入神。
“听说她求新夫人带她入宫,结果转头就想爬太子的床,这才被挖了眼睛……”
“你当真信呀?要我说,是新夫人故意给她下马威呢。从宫里出来的人,能心慈手软到哪里去?”
两个丫鬟正想再多说几句,冷不防背后传来一声呵斥:“嘴碎什么?也不怕挨板子?”
二人微惊,抬头看到白芷的面孔,她们立刻惊惶地低下身子:“奴婢知错。”
白芷冷冷地盯着她们:“既然服侍郡主,就要服从郡主的规矩。嘴碎主子,自己去领罚。”
两个丫鬟哆嗦着说了“是”,连忙退了下去,消失在了假山石间。
白芷眯了眯眼,这才转身往园子内走。
很快,她就瞥到了秦摇微的影子。
摇微无精打采地趴在凉亭里,胳膊撑着栏杆,眼神光虚虚地盯着园里的芭蕉叶看。
白芷低身一礼,道:“依照郡主的意思,请了最好的大夫来看贺小姐,务必将她照料得妥妥当当。”
秦摇微喃喃道:“那就好。”
白芷皱眉说:“您还是太心善。依奴婢说,您还请什么大夫?直接让她痛死了事。横竖都是她自找的。”
“那不一样。她活着,就能证明我没伤人。她死了,那全侯府的人都要说我害了她。”秦摇微仰头,望向难得晴朗的夜空:“你以为我是什么大善人?我也不过是为了自己。”
虽然,她早就习惯了这种滋味了。
从前她是祸害了唐国公府的妖女,以后她也许会变成害死了锦宁侯的毒妇。不过是世人的咒骂而已,她受的住。
正说着,樱桃从小路行来,胆怯道:“侯爷来了。”
秦摇微扯了扯嘴角,对白芷说:“你瞧,兴师问罪来了。”
话音刚落,魏况的身影便自芭蕉叶间现身。浓浓夜色间,一袭鸦青衣袍的他似一株茕茕的苍竹,清俊孤远。
秦摇微坐在亭子里,装模作样地拨弄着指甲,等着他开口说话。
想也知道,他肯定会问贺锦梅的事。
“郡主的指甲……怎么了?”
但魏况却这么问。
她愣一下,低头看去,原来是拿墨锭砸贺锦梅那会儿弄断了长指甲,现在指甲缝里带着一丝干掉的血,看着颇有些疼。
“没什么,不小心而已。”她把手往袖里收。
魏况走到她身旁,将她的手从袖子中捉了出来。
“上些药粉吧,好得快。”魏况握着她的手,拿拇指摩挲着她的指尖,小心翼翼不碰到干着血痕的部分。“臣那里有些药,兴许用得上。”
秦摇微侧头,瞥见他认真模样,不由皱眉说:“你要是想为贺锦梅讨公道,不必迂回周折,直说就好。”
魏况没抬头,照旧轻轻握着她的手,说:“郡主误会了,臣并不想那样做。”
“你不想?”秦摇微狐疑更甚:“满侯府的人都知道,是我想给贺锦梅难堪,故意带她去宫里,让太子挖了她的眼睛。怎么,侯爷的消息如此迟滞,还不如下人知道得清楚?”
她的话里带刺,带魏况却悄然叹一声,说:“我信郡主,并非人言所传那样。”
不知何时,他竟已将摇微的掌心摩挲得微微发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