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巅之上,风光大好,参天巨木在头顶交错,将大半阳光遮蔽挡下,古朴道观静静伫立在巨木怀抱之中,四周静谧到了极点,连一声鸟雀鸣叫都没有。
梁家父子来得不巧,戚念此时在练字。
在大玄王朝的时候戚念就喜欢练字,不过那时是为了压抑戾气,劝说自己忍耐,如今却是单纯的享受静心的过程。
她练字的时候不喜欢打扰,因此明知梁家父子就在门外,戚念也毫不理会,甚至因为梁川柏不停敲门,她厌烦地一扬手,将两人挡在了门外一丈远处。
摆明了不想见他们。
“爸!”梁施眼疾手快,扶住了跌下台阶的梁川柏。
“怎么办?”梁施迷茫地望着紧闭的道观大门。
梁川柏挥开儿子的手,咬牙道:“等。”
这是他们目前唯一的希望了,时间不等人,龚家更不会等待他们,他们已经没有机会再去寻找第二个修士了。
过了片刻,梁川柏忽然用力一拉儿子,双膝跪下,梁施不曾防备父亲,竟当真被他成功拉着跪下,砰地一声响,已是真的跪在了道观外的青石台阶上。
山间幽静,温度也比其他地方凉些,青石台阶上的凉意很快渗入了肌肤,梁施有些懵逼地喊了一声:“爸!”
梁川柏红着眼睛给了儿子一个凶狠的眼神,“闭嘴!”
梁施张了张嘴,心中一阵酸涩,再也说不出话来了,老老实实随父亲跪着。
父子两人一眼不发,一直跪到戚念练完了字。
书房内,戚念小心拎着纸张一角,轻轻吹出一口气,墨迹立时变得干燥。
虽是为了静心,但说实话,戚念的字比谁杀气都重,既不娟秀,也不飘逸,更不狂放不羁,那股杀气透着纸张险些要溢出来。
要是冷不丁放到一个普通人面前,指不定要吓得那人屁滚尿流,夜晚噩梦连连。
戚念定定看了自己的字片刻,忽然轻轻一抖纸张,将它震得粉碎,纸屑被一阵清风拢住,丢到了一旁的纸篓之中。
衍玉默默看着这一幕,主人每日练字,却从没有留下过一副,都是写完便毁掉。
它提醒道:【主人,梁川柏父子等了一个小时十七分钟三十一秒。】
戚念神识展开,便见到了外面还在跪着的梁家父子,梁施还好些,梁川柏爬山上来,体力早已消耗大半,又跪了一个多小时,现在没有晕完全是拼着一口气咬牙支撑。
咕——
一道鸟鸣声响起,这一道声音像是打开了某个开关,紧接着,山林热闹起来,鸟雀们纷纷飞出了自己的巢穴,或是站在树枝上梳理羽毛,或是在山林间翩翩飞舞。
有几只小鸟落在梁家父子不远处,好奇地迈着小短腿走过来,歪头打量他们,似乎在疑惑他们是什么。
梁施脑海中有灵光一闪而逝,他一瞬间明白过来——这些鸟儿之前不敢出来是不敢打扰戚小姐。
只是……梁施目光看着紧闭的大门,犹豫要不要冒险出声。
还不等他们下好决心,鸟雀便先他们一步行动了,一只棕色的画眉鸟优雅地跳上台阶。
一阶、两阶……
梁家父子看着这只画眉鸟旁若无人地从他们面前路过,轻松地登上了台阶,来到了道观门前。
画眉鸟用脑袋顶了顶木门,一下、两下,第三下的时候,门吱呀一声开启了一条缝隙。
梁家父子:“!!!”
人不如鸟?!
画眉鸟浑然不知身后人类的嫉妒,轻快地迈着小碎步走了道观。
“爸,”梁施看了一眼梁川柏,用眼神示意那开了一条缝隙的门。
梁川柏摇头。
门虽已开,但主人家没有招呼,他们不能进。
道观内,戚念正悠闲地喂着画眉鸟,小小的鸟儿跳来跳去,倒也挺有趣。
她撒下的是药渣,戚念也是近来才发现,原来她用来制作药浴之后剩下的药渣中残留了一丝灵气,故而这些药渣很受山间的鸟雀和走兽欢迎。
她耐心将一捧药渣喂完,画眉鸟亲昵地挨近蹭了蹭她,不过也只一下而已,平时这些鸟雀可是怕她怕极了。
戚念往外一指,也不管画眉鸟到底听不听得懂,勾起唇角道:“去把外面的人叫进来。”
画眉鸟仰着小脑袋看她,戚念低头与她对视,片刻后,画眉鸟低下头,迈着小碎步往外走。
走到门附近的时候,画眉鸟转头往后面看了一眼,只见戚念站在院中静静看着它。
黑漆漆的眼睛比山里的大虫还吓人。
画眉鸟蹭一下连飞带跳窜出了门,一下子没刹住车,一连跌下好几个台阶,直接栽进了梁川柏怀里。
梁施一愣,不会是被戚小姐扔出来的吧。
这个想法一冒出来,梁施自己都给吓了一跳,他没想明白上次见面戚小姐只是冷淡了些,他怎么会这么想戚小姐。
画眉鸟从梁川柏怀里挣脱了出来,先梳理整齐自己凌乱的羽毛,这才昂着小脑袋朝他咕咕直叫。
梁川柏眼神不由自主飘向了自己在朱雀军任职的儿子。
梁施无言。
“爸,我没学过鸟语。”
梁川柏讪笑,画眉鸟咕咕叫了几声后发现两个人类都没什么发现,不满地飞了起来,朝梁川柏叫了几声,飞向道观,然后又折返回来,反复几次。
梁施迟疑道:“爸,它是不是让我们进去啊?”
梁川柏嘴上道:“别胡说,有那么聪明的鸟吗?”话虽这么说,他脸上的神情却不那么笃定。
普通鸟是没那么机灵,但这是修士养的鸟啊。
“咕咕!”
画眉鸟嫌弃地看了他们一眼,落在台阶上,在地上迈着小碎步走向道观,然后又走回来,重复了两遍。
“爸,”梁施表情格外复杂:“它好像是真的叫我们进去……”
就在画眉鸟给梁家父子示范的时候,附近聚集了不少鸟雀来看它的热闹。
有机灵的鸟雀扇着翅膀叽叽喳喳,明显是在笑话画眉鸟。
画眉鸟没理,黑溜溜的小眼睛盯着梁家父子。
莫名的,梁川柏感受到一股压力,他扶着儿子站起来,“走吧,我们……进去。”
梁家父子刚推开门,台阶上的画眉鸟像箭一样射向鸟群,鸟雀轰然散开,片片羽毛飘落。
梁家父子走进道观,一瞬间便发觉了不同,呼吸之间似乎与外面截然不同,只两三息后,满身疲惫已全然消失。
再看院中,简朴石桌一侧坐着一位月白色长裙的少女,肤色冷白,花容月貌,神情平静从容,有风吹而来,拂动她的裙摆,好似将要乘风而起。
梁川柏心头霎时火热起来,几十年的直觉告诉他眼前的人是他有生以来最大的机缘,他拉着儿子扑通一声跪下,大声道:“求戚仙子救救我梁家!”
道观的地面不怎么硬,但两次毫无防备跪下实在有些疼,梁施心头更多的情绪是茫然。
他明显能感受到父亲陡然激昂起来的情绪,却想不通是为什么,明明在道观外面的时候父亲低落而绝望。
戚念神态没有一丝动容,从前跪她的人多了,她淡淡道:“说一说梁家的情况,能给我什么。”
梁川柏一点都没失望,没有直接拒绝就是有希望。
“梁家主要经营度假山庄,同时还有几个酒庄,资产约三百多亿联邦币,度假山庄都在……”
梁川柏快速地将自己家的产业情况介绍了一遍。
“如果戚仙子愿意接受梁家的供奉,梁家七成家产可以直接送给仙子,仙子如果需要什么东西,梁家会全力帮仙子寻找。”
梁施被父亲“七成家产”这四个字吓了一条,供奉的待遇丰厚归丰厚,但也没有直接送七成家产的,爸是疯了吧。
但梁施转念一想,要是请不回戚仙子,回头龚家把梁家给吞了,别说七成家产,他们家一个联邦币都剩不下,还不如直接送给戚仙子。
梁川柏说完,从怀里小心翼翼取出一只小巧的红木盒子,递到戚念面前:“戚仙子,这是一朵灵花,我等凡夫俗子,不识灵物,还请仙子笑纳。”
梁施在身后一挑眉,他爸藏得可真严实,这东西他都不知道。
戚念伸手一招,拿了过来,伸手打开,馥郁的香气蔓出,灵花通体雪白,不像真花,倒跟玉雕的一样。
不过戚念一眼就认出了这是什么,张竟遥的识忆中有这朵花的记载。
通幽兰,形似兰花,香气浓郁,实则是一朵极为凶恶的花,生长在至少有百人鲜血浇灌的土地上,是炼制致幻丹的一味主药。
只是打开木盒几息的功夫,梁川柏父子的眼神就变得空洞。
戚念合上木盒,发出卡一声轻响,梁家父子一怔,方才清醒过来。
梁川柏后怕道:“多谢戚仙子相助。”
“无妨,”戚念语气淡淡,将红木盒子随意放在石桌上。
她垂眼看着梁川柏,语气随意,不含轻蔑,只是陈述:“凡俗钱财与我无用,若论人脉,梁家也不过尔尔。”
梁川柏不忍放弃,深深俯下身子,咬牙道:“若仙子愿意庇佑我梁家,梁家世世代代为仙子奴仆!”
“爸!”梁施惊呼。
梁川柏用力将他的脑袋按了下去。
这个誓言搭上的不止是梁家几口人,而是梁家世世代代,在有修行存在的世界里,誓言不止是随口一说,而是天地见证,若有违背,首先惩罚他们的就是昔日自己亲口立下的誓言。
戚念看了他良久,淡淡道:“你若自认可以守诺,那就立誓吧。”
修行不是超脱世俗,人无法真正与世俗脱离,既然如此,有死忠于自己的势力是很必要的。
梁川柏大喜,他郑重立誓:“我以梁家现任家主梁川柏的名义立誓,自今日起,梁家世代为戚……”
“戚念。”戚念提醒他,语气幽幽:“莫要记错了。”
梁川柏什么也没问,继续道:“梁家世代为戚念附庸,忠心不二,赴汤蹈火。”
发完誓,梁川柏看向自己的儿子。
梁施在父亲的灼灼目光中缓缓抬起手:“我以梁家继承人梁施的名义起誓,自今日起,戚念仙子庇佑梁家一日,梁家一日为戚念仙子附庸,忠心耿耿,别无二心,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戚念掀起眼帘,似笑非笑瞥了他一眼,到底年纪轻,沉不住气。
梁川柏想为自己儿子请罪,戚念却没给他这个机会,手一挥,将二人托起,“起来吧,老跪着干什么,我也不是很喜欢别人跪着。”
梁施暗暗不平,他们在门外跪着的时候也没听你说不喜欢。
画眉鸟飞了进来,身姿轻盈,翩然落在石桌上,昂着小脑袋叽叽喳喳,愤慨的小模样像是在告状。
戚念又一下没一下顺着它的羽毛,不准它逃脱,看不出来到底听没听懂,随意问了两句梁家现在的情况。
最后她抬头看了一眼天色,“天还没黑。”
梁川柏不解其意,看了一眼手表:“现在是下午三点二十一分。”
戚念唔了一声:“还不算晚,天黑之前应该能回来。”
梁川柏微愣:“仙子在说什么?”
戚念漫不经心一笑,似乎真不知道他在疑惑什么:“我说现在去龚家,解决了那个谁,应该能在天黑之前赶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