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身材魁梧,穿着黑色描金大氅的长角鹿妖走了进来。他自顾净了遍手,在玉梳对面坐下,单手放上圆桌,其声浑厚:“没有吓到娘子吧?”说完变做一个俊俏男子。
有些本事,玉梳暗暗称羡。
“你是将我掳来的精怪?”
那精怪只笑不说话,下白眼微垂,暗含打量,玉梳低首不免发悚,吞津讷言:“内个,内个大王……”
“带你来的是本座的护法,吾即是此地的守护神——黑鹿大王,不不不,是玄鹿大王。”玄鹿大王起身道,“本王正值壮年,欲待迎娶一位人间女子,坐享齐人之福。”他围着桌子晃了一圈,一展披风,“熊蜂护法深得吾意,此去堇州尽显本王雄风,寻宝掠食,所获颇丰。美人既来此只当家中,想要什么只管说来,莫要委屈了自己。”
“谢大王关心。”玉梳勉强开口。
大王招手示意婢女续酒,还破天荒地给玉梳夹菜,“吾王今日回山,听护法说美人思念本王,终日里不饮不食,神色眼见憔悴,这可不行。”大王给她夹了一块瘦肉,“等到他日你我二人阴阳相合,共效于飞,美人共入我妖道,方可轻食。”
嗯……
玉梳苦笑:“三清祖师佛祖菩萨,小人对天起誓,绝无此番心思!咱一没听过,二没见过,怎会恋上人家?”
她扯扯嘴角,“大王宽心,妾身知晓。”
饭毕,黑鹿大王要同她共寝,玉梳推拦,哄他道:“大王,人间的规矩要拜完天地才能入洞房。”
黑鹿大王说:“那我们来拜天地。”
玉梳忙加否定,“不行不行!成亲是一件大事,须择定吉日准备喜宴,哪能违背天时。”
“我倒是忘了。”大王甚喜,答应择定吉日迎娶玉梳进玄鹿洞。
——这妖看着精明,不想听得进人话。
她想拖得一时是一时,后边指不定有什么转机变数。
——只是,这大王即便说了也没有要走的意思,这是坏的变数!
玉梳叫他上床早些休息,自己却跑去外厢。黑鹿大王不允,拉着玉梳又吃了几钟,亲热了一会才打道回府。
已是二更天,朵儿送走大王进来给玉梳铺床。
玉梳酒后头脑发热,躺下后便滚进里侧,感叹道:“要是能隐身神不知鬼不觉多好。”
黑夜里人眼难免不及,玉梳并未发觉异样。
次日,惠风和畅,玉梳听见外面有人在喊“玉梳小姐,玉梳姑娘”,暂且不管,起来洗漱穿衣。
衣服不是她的,玉梳记得是柳小姐的,她的穿式就照着人家来,白衣披帛绮罗裙,穿上后还怪好看的。
等到她在想朵儿怎么还不来送饭时,才发觉有那么点不对劲。走到外间推开木门,外面呼哧呼哧吓个正着,玉梳也吓得不轻。
那朵儿丫头和一个看门大哥上了阶沿,玉梳见了,抚着心口道:“吓死人了,你们这是作甚?”
大哥身姿挺拔,不太高兴般作了个揖就转身离去,留下朵儿道:“姑娘哪里来,害我好找。”
“就在屋里头,我能去哪?”
朵儿盯着她道:“可你明明不在房间。”
“不在房间在哪里?”
朵儿气愤道:“你胡说!”
玉梳关上门:“我饿了!你且去准备些吃食。”
屋里头摆着面镜子,玉梳小跑过去,坐在绣墩上端详着,早上还照过,没有任何瑕疵,眼下也没有啊?卸了妆也无二般,还是一张漂亮面皮。
玉梳想起昨日之事,一阵恶寒,当即撇下镜子,疯癫道:“叫你看我!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这一下肉眼可见的,不是,她光洁的手呢?
不对,不光是手,肩胁腰足通通不显。
难道她的修为又增进了?
夜色朦胧,黑鹿大王又来同玉梳就餐,玉梳陪着喝了几钟酒。两人均有点醉意,玉梳试问大王能否看见她手。这是隐身后的,只不完美,灯光下尚见阴影。黑鹿大王抓住她的手道:“当然能见,这是美人的纤纤玉手。”
果然,不能高兴得太早。玉梳还待再问,手上一时多了个金镯子,雕着古怪的花纹。黑鹿大王捏着她的手心道:“此物与美人甚配!赠予你,权当寡人定情之物。今日吾已托专人算定吉日,写好礼帖,后天即可完婚。”
玉梳心里直打鼓,退回手,“大王莫要欺我!”
这么快,她还未想好逃离之策……
“如何好?”
她请求大王放她归家面见双亲,大王自是不准,玉梳再三恳求,滴下几滴泪滚至香腮,大王心软,稍稍松口,“美人不必忧心,岳父岳母那边,晚些时候孤自有安排。本王知你在家烦闷,若是无趣,大可以在林间走动。本王以往闲暇在山林中奔跑,在水里打滚,酒足饭饱,如此这般,便再无苦楚了。”
最后的让步,黑鹿大王准许她在方圆一里内活动。
没什么大用,只是好过没有。
一早,玉梳外出,别了门口那两尊门神,还未有所动作,门外忽地冒出个虎背熊腰、穿着黄服铠甲的妖怪。
“大护法。”身后朵儿道一声。
玉梳惊觉,“来人可是熊蜂大护法?”
熊蜂大护法拱手道: “正是在下。娘娘近来可好?”
“不好。”
“大王英明神武,当是娘娘这般贤良女子才可配得。我等不薄于你……”
——装,你倒是贤良。
玉梳不喜,直言: “是不薄,大护法有何贵干?”
大护法也不气,示意玉梳跟他走。来到一棵大树下,那里正有个鼠精俯首于大树秋千旁。玉梳问讯,护法说是为她准备的,“不过简陋了些,”他拍了拍那小妖的肩膀,“有事可以差遣这位小哥。”鼠精点头称是,手一直叉着,“小的名叫小肚,府州民间来的,吃喝玩乐,样样在行。娘娘若有需要,只管吩咐。”
玉梳点点头。
“又来一个。”
白天她乖乖在树下荡秋千思考对策,那鼠精见她无聊,拿出一只沙燕风鸢:“娘娘,这时节流行放这个,要不耍耍?”
玉梳想得头痛,法子有,就是好像行不通。姑且放松一下。她试了试,那纸糊的风鸢总也飞不高,小肚耐心地教她,她才掌握了一点诀窍。好不容易飞高了,东风往斜里一吹便吹进了密林之中。
小肚说要去看看,朵儿想她方便,是个邀功的机会,忙叫定小肚,让他看着玉梳,化作一翩翩飞蝶而去。
“娘娘,这边太阳晒,我们去那边坐坐吧。”小肚替玉梳拿过线轴到树荫石桌旁歇息。
玉梳坐定:“这里是舒服,就是不知等会朵儿那丫头可找得到?”
“人在这,自然是找得到的,娘娘不必多虑。”须臾,小肚欠身道,“娘娘大王喜结良缘,实乃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可喜可贺。”可他又小声道:“小的福浅只能讨得一杯喜酒,日后怕是不能服侍娘娘,如娘娘这般年轻良善,哪里经过如此磋磨,我竟无不惋惜……”
“你倒不像个妖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