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卿卿 第34章 第三十四章 择木

九门佥院是三进院落，坐北朝南，因为是仿照国子监所造，因此建筑格局也与国子监一脉相承，各殿建筑依中轴线有序排列。

最前面的是聚贤门，二进院落的大门为紫薇门，三进则是启明门。

院中坐落着聚贤殿，琉璃牌坊，彝伦堂等建筑，内有水池环绕，雄伟婉约皆是。

兰茵到聚贤殿的回廊上才追上裴青钰的脚步，他走得太快了，兰茵又不想提着裙子追赶，便在后面亦步亦趋地跟着。

到了最后，兰茵实在也是没什么耐心了。

“裴青钰，你站住！”

这一声叫喊，带了十足的气势，跟她平日里温柔的嗓音大相径庭。

前面的身影果真顿了顿。

兰茵见状，疾步走上前去。

她绕到裴青钰身前，呼吸还是急的，抬头看着裴青钰铁青的脸，抿着唇不说话。

她是生气了的。

本身没有多生气，就是因为这一路撵着他脚后跟追，他总也不停下来，所以才突然这么生气。

上次这样生气，还是追着猴一样淘气的水湄，让他给隔壁老王头那个被打成猪头一样的孙子道歉那次。

裴青钰抬了抬眼，见她胸口起伏，粉白的面皮在日光的映照下浮现几抹薄红，冷硬的心便似开裂了般，黑沉的脸也松动些许。

她瞪着他不说话。

他也是第一次见她喜怒形于色的样子。

裴青钰动了下唇角，半晌后开口：“叫住我，不说话？”

兰茵沉出一口气，看了水湄和镜甯一眼，二人往后退了退，背过身去，再回头，眼里陡然多了几分严肃，压低嗓音道：“我不管你看我如何不顺眼，不想叫我母亲也好，不想承认我的身份也罢，我都由着你，但是你在外面不能这样。”

裴青钰唇角翕动，兰茵继续道：“你对我动气，外人看的是长宁侯府的笑话，不独独我一个人难堪，你不在乎我，不在乎你父亲，但你总要在乎二郎，在乎你祖母吧？这样明显的家宅不合，裴家人出去都会被人嚼舌根，你心里也情愿吗？”

聚贤殿三面环水，几人所处之处是大殿后面，此时廊下水中有鸳鸯凫水，不远处还有鸭子的叫声。

裴青钰被说得心绪烦乱，不知她哪句话说得不对，想反驳时她已经揭过去了，就错过了时机。

他别过头，看着远处波光粼粼的水面，低声说：“你在替父亲训斥我吗？”

兰茵表情一顿。

莫名的，她听出他话里有一丝委屈。

其实她也能理解他这种感受，这个年岁的人，总是你越要他往东，他偏要往西。

他们有自己一套理论。

“我不是训斥你。”

兰茵叹息一声，语气温和许多：“总归我不是你母亲，你也是长宁侯府的世子，你的一言一行，都有许许多多双眼睛看着，这也是摆脱不掉的身份，其实你自己心里也清楚，之所以能恣意妄为，是因为别人看在你年纪轻，不与你计较，可到了外面，就没人会在乎这个。”

她望着他，恳切道：“你也不想别人一直拿你当小孩子吧，为何不做些成熟的人该做的事？”

裴青钰话有些急，蹙眉道：“你也把我当小孩子？”

兰茵：“自然不是。”

她心知与裴青钰说话要顺毛捋。

“你十三岁就敢上战场拼杀，搏一搏功绩，这世上不管哪家的贵公子，怕是都没谁有你这样的魄力了，我那时就敬佩你的勇气。”

裴青钰心中一动。

良久后，他怀疑地挑了下眉：“你不觉得我是一时冲动？”

兰茵笑了笑：“从靖阳到定州，这么遥远的路途，更别说军营里那般清苦的日子了，这样艰难的处境，再上头的热血也该浇得冰凉了，但你还是没有退缩，怎么会是一时冲动呢？”

裴青钰眉头皱得更紧。

但心里，似乎已经没那么生气了。

“有些事，深思熟虑后还是要做，那便做，做了不后悔，就算旁人有怨言，你心里过得去就行，但是我真的希望你能好好想一想，是不是一辈子都要跟我过不去，这样于你有何好处？”

兰茵也露出为难的神色：“你曾跟我说过，这是你和你父亲之间的事，牵扯到我，很对不起，我心中姑且认为，其实你并不讨厌我。”

她垂下眼帘：“哪怕对我冷漠些，也别说些似是而非的话让外人揣度，我可以不在意，毕竟我在京城中本就无人相护，巴巴地从定州回到靖阳，就是为了给人冲喜做继室，名声早已毀了，外人再编排我两句，我也不会少块肉，反正是虱子多了不怕痒，但长宁侯府的名声——”

“我并不是——”

裴青钰突然打断她。

兰茵抬眸，好不容易藏起眼中的喜色。

裴青钰双唇开合，看着兰茵那张脸，有句话被他生生咽回到肚子里。

他忽然觉得自己其实可以忍住冲动的，只要他想，便能。

长久之后，他忽然轻轻呼出一口气。

“放心吧，”他神色已恢复正常，也不再给自己辩解，“以后不会这样了。”

兰茵一怔。

虽然自己卖惨在前，但能听到他对自己做出承诺，还是让她感到几分意外。

看来院外那一出也不是什么好处都没有的，一次甩脸子换来他的承诺，就是很不错的结果了。

裴青钰这样自负的人，说出的话必定会加倍遵守，兰茵不怀疑他日后会反悔。

今日他能听得进去她说的话，兰茵心里也是高兴的。

“既如此，韫之，我们进去吧。”

几人来得早，聚贤殿中还没有人，兰茵挑了一处坐下，裴青钰坐在了她后面。

很快，殿中陆陆续续有人进来，昭宁公主一行人也到了，兰茵也见到兰氏族人，只是兰苑并没有要同她攀谈的意思，兰茵便也当做没看见。

聚贤殿里好不热闹，过了半柱香的时间，司学和院首还未到场。

就在这时，有人咣地踹开房门，背着手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

来人长脸缩腮，面相尖酸刻毒，一副被酒色掏空了身子的样子，他一进来，室内瞬间安静下来。

兰茵能感觉到在场的人对此人避之不及的态度，嫌恶的神色藏都藏不住。

镜甯俯下身来，在她耳边道：“这是晋国公萧澹忠的小儿子。”

晋国公萧澹忠是皇太后萧程君的哥哥，也是当今圣上的舅舅，国舅爷的儿子，自然也是皇亲国戚。

王萧两族跟裴家不合，兰茵来九门佥院也不是找麻烦来了，不想跟萧家人有任何牵扯，便当做没看见。

谁知她不找麻烦，麻烦找上她来了。

萧全被父亲逼迫着来到九门佥院收心，本就不情愿，今日本来不想来，是父亲把他赶出来的。他正憋着一肚子火，到了聚贤殿，里面乱哄哄许多人，还没了他的位置，火气一下就顶到了脑门。

结果一打眼，就看到了坐在右首边第一排的那个人。

是个女人。

是个生得天姿国色，妩媚动人，最能勾起男人欲.望的女人。

萧全阅遍人间美色，也还是忍不住为此人驻足停望。

色脑子支配着身体，他走了过去。

兰茵感觉到头顶落下一道阴影，抬头去看，就见一人站在她身前，满脸横肉，毫不掩饰自己眼底的觊觎。

他色眯眯道：“姑娘，位置没了，我与你挤一挤可好？”

萧全搓着手，侧偏着身子鞠着腰，笑得一脸谄媚。

他才刚开口，其他被推举过来的萧家族人伸手一拍脑门，全都不忍看的样子。

昭宁公主和潥阳县主对这个酒囊饭袋也是见怪不怪了。

不过因为被纠缠的人是兰茵，所以没什么人插手，都等着看好戏。

甚至也没人来提醒萧全调戏的人是什么身份，或许是为了明哲保身，也或许是隔岸观火，各个都人模狗样地坐在自己的位子上，伸长耳朵凑过来听。

最先沉脸的反而是裴青钰。

不过萧裴两族本就不合，也就没人觉得裴青钰是为兰茵不平才露出那种表情。

他要起身时，兰茵忽然开了口。

她仍是端庄地坐在那里，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像一簇浮于水面的睡莲。

“不知阁下是？”

镜甯已经告诉过兰茵了，但兰茵理应不该知道的。

萧全眉开眼笑，笑得更殷勤，指了指自己：“小娘子大抵是生长在祖籍地，没来过京城，所以不知道本公子。我父亲是晋国公，母亲是奉娴郡主，姑母是当朝皇太后，姐姐是陛下贵妃，就连圣上，也要亲切地称我一声表弟呢！”

萧全一股脑将背后的亲戚全搬了出来，连当今皇上也未能幸免。

座下的人捂嘴忍笑，被他这般无知狂放的模样逗得肩膀抖动，好容易才没当着人家的面失礼得罪。

但萧全这番话也不完全是吹嘘，他的确有吹嘘的资本。

萧全作为萧澹忠第四子，也是最小的儿子，打小就深受姑母宠爱，连皇宫大内也出得进得。

可以说，他这般目中无人、脸皮深厚的模样，都是被父母亲人惯出来的。

兰茵敛眉，坐着福了福身，只是客套的见面礼：“原来是萧四爷，久仰大名了。”

她将自己的东西往旁边挪了挪，让出了位置：“四爷若想坐在这里便坐吧。”

萧全见美人如此识时务，正要腆着大肚囊坐下，谁知兰茵收拾了东西，却是要往后面走。

“欸？”他伸出手叫住兰茵，“小娘子去哪？”

兰茵就笑着转过身，正停在裴青钰身旁，弯弯月眼掩藏深意，一副笑容温和的模样。

说出的话却语出惊人。

“我同我儿坐在一起。”

萧全：？？？

他就愣在那里不动了。

堂中终于有人忍不住，爆发哄堂大笑，但这笑是笑萧全闹出的乌龙，还是笑裴青钰此时死人一样的脸，都不好说。

萧全也许是太震惊了，连满屋子的笑声都没在意，他瞪着眼睛看了看兰茵，又看了看黑着脸的裴青钰。

裴青钰他是认识的，毕竟两府结怨，互相看不上眼，都是老仇人了。

但这……

“你说他是你儿？”萧全一是脑子转不快，二是不愿意相信美人已经嫁人的事实，手指戳着脑袋掰扯了好久两人的关系，最后他弄清楚了。

“你是裴玄新娶的夫人！”

“四叔，你能不能快闭嘴，真是丢死人了！”昭宁公主不怕萧全，也是最先忍受不了他此番作为的人，本来她坐在那看都不想看他，就想当做不认识，谁知道萧全愈发丢脸，让她面子上也挂不住。

萧全扭头瞪了昭宁一眼，看在她是公主的面子上才没说什么出格的话。

他回头恶狠狠地看着兰茵，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被戏耍了，再看兰茵，就发现她看着像一只温顺的羔羊，其实狐狸一样精，不露出一丝嫌恶，却又四两拨千斤化解矛盾，故意让他在大庭广众之下出糗。

兰茵欠了欠身：“是我礼数不周，该先介绍自己身份的。”

她伸出手，同他比了个“请”的手势，示意他落座。

萧全就算再怎么胆大包天肆意妄为，也不可能明面上在这么多双眼睛的注视下，对长宁侯夫人有什么不妥的言辞。

况且他才回京不久，老子娘都警告他切莫再生事，不然还要回那个鸟不拉屎的洛县反省，一年到头也沾不到什么荤腥，他才不想再过这种日子。

来日方长嘛。

他吃下这个哑巴亏，睨了兰茵一眼，冷哼一声，转身砰地坐下去。

兰茵心中松了口气。

她低头去看裴青钰，用眼神询问他为何还不让开。

裴青钰还气兰茵说的那句“我儿”，肺管子都要气炸了。

但他更气的是萧全，若不是兰茵眼神制止，他当即便会踹翻桌案，把前面那个大腹便便满身横肉的人按在地上狠狠揍一顿。

裴青钰皱着眉头，将桌案上自己的东西扫到一边，让出了位置。

兰茵端正坐下。

他回身，收起所有情绪，一张六亲不认的脸面无表情，就是脚不老实，往前踢了下桌角，整张条案瞬间前移，抵在了萧全的后背上，差点把前面的人推个大跟头。

萧全气急回头：“你！”

“院首到！”

萧全话还没说全，外面忽然传来声音。

我回来了！

国庆假期完了之后本来打算更新的，结果又被防疫防住了，今天才开始正常工作，更新从今天开始也恢复正常。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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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第三十四章 谈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