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卿卿 第31章 第三十一章 开院

裴玄听这一声没头没脑的问话，偏头略有疑惑地看了她一眼。

就听兰茵道：“竟也舍得让我在你身上落笔。”

裴玄一听，唇边蔓延开温润笑意。

他盖上被子靠坐在床头，只接她第一句话。

“你外祖母说，你不仅字好，还善模仿字迹，凡是看过一眼的，都能一模一样地写出来，可以假乱真。”

兰茵怔了一下，看他：“你怎么什么都知道啊。”

裴玄转过头，意味不明地说了一句：“也不是事事都清楚的，比如你那个宋氏表哥。”

旧事重提，兰茵好一番怔忪，她以为这件事都完了呢，结果他又问了出来，兰茵想起回瑞松堂后裴玄怪异的举动，心头微动，她支着身子坐起来，有些惊怯地瞪着他：“侯爷，你不会是误会我和表哥……”

“不是。”

裴玄握住她的手，见她有些怕了，就摸了摸她头顶的发：“只是觉得我对你还是了解不多。”

“宋谈玉，对你的态度，有些不一样。”

兰茵低下头，低落地道：“他大概很讨厌我吧。”

裴玄一顿，眸中有意外闪过，他拉着她靠过来，将她抱在怀里，抚着她腰间长发，问道：“为何这么说？”

兰茵窝在他臂弯里，好像想起很久远的回忆。

“父亲失踪后，我在宋家住过半年，那时我才六岁，什么都不懂，只是觉得要讨好所有人，他们才会继续收留我……宋表哥，他幼时身子弱，宋家的孩子没有人愿意跟他玩，都怕惹上麻烦，唯有我跟在他身后，对他嘘寒问暖。”

“为什么？”裴玄低头看着她。

兰茵伸手揽着他的腰，叹了叹气：“他母亲待我很好，所以我总想着要做些什么报答她。”

“当时宋家后宅有一处花房，专门为表哥辟了块种植药材的园子，我每日都会去捣药，他不喜苦涩，我就询问大夫，在里面加了蜜枣，每天将药送到他跟前，渐渐地，他也终于愿意跟我说话。”

“但有一天也不知怎么了，他将我送去的药碗打碎，很嫌恶地推开我，让我滚，让我再也不要出现在他面前……”

**

兰茵四岁时娘亲就去世了。

在她模糊的记忆里，只记得娘亲身体一直不好，总是躺在东阁的暖帐里，有时大半日都是昏睡的。

但是娘亲待她很好，凡是清醒的时候，便会慈爱地将她抱在怀里，一边轻轻摇晃着身子，一边唱着婉转动听的歌谣哄她安睡。

娘亲有时也会背着兰茵抹眼泪，在她以为她睡着了的时候，就会叹一口气，用侧脸贴贴她的脸颊，哽咽着说：“茵茵啊，你要快快长大，让娘再多看你一眼，好不好？”

若她真的睁开眼应声了，娘亲又会很快擦掉眼泪，笑着跟她说：“娘是说瞎话呢，没事啊阿茵，快睡吧，娘在呐……”

兰茵那时很小，尚且不懂病重和死亡的含义，也不知道离开意味着什么。

当时，爹爹为了娘亲的病总是东奔西跑，刑部衙门公事繁忙，越是低品阶的官员越是忙得团团转，但爹爹从不会把她们母女俩抛在家里，每逢晚饭之前必是要回的。

院里虽有几个丫鬟帮忙照顾娘亲，但爹爹大多事都亲力亲为，院中的大事小情，爹爹一应接手，绝不让娘亲操一点儿多余的心。

他会在日落前从衙门赶回来，陪母亲用饭，用完饭后就抱着母亲坐到院中的那棵桂花树下，与她说一些外面的见闻轶事来哄她开心。

每到夜里娘亲睡下了，爹爹就会穿戴整齐赶回衙里，处理完白日积压的公务再回来。

日复一日的奔波中，爹爹也衣带渐宽，日渐消瘦。

兰茵有时淘气睡不着，便坐在院子里等他，爹爹一回家就看到她小小的一只坐在杌子上，会又生气又心疼地瞪着她，然后在她甜蜜蜜傻呵呵的笑容中将她抱回到屋里，告诉她下次不许这样。

她都是嘻嘻笑过去，下次还继续犯。

其实兰茵知道爹爹很累。

当时叶家才落败不久，谋逆之罪，罪无可恕，爹爹顶着巨大的压力才娶了娘。兰氏为了撇清关系，美其名曰是分家，让爹爹开府单过，实际上是将爹爹逐出家门，划清界限。

兰家这样逼他，但他还是为了娘亲，义无反顾地搬出兰府。

兰茵曾听堂叔问他为何要这么做，天底下的女郎不知凡几，为何偏要娶那个宋惜芜。

爹爹那时就坐在桂花树下篆刻送给娘亲的玉章，头都不抬地道：“全天下女郎与我何干，我兰世清此生只要宋惜芜。”

堂叔负气走后，便再也没有兰家人登门。爹爹后来在官场也饱受排挤，仕途不顺。

娘亲总对爹爹说：“是我连累了你。”

爹爹也只是风轻云淡地笑笑，握着娘亲的手摇头：“是我非要娶你的，若是没有能力护着你与阿茵，便是我能力不足，又与你何干呢？”

兰茵就坐在爹爹给她做的秋千架下，一边摇晃着双脚，一边看着爹爹把娘亲逗笑。

在她记忆中，一家人住在京城西郊的一处偏僻宅院里，没有钟鸣鼎食，也没有锦衣华服，这样清苦奔波的生活，兰茵却从未在爹爹脸上看到过愁苦与怨念。

他总是笑着的，仿佛天大的事都有他撑着。

直到娘亲病重，连老大夫也说救不回来的时候。

那是兰茵第一次看到爹爹哭。

老大夫苦叹着摇头走了，爹爹背对着她，起先只是肩膀抖动，然后仿佛失去了所有力气，渐渐弯下身，最后跪在地上。

他不敢放声地哭。

孩子还在跟前，他怕吓到她。

所以只能忍耐着，强忍着内心的悲恸。

兰茵一点声音都没听到，却又好像听到了这世间最绝望的哭喊。

兰茵扒着门框，一起跟着掉眼泪，某一时刻，她再也忍受不住，飞快地跨出门槛跑出去，嘴里喊着：“爹爹！”

爹爹一惊，很快就擦干眼泪回过身，兰茵跑过去，他就抱住大哭的她，然后拍着她后背一遍遍说：“不怕，是爹爹不好，爹爹吓到你了，茵茵不怕啊……”

兰茵那时才意识到娘亲的病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它让一向坚强的爹爹都弯了脊背。

两天后，娘亲去了。

她临走前嘱咐爹爹，无论如何都要抚养我长大，哪怕日后再娶新妇……她只说到这，爹爹就包裹着她的手摇头，哭着说：“不会了……不会了……”

那天过后，爹爹好像一下子老了十岁，从前那双澄澈的眼眸，再也没有了光。

但只要看到兰茵，他便还是会弯起一抹笑，告诉她不要怕，还有爹爹。

为娘亲守灵的那天，爹爹抱着她说了许多娘亲以前的事，可每次一提到娘亲的名字，他便会突然愣住，笑容僵在脸上，然后任凭眼泪往下落，等兰茵怕得唤了几声爹爹，他才会回过神，擦去眼泪，笑着摸摸她的头，跟她继续说起娘亲的往事。

只在夜里兰茵伏在小榻上打瞌睡的时候，能听到爹爹压抑的哭腔。

他一遍遍呢喃：“阿芜……我好想你……”

爹爹大抵是有好多话想说，但是最后只变成那四个字。

我好想你。

兰茵就懂了，原来死亡，便是这般撕心裂肺地想念，却无再见之期。

娘亲去世后，爹爹带她到六岁，两年里时常有媒人上门想要帮他说亲，都被爹爹赶走了，兰茵曾以为，自己会跟爹爹相依为命，一直到她及笄，也可以为爹爹遮风挡雨的时候。

可是那年，庆平十九年春，爹爹将她丢在了一间废弃宅院里，然后一去不回。

爹爹临走前，告诉她不要出去，说他会来接她。

于是兰茵就藏在屋里，不吃不喝地等了三天。

兰茵没有等来爹爹，是他的同僚找到了她，那人将她带到兰府，兰府却连门都没给她开。

兰茵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哭着喊着要找爹爹，闹得京城的人都聚到兰府门口看笑话，兰府无法，才将兰茵接进门。

可她刚进门，就听到堂伯在正厅里骂：“衙门丢了这么重要的钦犯，老四不想着把人找回来，竟然自己也跑了，若是让人觉得我们兰府跟那逆贼有什么勾结，兰家子弟以后还怎么在朝堂行走！大哥为兰氏一族挣来的前程，全都被老四一个人给毁了！”

兰茵走过去时，那人看着她的表情都是怨毒的。

后来，兰氏果然为了撇清干系，将她撇给了宋氏，宋家人本也不想收留她，毕竟是外家，就是弃她于不顾，也不会有什么人敢说闲话。

是她的表舅母作主将她留下了。

兰茵丧母时，很是伤心了一阵儿，但是父亲的离开却因为太过突然，让她好些时日都没能弄清现状，她不知道父亲为什么要抛下她，是否还活着，也不知道她们父女二人还有没有再见的一天。

那时候，凡是她见过的人，总要摇头叹息，说这孩子命苦，然后明里暗里将她的爹爹贬到尘埃里，冷眼看她笑话。

除了表舅母，宋氏的其他人看她的眼神就像盯着仇人一样。

兰茵渐渐明白了自己的处境，她没了娘，也没爹爹了，天地浩大，没有她的容身之处，她若想活下去，就只能依附表舅母，祈求自己能在宋氏有自足之地……

**

“我讨好表舅母和表哥，是为了报答他们收留我的恩情，但是在表哥眼里，或许成了我为达目的故意讨好他的手段。”兰茵说到这，闭上了眼睛，时过经年，她以为自己能坦然接受这些事，可是提到母亲，提到父亲，提到自己在宋氏的遭遇，还是不免心痛。

很久过后，兰茵睁开双眼，淡然道：“我不能说自己就没有私心，但是也许就是这点私心，伤害到了他，所以我也并不怪他。”

她说完，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背后的手却紧了紧。

裴玄揽着她手臂，轻声说：“不怪你。”

兰茵抬头，看着裴玄那双幽静深情的眼，半晌后，弯了弯眼眸：“那是因为你偏心我。”

裴玄本是很认真的，却被她这句话逗笑了脸。

“真的不怪你。”他抚了抚她的头。

兰茵见他并不是玩笑的语气，眨了眨眼睛，裴玄就继续道：“宋氏与你母亲不亲，是有缘由的，源头要从你外祖父一脉说起。”

兰茵听罢，从床上坐了起来。

“什么缘由？”

她看着他，眼中充满好奇，也有一丝意外，外祖母并不忌讳同他说起外祖父，但是都是说一些他在任上的时光，很少提及宋氏族人。

兰茵所知道的，就是外祖父宋诏一直在定州任父母官，遗骨也葬在那里，所以外祖母的流放之地也选在了定州。

定州与颍川宋氏相距甚远，兰茵也想过外祖父的遗骨为何没送回颍川，每每与外祖母问起这件事，她便缄默不言，兰茵也只好不再问下去。

裴玄道：“你外祖父宋诏当年是宋家最出色的族子，有望继承家主之位，但你外祖父有个弟弟，同样很有威望，当时的宋家家主并无宗子继承，所以族老便将希望都寄予到这两兄弟身上。”

事关家主之位，宗嗣传承，总是重之又重的。

但兰茵知道，自己的外祖父并不是颍川宋氏的家主。

她没有插话，等裴玄继续说。

“后来宋家家主亡故，宋氏急需有人来继任家主，这个节骨眼上，却传来你叔祖父贪污受贿的消息，衙门直接拿人，收押判罪，证据确凿，别说继任家主了，就是死罪都难逃。”

兰茵：“这么巧合吗？”

裴玄摇了摇头：“他这样突然下狱，并不是监察御史的功劳，而是有人举告，而这个举告之人，就是你外祖父。”

抱歉来晚了(_ _)，昨天晚会定了四点的闹钟本来想爬起来码字，结果睡过去了，一醒来已经中午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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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庆快乐，假期好好玩～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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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第三十一章 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