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我说什么?”徐谨兮低低一笑,望着她那一双熟悉的眼睛,微微一笑。
手指,却松开了她的下巴,命令道:“走两步。”
宁初莞的脚未好,走起来还是有些脚跛的痕迹,她若是一走,恐怕立马就露出破绽。
可不走,也是不行的。
宁初莞屏着呼吸,在他的目光下,努力地让自己走得平稳。
一抬头,见徐谨兮正盯着她的脚。
这两部,宁初莞颇像正常人,她心里也有了底气,回头看向徐谨兮:“官爷看清楚了,民女这脚,可没什么问题。”
说话时,眼尾上扬,带着勾人的味道。
宁初莞自己恐怕都不知道,她展颜的模样,跟别人有多么不一样。
徐谨兮眼眸略深了深,心底那些沉郁的情绪,散了些:“你多走几步。”
宁初莞嘴角一下子僵住。
深呼吸一口气,道:“民女这脚,年少爬树时伤过,所以走路时,有些不方便。”
“本世子可以让大夫来验验你这是新伤还是旧伤。”她不愿意承认,他就陪她玩。
“就算是新伤,那又怎么样?”宁初莞怒了,语气也很是不善。
“愿意承认你是她了。”徐谨兮的声音带了点欢喜。
再跟他绕弯子也是无用,宁初莞望了一眼江沓一干人等,深呼吸了一口气,道:“你让他们出去,我们谈谈。”
“好。”徐谨兮果然顺从地让他们出去:“你们先出去。”
包括凉栖在内的其他人都出去了,房中只剩下这二人。
宁初莞抬眸,望着徐谨兮,沉沉呼出一口气,声音里带了些笑:“世子何必追到这里,我不过出来散散心罢了,世子难道害怕我做什么伤天害理之事,如此大动干戈。”
说着,她走到窗旁,打开了窗户,任凭外头吹进来的冷风吹乱的她乌漆漆的长发。
徐谨兮很喜欢她的长发,乌黑柔软,平日里打理得非常好,还带着清淡的水果香。
风把宁初莞的头脑吹的更加冷静,她说话时,声音也不带任何起伏:“世子若觉得我有罪,那世子如今大可把我同我舅舅外公一起,打入大牢。”
“若世子觉得无罪。”宁初莞回眸,笑容淡淡的,看着徐谨兮:“那就请世子放过我。我不过是想出来散散心,不想被打扰,所以才作了伪装。你我已经和离,念在曾经夫妻一场,世子可否好聚好散。”
宁初莞这一句“好聚好散”重重击在徐谨兮的心上。
他看着宁初莞平静得如静水一般的面容,竟然不知道是怪造化弄人,还是怪自己之前的冷淡。
他们走到这里,好像真的就是尽头了。
心里有个声音在说不甘心。
可宁初莞平静得态度,以及冷冰冰的现实,告诉他,他们就这样了。
徐谨兮笑了一下,而后,伸手触摸了一下她柔软洁白的脸颊,上边细小轻微的绒毛,带着柔软的痒意。
房里只有一盏昏暗的油灯,灯光落在她平静的面容之上,她平静地,告诉他,他们结束了。
撩动他的心的,是她。
最后说先走的,也是她。
徐谨兮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说了一声“好。”
而后,转头,头也不回,狼狈离开。
烛火摇曳,她们之间的那一盏灯,却灭了。
第二日一切都恢复了正常,城门也没有如昨夜那么守得森严。
宁初莞却担忧徐谨兮的人还跟着自己,不敢轻易往前。
于是恢复了本来的面貌,在疏州之中,如同散心一般,游山玩水。
柔暖春日,四月春水,宁初莞蹲在木筏之上,素白的玉手,轻抚湖水。
而在她不远处的半山亭上,一身青衣的徐谨兮,就立在上边,看着她把澄碧的湖水,撒向不远处在水面上闲游的鸳鸯。
远处瀑布飞落,光与雾笼罩着她干净的侧脸,她唇边带着浅淡而愉悦的笑容,如梦似幻,美如仙娥。
最近皆是阴霾,徐谨兮其实有一段时间没见过她笑了。
这会儿离了自己,她反而能够笑得开心一些,徐谨兮心中又是痛,又带着几分释然之感。
好像,他们这样子,还挺好的。
衣袍翻飞,他立在原地,又看了一会儿,便转头离开。
“走吧,回京。”
虽然隔得远,但宁初莞早就已经看到他了,这会儿见他离开了,舒了一口气,没什么装玩的心思了,让撑着木筏的船夫回到岸边。
晚一些,就听到凉栖道:“世子已经离开疏州了。”
又在疏州逗留了两日。
宁初莞大摇大摆地离开了疏州,她没有按原定的路程走,而是东逛逛,西逛逛,慢悠悠地往前走。
待确认甩脱了跟她们的人之后,宁初莞易了容,绕远路往回州走。
到回州的时候,已经是五月。
而京城,这时候传来了舅舅给外公秋后处斩的消息。
宁初莞两眼一抹黑,根本不知道母妃接下来如何打算。对于见到赵西柔的心情更加急切。
云梦见到宁初莞有些急躁,连忙拍着她的手安抚她,而后出门去联络他们在回州的人,到回州的第三日,宁初莞终于见到赵西柔。
赵西柔是安国公府唯一的大小姐,自小千娇万宠,受尽宠爱。模样生得也是顶好。
即使流落在外,身上的气度,也是带着娇贵之气。
只不过打扮,要比之前素简一些。发上簪的珠玉少了许多,眼里微见青色,一身紫色绣着牡丹的锦裙没有一丝褶皱。
宁初莞是易着容过来的,赵西柔却是露着真面目。
二人实在一家卖珠宝的店铺见的面,外面人声鼎沸,生意兴隆,而里边,却是一片寂静。
宁初莞见到许久不见的母妃,眼泪一下子落了下来,也不知道是委屈的,还是因为其他。
“你这傻孩子。”
赵西柔见到宁初莞落下泪来,忍不住抱住她,拍着后背安抚道:“母妃在呢,哭什么。”
宁初莞却还是,忍不住掉泪。
哭了好一会儿,这才从赵西柔怀里出来,问道:“母妃,你能不能告诉我,这一切,到底怎么回事。”
赵西柔松开宁初莞的手,往桌旁走,给宁初莞倒了一杯茶,又给她自己倒了一杯茶之后,这才望着窗菱外面栽着的石榴树,悠悠道:“安国公府今日这一灾,也是母妃大意了。”
茶水入喉,她长叹了一口气,这才侧头,惆怅地道:“这段时日,母妃思来想去,这才明白了,当初为何,燕妃故去,易王失势,你跟他的婚事,却仍然留着。”
“皇上下了好大一盘棋!”
“但他没有想到,你竟然会嫌弃易王,嫁给了徐谨兮。”
“皇上?”宁初莞震惊,脑海里,闪过他们成亲后,她跟徐谨兮一同进宫面圣时的场景。
那个穿着明黄色长袍的老者,立在皇后身旁,依稀可见年轻俊朗模样,面容分明是柔和带笑的。
而这笑容里边,分明是笑里藏刀。
宁初莞在桌旁缓慢坐下,满是错愕,手心有些发凉。
“所以,定安侯不是外公害得,外公家出事,是皇上布的局?”
若当真是陷害,那他们还有洗清冤屈的机会。若是皇帝布的局,他们是臣子,君要他们死,他们就没有活命的机会。
赵西柔点了下头,脸贴近宁初莞的脸,面上带着愧疚:“这也是母妃被冤枉,母妃若不跟你父王澄清的原因。莞儿,你也别怪母妃,母妃可以带你走,但你父王跟颂儿他们走不了。母妃不能让他们出事。”
***
徐谨兮回到瑞京距离他离京已经十日,回到府中,他母亲仍然绞尽脑汁地想让他娶表妹。
对于他母亲的顽固,徐谨兮已经无力跟他们辩驳,任她们随便折腾。
婚事打着冲喜之名,自然也极为急迫。
徐谨兮回来的第五日,婚礼便匆匆忙忙地举办了。
出嫁前一夜,顾清彤坐在铜镜之前,想到明日就要嫁给表哥了,有些坐立难安,心底的喜悦,亦难以抑制。
镜中少女粉面桃腮,一双剪水双瞳秋波荡漾,真是最美好的年纪。
顾清彤看着自己的娇美模样,抿唇一笑,粉颊带着几分喜悦。
“小姐,姑奶奶过来了。”门口的丫鬟屏儿来通报。
顾清彤没有想到姑姑这会儿竟然来了,连忙从凳上起来,往门外迎。
“姑姑怎么来了?”
丫鬟打了帘子,穿着紫色烟霞凤尾裙的顾乐仪进来了,见到顾乐仪娇美的模样,连忙走过去,握住她的手,面上带着笑:“这不是怕你紧张,你娘又忙着照料你父亲,姑姑只能过来走一趟了。”
拉着顾清彤在桌旁桌下,顾乐仪涂着紫色丹寇的手,轻抚上顾乐仪娇嫩的面颊,眼里带上歉疚:“可怜的孩子,是姑姑不是。”
“婚姻大事,本来应该从长计议,可是你父亲如今说不定熬一日便少一日,太医束手无策,姑姑只能想这样的办法了,希望你不要怪姑姑。”
顾清彤对于嫁给自家表哥那是满心欢喜。一想到他,她心里满满都是甜蜜:“清彤怎么会怪姑姑呢,清彤知道,姑姑都是为了清彤好。”
她知道姑姑的用意。
一是,为了给父亲冲喜。
二是,若是父亲真的有个三长两短,两家结亲,姑姑她们也好照料她们。
顾清彤都懂。
见顾清彤不像受委屈的样子,顾乐仪便放心了。
“姑姑。”顾清彤的笑容突然就淡了下来,想到至今仍然不愿意娶她的表哥,心底有些不安:“明日表哥若是不回来怎么办?”
顾乐仪握着顾清彤的手,安抚道:“你放心,明日他一定会回来的。他从小就待你不错,不会让你独自一人面对一切的。当然—”顾乐仪眼里带上狠意:“他若是还犟,便是绑,姑姑也给你绑来。”
虽然仍有不安,但顾乐仪的话,还是给顾清彤吃了定心丸。
又安抚了顾清彤一会儿,顾乐仪出了定安侯府,外边已经月挂梢头。
夜风吹得衣带飞扬,抬眸忘了一下乌黑苍穹之上挂着的弦月,顾乐仪便冷声问道:“世子去哪里了?”
后面的丫鬟诚惶诚恐地道:“方才去找世子的人说,找不到世子。”
顾乐仪怒不可遏,气愤地低骂了一声:“这个逆子!”
就上了马车:“去东宫。”
***
千年古寺,白日里雄浑的钟声已经静寂。山顶树林幽幽,亭中,一抹黑影,正独坐亭沿。
底下泉水潺潺,声音在这静夜之中,颇为响亮,如弦如乐。
脚步声打断了这里的安静,靠在柱子让,闭眼喝着酒的徐谨兮眼皮轻掀,就见到一身锦衣的太子从旁边堆着凹凸不平的石头的山涧走上来。
前头,宫人提着一盏铜制小灯,
徐谨兮淡淡望他一眼,便又转头,继续低头喝酒,望着底下黑暗的深渊,被暗夜笼罩的面容,面无表情。
宫人很快就在亭中的石桌上点起一盏小灯,灯光把这里的黑暗破开,落在徐谨兮的侧脸之上。
却把他的面孔衬得越发冷淡。
太子略微踌躇了一下,走过去,手轻拍了拍他的肩头,说明来意:“你母亲让孤来寻你。”
“我母亲擅作主张,殿下也要任她胡闹吗?”
山上风大,吹得衣衫凌乱,太子望着坐在亭边缘,仿佛随时有可能被风吹下去的徐谨兮,略略叹息道:“你母亲也是为你好。”
“太子也同意我母亲这样做?”
太子拢了一下衣袖:“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你跟宁初莞本来已经不是一路人了。如今的结果,也是自然而然。你表妹跟你也算青梅竹马,若你不回,明日……”
“殿下请回吧,勿需再劝。”徐谨兮没有耐心听他劝,直接赶人。也不顾什么君臣之礼。
他知道太子想说什么,也知道自己不回去,顾清彤恐怕会颜面尽失。但她们擅作主张,欲以此逼他,也别怪他冷漠。
太子没想到徐谨兮对宁初莞的情意如此深重,顿时皱眉。
沉沉一叹,忽而仰头大笑。
徐谨兮心绪不佳,对于太子笑什么,也并没有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