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诚回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泡了个舒舒服服的热水澡,他的卧室里有一个由暖玉砌成的浴缸,大小足够两个人长手长脚地躺进去,当年也花了不少钱,这暖玉日复一日地和满院子的灵植待在一起,又被闻诚有意无意的温养着,几十年过去便也有了些灵气,虽不至于变成什么生死人肉白骨的灵物,但活血化瘀、安抚精神、疏通脉络的功效还是不错的。
身上的衣服被山里夜间的寒露沾湿了大半,头发也变成了一绺一绺的贴在脸颊,闻诚将衣服脱下丢进洗衣机,露出白皙劲瘦但充满爆发力的身躯,舒展手脚滑进热水中,顿觉人生如此夫复何求,不由舒服地眯上了眼。
只是山里还躺着一个人,闻诚不敢过多享受,在觉得体内那股邪寒消退大半之后,便匆匆离去,在堂前抓了几味药,再次赶往修山。
“怎么样?”
“还没醒,”白术尽心尽力地守在陆子宁身边,伸手摸了一把他的额头,“但已经退烧了。”
“退烧了就好,”闻诚微微展眉,“你去休息吧,这里我来。”
又是一个不眠夜,透过修山葱郁交叠的树冠,隐隐能看见天边泛出了一丝青白,林间扑棱棱飞过几只鸟雀,不知从哪里传来几声狗吠,日复一日的生机正在慢慢降临。白术到底年纪还小,折腾了一整夜早就有些受不住,闻言也不矫情,点点头,自去寻黄芪了——大狗温暖干燥的背毛十分柔软,向来都是小黑猫睡觉的首选之处。
闻诚则挽起袖子,坐在大石头边对自己带来的药材进行简单处理。虽说陆子宁需要泡在冷水里灭体内的阴火,但终究是凡人之躯,在阴气浓厚的水里泡久了怕是会气血阻塞,落下什么毛病,闻诚怕药性和阴火相冲便没敢拿内服的药,只拿了些活血化瘀的外敷药,处理之后涂抹在自己手上,等手心开始发烫,便覆上陆子宁冰凉的身体,通过穴位按摩保持筋脉的活络,闻诚还借着机会小心地探入自己的一丝力量,尽量在不接触阴火的情况下摸清了陆子宁的身体状况。
结果出人意料,陆子宁体内的阴火依旧存在,虽然依旧有阻塞之势,但比起最开始的横冲直撞已经收敛了不少,甚至隐隐显出虚弱之态,想必再过一天就不会有什么问题了。
闻诚满意地收回神识,心想自己真是妙手回春。
给微信上所有预约的患者都道歉并承诺了明天免费看诊之后,闻诚专心致志地守在陆子宁身边,隔一刻钟就重复一次按摩和查探的动作,期间黄芪和白术过来了几次,又往返修山和回春堂取了一次药。
山鬼坐在树杈上看闻诚,不由啧啧称奇:“你倒是有够尽心尽力。”
“他因我而受伤,”闻诚有些疲累,轻声道,“他是我的病人,又是我的朋友,我自然得对他负起十二分的责任。若是格欧诞受伤,只怕你会比我着急千百倍吧,陆子宁于我,正如格欧诞于你。”
山鬼的表情却在一瞬间变幻莫测,半晌才道:“你便最好真是如我们一般。”
这话没头没尾,闻诚满脑门的问号,不由抬头古怪地望了她一眼。
山鬼却不喜欢被他这么看着,嗔道:“你这个小年轻好生无礼,竟敢直视山神,不怕瞎了眼?”
闻诚活了一百一十六年,早就习惯将别人都当做晚辈来看待,乍一被称作“小年轻”,一股诡异的违和感漫上心头,但他又不能说山鬼讲得不对——它或许已经活了上千年了,即便是叫一声“小屁孩”他也得应着。
山鬼见他不怕,也觉得无趣,便自顾自飘走了,在离开之前又回头嘱咐道:“若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和路过的魂灵说声便是,我自会听见。”
这话里的诚意闻诚收到了,谢过山鬼后,闻诚又恢复了先前的姿势,捞起陆子宁的手臂给他把脉。
脉象缓慢,但是一下一下,跳动得十分有力,让人联想起蛰伏的雄狮。
天边一旦白起来,离天亮就很快了。南都已然步入秋季,天高气爽,阳光温和,树荫掩映依旧挡不住钻进来的天光,陆子宁苍白的面容映着斑驳的树影,有些晦暗不明。
滚烫的手掌覆上冰凉的脊背,陆子宁不禁有些无意识的瑟缩,可闻诚彼时又困又累,压根没注意到他的反应。
当天色再次暗下来的时候,陆子宁缓缓睁开了双眼。
睡了长长的一觉,陆子宁只觉得浑身舒畅,血液就像在沉寂了许久之后重新开始流动,带着无与伦比的温暖,这样舒适的麻痒感让他忍不住想伸个懒腰。
一动,陆子宁就发现了不对劲。自己整个人不着寸缕,泡在一池冰冷的水里,而左手被人捉住包在自己的双手中间,发出微微的白色荧光。
“……陆子宁?”
闻诚本打算闭目养神,却不知不觉陷入了浅眠,此时陆子宁一动他就醒了,松开双手,白光也随即消散。
“你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或者寒冷?内脏有负担吗?”
“呃……没,没有。”
闻诚的目光在陆子宁脸上转了又转,没看见不适,倒见着了窘迫。
“我去给你拿衣服。”闻诚总算放下心来,体贴地笑了笑。
好,第四次。
陆子宁郁闷地从水里爬上来,心想自己在闻诚面前为什么老是像个暴露狂一样。
一边早就备好了毛巾和衣物,陆子宁接过之后就背过身擦拭起来,很快便穿好衣服恢复了相貌堂堂的君子样,只是发尾还带着点湿润。
陆子宁的记忆还停留在昨晚的混战,只记得白光一闪,自己就晕了过去,对于为什么会来到修山是一点印象也没有,不过感觉身体倒是没什么大碍,甚至还睡了昏天黑地的一觉。
闻诚没说昨夜发生在他身上的凶险,而是问了个不相干的问题:“你睡觉的时候,可有做梦?”
陆子宁愣了愣,皱眉回忆一番,眼睛一亮:“有!我做了个很奇怪的梦!”
梦里是一副光怪陆离的场景。陆子宁先是感觉自己被包裹在一片湿热里,眼前有无数的橙红色光斑交错闪过,仿佛高度近视般看不清细节,但他非常热,是南都夏天那种魔法攻击一般的热,他虽然十分难受,但也能意识到外面很危险,而自己所处的地方并不十分安全,因此也不敢轻举妄动。
突然一声炸雷,画面猛地一转,变得亮堂起来,陆子宁看到了天穹,天空乌黑暗沉,云层深厚,几乎要压下来,似乎还夹杂着几星闪电,比起电影中的末日场景有过之而无不及,光是看着就让人感到无法呼吸。
在这令人生畏的黑灰云层里竟骤然飞出无数巨大火球,向着地面迅猛地砸来,陆子宁只得眼睁睁看着火球离自己越来越近,最后眼前一黑,短暂地失去了意识。火球落在身边,又烫又疼,陆子宁被灼醒,感觉自己马上就要撑不住了,突然身上一凉,理智回笼,身边的火球骤然停下,紧接着是暴雨、大雪、狂风、干旱、雷电、冰雹等等各种天气全部来了一遍,最后世界归于平静,云雾散去,天光乍破,陆子宁发现自己的视角居然是在天上,他在空中慢慢看见了山川河流,整个人间缓缓沉淀,安好而寂寥。
闻诚听完,缓缓皱起眉头,对陆子宁道:“陆子宁,我和你说件事。”
陆子宁顿时紧张起来:“什么?”
“你是朱雀的后裔。”
“……”陆子宁目光呆滞,“你说我是啥的后裔?”
殷墟出土甲骨文:“丁巳卜,贞帝朱鸟,三羊三豚三犬。”
二十六章提到过的《淮南子·卷四·墬形训》中关于文中出现的几种鸟比较完善的论述是:“竉生海人,海人生若菌,若菌生圣人,圣人生庶人。凡竉者生于庶人。羽嘉生飞龙,飞龙生凤凰,凤凰生鸾鸟,鸾鸟生庶鸟,凡羽者生于庶鸟。毛犊生应龙,应龙生建马,建马生麒麟,麒麟生庶兽,凡毛者生于庶兽。介鳞生蛟龙,蛟龙生鲲鲠,鲲鲠生建邪,建邪生庶鱼,凡鳞者生于庶鱼。介潭生先龙,先龙生玄鼋,玄鼋生灵龟,灵龟生庶龟,凡介者生于庶龟。暖湿生容,暖湿生于毛风,毛风生于湿玄,湿玄生于羽风,羽风生煗介,煗介生鳞薄,鳞薄生暖介。五类杂种兴乎外,肖形而蕃。日冯生阳阏,阳阏生乔如,乔如生干木,干木生庶木,凡根拔木者生于庶木。根拔生程若,程若生玄玉,玄玉生醴泉,醴泉生皇辜,皇辜生庶草,凡根茇草者生于庶草。海闾生屈龙,屈龙生容华,容华生蔈,蔈生萍藻,萍藻生浮草,凡浮生不根茇者生于萍藻。”
有说朱雀是凤凰所生,也有人认为在周文化以朱鸟为凤之正宗,随着道教文化的发展,到宋朝的时候二者之间的区别就非常小了,几乎不做区分,我就选择了“羽嘉、朱雀、凤凰、鸾鸟”这样的排序方式。
如此说来,凤凰得喊羽嘉奶奶,鸾鸟得喊凤凰妈妈,朱雀和凤凰算是平辈,所以鸾鸟也得喊陆子宁妈妈(?)
陆子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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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肆拾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