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新年的时间越来越近了,藤屋内似乎终于也被传染了喜乐的氛围。来藤屋帮忙的厨佣,高高兴兴地将里外都扫除了一遍,还在门口摆上了扎满彩纸的盆松。
阿绿没有闲着,除却白天干活之外,晚上回到房间内,还会取出收集来的布料,一针一线地缝制作为新年礼物的香囊。
她已经想好了,自己没有钱,拿不出什么像样的礼物,那就亲手做一个很小的香囊送给别人。这样的香囊既可以放镜子、手帕之类的东西,也方便携带。
很快就到了新年的前一天。一大早,阿绿就被兼先生唤到了面前。
“这是送给你的。”
阿绿一进屋坐下,兼先生就神神秘秘地捧出了一个包裹,放到了她的面前,说:“你不喜欢牵牛花和梅枝,我可是想了好久,才挑了这个图案的呢。”
阿绿愣了愣,有些不解地解开了包裹。只见其中放着一件丝缎制的小袖和服,豆绿底色上,绣着白色的菖蒲与红色的蜻蜓。还有一条细细的赤香色腰带。
“菖蒲是入夏时候最为茂盛的东西,蜻蜓在夏天也很常见,和你的名字契合。”兼先生揣起手来,有板有眼地说,“怎么样?是不是很适合你?”
阿绿怔了片刻,才迟迟地指向自己:“这个…是给我的吗?”
“是啊。”兼先生说,“之前我不是问过你想不想要新衣服吗?这就是了。”
这一瞬,阿绿有些不知所措。对她而言,这件和服实在是太贵重了。须知道普通人家的女孩是穿不起丝绸和服的,好一些的,如店铺家的小姐,兴许会有一两件正式的和服穿。因为这种衣服一旦清洗就很容易受损,所以中下等人家的女孩都舍不得将衣服穿出来。
“兼先生,我可还不起这件衣服啊……”阿绿发起了愁。
“不必和我客气。”兼先生哼笑起来,“这点小钱,对我而言可不算什么。”
阿绿还是一脸惆怅。
见她这么不安,原本兴冲冲的兼先生表情渐沉。然后他咳了咳,严肃地说:“阿绿。”
“……啊?”
“现在去隔壁,把衣服穿上试试看,合不合身。”兼先生说。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兼先生露出一副严格的面色,“如果你不听从我的命令的话,那就不必留在这里工作了。”
一句话,就把阿绿给镇住了。
不让她在藤屋工作的话,那可就麻烦了啊!这个威胁真是太太太可怕了。
阿绿蔫了下来,只好老老实实地捧起那件和服,踌躇地向隔壁的房间走去。
兼先生在房间里等了片刻,没一会儿,门重新打开了,阿绿换好了衣服,回到了他的面前。
“是不是……很奇怪?”
一阵簌簌的轻响,阿绿低着头小步走了进来。她说话的语气,有着薄薄的不安。细碎的黑发落在额前,遮住一双清亮无尘的眼睛。
兼先生半敛起眼眸,打量着她——少女的身形太过纤弱,丝缎的和服并不能令她看起来更为健康一些。好在那浓夏一般的翠色,给她添了几丝鲜活的生机,让她终于有了这个年纪当有的青春活力。
“不奇怪,”兼先生拍了拍手,笑了起来,“如果以后要出门游玩的话,就可以穿这一身出去,挺合适的。”
听到兼先生说“不奇怪”,阿绿才微微松了口气。旋即,她小声地笑道:“我才不会出门游玩呢。我出去了,谁来干活呀……”
她摸了摸身后的腰结,颇有一些腼腆。她从前没有属于自己的腰带,只是帮吉川家的小姐绑过正经的和服腰结罢了。也不知道这样的腰结绑在她自己背后,是一副什么样子?会不会不太合适呢?
阿绿东摸摸、西瞧瞧,等满足了自己的好奇心后,才从衣袖里掏出了什么,递给了兼先生:“兼先生,这个是我给大家准备的新年礼物。当然,它不像和服这么贵重,也不知道会不会被嫌弃。”
兼先生眨了眨眼,伸手接过了,发现那是一个拙劣的香囊。说它“拙劣”,是因为它的布料很低劣,一看就是从日常的裁剪中省下来的边角料。但它的针脚却是不拙劣的,恰恰相反,透着施针人的娴熟和细密。
“这是你亲手做的吗?”兼先生问。
“嗯,”阿绿点头,“我还为鳞泷老师他们也做了香囊。可以拿来放钱或者手帕。”
“真不错啊……”兼先生晃了晃香囊,露出了孩子气的笑容,“这还是第一次收到别人亲手做的礼物呢。”
得到了他的嘉奖,阿绿稍稍有些兴奋:“太好了。”
这样的兴奋,一直延续到她离开了兼先生的房间之后。
“义勇先生,锖兔先生——”
离开兼先生面前后,她就立即去了少年们练习剑术的庭院。如果她的香囊能够令兼先生赞不绝口,那料想义勇和锖兔也该会喜欢的吧?
因为穿着那身菖蒲纹的和服,她迈不开步子,只能小步小步地走,这令她颇有些不习惯。好在少年们听见了她熟悉的声音,已经停下了练习用的木刀,朝她走了过来。
在看见阿绿的一瞬,义勇的面色便略略凝滞了。
今日的阿绿,与以往太过不同。从前的她总是穿着仆侍的粗衣短打,至多在外面套一件防尘的外套,头发也是随随便便地挽起来。但今天,她却穿着一袭丝缎制的小袖和服。
那和服是淡淡的豆绿色,点缀着摇曳的菖蒲与红翅的蜻蜓。跑动之时,那裙摆仿佛被夏天的风吹动起了一阵水波,有一种说不出的美丽与鲜活。
在那衣服的映衬下,阿绿似乎也染上了夏天的热切和煦,白皙的面颊上融开了晨间的日光,而眼眸则像是闪烁的夜星。
短暂地打量过阿绿后,义勇将目光辗转向别处。他看着一旁的梅、松与池塘,就像是在欣赏冬日的美景,但却再也没返回阿绿身上。只见义勇张了张口,说:“……你这是什么打扮?”
阿绿:?
她低头。看向自己身上的小袖和服:“啊,这是……”
还没说话,一股气恼就已经涌起来了。兼先生辛苦挑选了这么久,才特意选出了菖蒲与蜻蜓花纹的和服。这衣服明明这么好看,义勇却一副她穿了奇装异服的样子!
正当阿绿暗暗气恼的时候,锖兔追了上来,说:“义勇一定是想说,阿绿小姐今天穿的很好看!因为吃惊,才会说‘这是什么打扮’这样的话。”
听锖兔这么一说,阿绿反应过来了——哦对,义勇是个不会说话的人。义勇所说的话,不能用表面的意思来解释!他啊,一定是话里有话,别有意味。
总之,不气不气不气不气不气……
阿绿深呼吸一口,平复了心底的恼意,露出了和煦的笑容,说:“这是兼先生送给我的,说是新年的礼物。”
“很漂亮!”锖兔并不吝啬自己的赞美,“兼先生的眼光很不错。”
虽然明知锖兔夸赞的是和服,但听到那句“很漂亮”的时候,阿绿的心还是有一阵轻飘飘的感觉。她扬起双臂,慢慢地转了一圈,将衣服展现给眼前的人看,说:“我也觉得很好看。”
说这话的时候,她轻快地笑着,眼底亮晶晶的。
而义勇就站在一旁,目光从她的笑容掠到了锖兔身上,又辗转落回她的面孔,若有所思。
三人正站在池塘边,那头的鳞泷左近次等的有些不耐了,便遥遥地催促起来:“别耽误了修炼。这还需要我提醒吗?”
锖兔连忙说:“老师,我们这就来。”说完,他冲阿绿摆了摆手,“阿绿小姐,我们要走了。这身衣服,真的很好看。”
阿绿原本想将亲手制好的香囊也一并送出,见他们忙于修炼,只好将这件事往后推了。她点了点头,说:“要认真修炼哦。”
正当阿绿也打算离开的时候,义勇却忽然含住了她:“……等等。”
她抬头一看,发现义勇并未跟着锖兔一起离开,而是依旧站在远处。她有些困惑地问:“义勇先生有什么事吗?”
富冈义勇目光徘徊地望着脚尖前的地面,有些踌躇地说:“那个……”
“嗯?”
“就是……”
“啊?”
“嗯……”
“什么?”
犹豫半天后,义勇终于深呼了一口气,郑重又低声地说:“很漂亮。”
等说完这句话后,义勇就将头落得更偏了。
方才,锖兔是这样说的吧?夸赞少女很漂亮。当锖兔说完这句话,阿绿就露出了很高兴的笑容……
正当义勇这样想着的时候,那头的阿绿说话了:“漂亮?你说这个腰带吗?腰带确实很好看。不过这种腰带的结太难打了!”
义勇愣住了。
不,他不是那个意思……
他不是说腰带漂亮。他是想说别的东西——想说一个女孩子——长得很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