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春的回归不得不让月余川重新思考,他领着颜春回到雅阁。
“少…城主,”颜春神色凄异,与方才在正堂时的楚楚大不相同,“您会救他的对不对?他受了伤……”
如月余川方才所想,劫持颜春的的确是饿鬼,但按照颜春的说法,威胁岚些子前去营救的应该是轮回境。
把自己搭进去了,倒还是救出了颜春,月余川点点头,也行吧,至少没让他两个一起救。
但岚些子太重要了,他已落入敌手,自己脖子上也就随时架了把刀,不知什么时候就会斩落。
他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颜春,白皙美丽的面庞上还挂着泪痕。
“你还是爱他的。”
颜春怔然看他,须臾才伸手拭去眼泪,别过头去笑了起来,喃喃道:“是啊,我还是爱他……”
“但我也想…离开他……”
微微动了动嘴唇,月余川本来想再说两句,最终还是放弃了。
“不谈你们的事了,你师尊在他们手里,我们不便行动,只好想办法牵制着。”
正巧刚才传来了消息,轮回镜之侧还有其他势力蛰伏,若是没猜错,应该是桀鬼一族,上次他们失手,这次又趁乱重来。
或可受他一用。
“传令,围困南山的兵马退避三舍至漳浦岸,不要与轮回境势力起冲突,原地待命。”
夜色浓郁深重,圆月隐没于云彩,山雨欲来风满楼。他从窗户望出去,知意楼仍旧绮丽,随风飘来淡淡甜香。
既已发兵,必有一争,只是知意楼的力量他必定调动不了。
这场争斗他并没有十足的把握,甚至谈得上筹码不多,不过没关系,他相信孟往也没有。
如果说岚些子落入敌手是最大的威胁,孟往他自己不也是人质吗,彼此彼此。
反正就是各凭本事吧,理清楚了,月余川坐下来,给自己斟了杯酒。
可惜心态颇好的月余川还没来得及品尝一杯美酒,就接到了从莫及城传来的急信。
是周玄朗传来的消息,扣着孟往的锁链里加了仙法,那道仙法携着一轮.盘,用于随时观测仙法力量的强弱。
可是现在那轮.盘铮鸣震颤不已,待他们前去囚禁孟往的大殿时,那里已经结下了结界,破除不开,看守孟往的仙官也全都昏迷不起。
只能感受到殿中气息诡谲妖异非常,黑气包裹了整座大殿。
……
怎么会?月余川搁下酒杯,酒杯与桌面相碰发出响声,杯中酒溅起。
孟往这是想破除那道仙法?可他再怎么强大,那也是鬼,那就该遵循鬼有所畏的规律,有些东西鬼破不了就是破不了,怎么到了孟往这里就不对了?
“我明白了!”
他正百思不得其解,颜春恍然有所悟地惊呼,复又不可思议地理了一遍,忌惮道:
“我知道鬼界有一种禁术,唤做‘百杀骨’,极强极损,若真用此招,别说那锁链中的仙法,就连外边的缚灵阵一起破也不足为奇。”
百杀骨?这么强的术法却被列为禁术,显然不是什么好招。
月余川皱眉:“为何禁?”
“因、因为它太损太苛刻了,必要在每月阴气最重的时候才有使用的可能,况且也不是谁都有撑住它的能力,必要黑血鬼类以自身骨血为引才可以。”
月余川眉头皱得更重,望了一眼从乌云中现身的圆月,如今正是十六之夜,是每月阴气最重的时候。
鬼血辨灵,越是强大的鬼血色越深,可孟往的血到底是不是黑色?
他努力回忆了片刻,想起在镜月墟的时候,孟往牵着他踏过五毒道,之后因受冲吐血,那好像……的确是黑血?
使用这招禁术的所有条件都满足,可孟往就真的敢取自身骨血来使出这招“百杀骨”?
脸色沉了沉,自己必须回城主府,他要得到一个确切的答案。
“你们鬼族怎么都喜欢拿骨头说事儿!?”月余川转身离开,心里窝着火,摔门而出也没忘怼了颜春一句。
“诶?”颜春怔了怔,忽而反应过来他的意思,毛茸茸的狐耳有气无力地耷拉下来。
……
莫及城城主府再次飘起灼灼桃花的时候,已经一片混沌,黑烟弥漫如幽影掩映。
月余川也没去管其他,径直来了囚禁人的大殿。
晕倒的那些仙官倒是已经被带走去疗伤了,殿门紧闭,有黑气从殿门与地面间的缝隙逸散出来,布下的结界若隐若现闪着血色丝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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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此险招,也实非孟往所愿,这仙法他确实破不开,笼网上又遍布缚灵阵,才迫不得已走了这条路。
一只手和一条小臂,应该够了吧。
他无力地咳了咳,看向自己已经血流不止的左臂,咬了咬唇,深吸了口气心一横就要取骨。
“砰”的一声整个结界倏然破碎,孟往惊疑地扭头看向殿门。
红线倾散,从殿门的方向而来,一圈圈缠绕勾住了他的右手,阻止了他继续。
桃花红线?月余川?
自己明明已经将知意楼整得危机不断,这招调虎离山应该不会出错才对,怎么现在就回来了?
就算得知莫及城的异样赶回来,也不应该如此迅速,自己对时机的把控什么时候这般糟糕了?
他取血为引,还没来得及取骨,百杀骨也只完成了一半,扣住他的两道锁链忽闪着金光,几近破法,笼网上的缚灵阵也因为受冲而渐弱。
月余川快步而来,向下瞟了眼他的手,手臂遮掩在了衣袖中看不清情况,只是那原本匀白且骨节分明的手已经溃烂。
黑色的血液顺着指尖滴滴答答往下流,淌了一地,白茶花枯萎。
触目惊心,一片腥残,月余川微眯眼角,不自主冷哼。
孟往就是个疯子!
他上一次见到这么疯的人,还是颜春。他们两个也真是,一个敢为爱剔骨,一个敢为破法生取骨血,自毁手臂。
好在这禁术尚未完成,自己若是再晚来一步,他这手臂就别想要了!
“孟往,你就真的这么狠心,连自己都不放过?”他收回缠住孟往右手的红线,盯着他沉声道。
“我若是知道你会用这么损的禁术,我今天就该把你看得死死的,一步也不离开城主府!”
孟往愣了愣,鬼界秘法,月余川作为神族怎么会知道?
本来自己就是在越狱,如今被逮了个正着,他有些心虚地别过头去,不去承受他太过强烈的目光。
倏然感到缠着的右手松了,正要收手,月余川却一把抓过他的手来,要解开扣着的锁链。
孟往的右臂完好,左臂却惨不忍睹,不便抬起,月余川只好微微蹲下身来帮他解开。
锁链蹭过伤得不成样子的皮肉,孟往吃痛闷哼,月余川瞧他强忍着,解完锁链拽住他右手腕拉着人便往外去。
痛?现在知道痛了?
早干什么去了?活该!
“月余川,你放开我!”也不知道月余川要拽着自己去哪,孟往用力挣着右臂试图挣脱他。
可是被拽得紧,也走得很快,一声不吭。孟往反抗了也没有作用,只好咬咬牙就这样被拉着走,黑色鲜血也滴滴答答流了一路。
再过了一会儿,孟往被拉着弯弯绕绕来了一处瑶台,美玉砌楼,鲜花着锦,仙气弥漫。
待走近了,才发现那并不是仙气,是濛濛水汽。
月余川近乎于粗暴,将他丢进了池子里。
孟往猝不及防,在瑶池里扑腾两下子,好在池子不深,他抵着池底站起来,温热的池水刚好没过胸膛。
清澈的水浸染了血的颜色,从手臂传来的疼痛渐渐止了,也没再继续流血,池水温柔地抚过伤口。
才想到,仙家瑶池养生息,复本源。
他带他来疗伤。
……
自己千算万算,谋划好了一切,万万没想到这个变数出在了自己的对手身上。
他来得这么急,好像还……真的生气了?
冰轮清光照瑶台,他在池中,他在玉台。月色宛如轻柔笼着的薄纱,如练如洗。
岑寂隔在中间,默不作声。
他从来没见过月余川这样生气,哪怕是前些时候他朝他发狠,那也是装的。生气了,为什么,就因为他自毁?
孟往暗忖,月余川这样的极乐仙人或许见不得这些,也不会懂。断臂的代价对他们来说或许匪夷所思,但他不一样啊……
“月余川,这对我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月余川冷着一张脸,微微攥了手指。
是了,他记得,孟往是从地狱中走出来的厉鬼,什么痛苦没见过经过,断臂或许真的不算什么,倒是自己多此一举,白当了好人?
但他看着他就要生取骨血,用曾经的痛苦来麻痹自己,将苦楚看得不值一提,还是觉得,不应该是这样。
他站在池边玉台,低头去看孟往,池水湿了衣衫和头发,顺着脸颊滴下。白发浸在水中,在浅漾的涟漪中漂开。
衣衫不整,领口微微敞开,露出精致的锁骨,水汽氤氲,朦胧不清。明明是狼狈虚弱的样子,却偏又生出几分凌乱诱人的美感。
“在我的地盘,你说了不算。”他眸光闪了闪,别开眼撂下一句话,转身去取了药来。
月余川伸手,孟往搭住,将人从瑶池中拉了出来。
起身时带起的池水溅在了玉台之侧,孟往借鬼力逼干衣服和头发,缓步出瑶池,轻轻拢了拢白发,衣摆拂过玉台上铺着的花瓣,迷濛水雾环绕。
琼楼玉宇,美人出浴,月下看美人,妙极。
月余川拉过他上药,掀起衣袖看了看他的伤,瑶池水效果甚好,若是仔细休养,不久之后应该可以恢复如初。
不过要仔细休养,现在还不行,他们还有一场没打完的仗。
比如现在,月光轻柔浮在瑶台琼宇,微凉的夜风送来草木清香,也送来将至的硝烟。
远望而去,从视野的边际出现一条参差青线,魅影遮天,极快地逼近过来。
他仍旧低头为孟往上药,不为所动。
那是孟往的兵马,他知道。
如今一切都明了,孟往显然将对战谋划在了今夜,孟往身在城主府,若是出兵必定选择围困此地。
而自己本来有机会部署好一切,但从他选择阻止孟往继续使用禁术的那刻起,就已经错失了时机。
映火光,披金甲,兵临城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