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暮 第71章 柒壹

只是罗绮烟眼见着一点点地枯败下去，又日日里暗自沉默，茶饭不思，夏溪觉着不能放任这么下去，若是有个好歹来，反倒是不好收场。

她的身份特殊，执掌绮罗楼内外之事，难保不会有人熟知她的相貌，便唤一名忠心的小厮趁着夜色前去王府门房，只说要见王爷。

而今鲍成见到那块通体乌黑鎏金写就的“云王府”匾额，觉得有些诚惶诚恐，他的手艺在外，不乏王公贵族豪掷千金只为求得他的一件牙雕，但多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的生意，像今天这么被轿子抬至哪位贵胄府上，这还是头一遭。

总归是见过世面的人物，鲍成暗自握了握拳头，深深呼了一口气，便调整好了状态，朝着那位满脸含笑的中年男子走去。这位中年男子便是刚才亲至鲍府的孙格物，他奉着王爷之命前去请这位哲匠，当时返程时鲍成借口说雕刻的凿子一应器具还未准备妥当，请孙长史先行回府，他随后将至。

实际上鲍成有自己的计较，他这么多年来深居简出打磨自己的手艺，即便外出也是参与匠人间私下里的集会，有什么事情都是府上的管事代为处理，甚少与外界打交道。若是他与孙格物一道回府，难免会有疏漏，一旦见罪于人，反而是不好。不若轻车简行来得自在些。

只是没想到孙格物贵为王府长史为表诚意竟然屈尊亲自在府门前迎接，鲍成下轿疾步赶至孙格物处，拱着手就要下跪行礼。长史依然微微笑着，将鲍成扶起：

“鲍哲匠，还请将器具箱子交予这位小厮，身上切勿藏匿锐器。”鲍成点点头，表示理解，将箱子交给小厮后，由门房领着去个僻静无人处查验是否携带锐器了。

等一切收拾妥当，孙长史早已离开。吩咐一位小厮带路带着鲍成前去清尘殿见云王，垂首瞥着地面上考究的鹅卵石以及逐步后退的草木，鲍成用袖口擦了擦额头那并不存在的虚汗。

弘虔此刻正在书房内把玩着库房里刚取出的象牙，通体呈乳白色，质地温润，是难得的佳品。待小厮通传说是鲍成带到，弘虔这才让人捧着悠悠哉哉地前去清尘殿。

“草民鲍成叩见王爷，恭请王爷万安。”得到通传后，鲍成这才得以踏入殿内。殿内同殿外的暑热形成鲜明的对比，被汗湿的寝衣贴在脊背，让他忍不住轻轻打了个寒噤。

“不得窥见贵人颜”，鲍成恪守着礼节，唯恐坏了规矩见罪于堂上的云王，恭敬地行了大礼，得到王爷一句漫不经心的“起来吧”，鲍成这才起身伫立在一侧垂首听候吩咐。

“本王素闻鲍哲匠声名在外，牙雕手艺可堪一绝。本王有心做个小玩意儿，这才将汝冒然请至府上，还望不要见怪。”弘虔语气和缓。

鲍成心中忍不住一个哆嗦。堂上的这位云王虽是鲜少露面但却“威名在外”，说是这位王爷幼年时代总是依仗着先皇的宠爱飞扬跋扈，将整个明城闹得鸡犬不宁。

就说当年庆和帝一纸令下，这位先皇幼子就封江南。江南百姓很是忧心了一阵子，唯恐这位混不吝的主子为祸一方。

现下是他第一次与这么大的官打交道，那些客气话他自是不会当真，只是他吃不准这位主子的脾性，不知该如何作答。

“草民斗胆，不知王爷想做个甚么？”鲍成有些畏缩，连带着声音都有些发颤。他不是未曾与达官贵人打过交道，不过那总归是银货两讫的生意，从未有人请自己教做牙雕的。“士农工商”，他们这些凭借着手艺吃饭的匠人处境，并不比那些天南地北的贩夫走卒好多少。

弘虔深思片刻，道：

“鲍哲匠不必如此拘谨，你来瞧这块料子如何？”

鲍成暗咬了下舌尖，疼痛弥漫，驱除了些失态，顺服地走向旁侧的桌子仔细端详：

“回王爷，草民观之通彻乳白，乃是佳品。”

弘虔又问：

“依汝之见，若将其做成牙雕，如何？”

鲍成迟疑片刻：

“江南甚少出产如此上品。若是做成凡品如常见的圆雕之类，难□□俗。”

弘虔忍不住蹙了蹙眉头：

“本王隐约记得见过一座仕女抱瓶像，不知这牙雕做工如何，是否费功夫？”

鲍成有些小心翼翼地问：

“王爷您说的是否是那副曾流落于江南，传闻为苏三所作的牙雕仕女立像？“

弘虔思忖片刻：

“不记得了。只记得极为精致，通体并不是雪白，而是透亮呈乳色。”

鲍成突然觉得揽了个差劲的差事，按不住地叫苦：

“这位主子该不是想做一个如同仕女立像一般的牙雕吧？这可是堪称祖师爷苏三传世之作，自己这个小小的哲匠，不过学得的是牙雕功夫的皮毛而已，又怎么敢与苏三比肩？

“这牙雕颇费功夫。草民私以为牙雕凿刻技艺不难，难的是那一点神韵。即便是这仕女立像，若是寻常手艺娴熟的匠人五载方可得成。但神韵难求，即便苏子求在世，仕女立像却也难再现。”

“若是本王有意想请鲍哲匠指教二三呢？”弘虔语气依然平淡。

鲍成听出了王爷语气中的不善，现下冷汗直冒：

“王爷此话才是折煞草民了。草民不过是借此营生混口饭吃，多亏众人抬举这才忝列江南第一。王爷若是想做这个，恕草民斗胆，总得三五载方能得成。”

弘虔总不至于将此事迁怒于一个无足轻重的哲匠，思忖片刻:

“若是雕成女子饰物，又当如何？”她虽是想以牙雕赠美人，但乞巧近在眼前，若是再坚持原来的想法不可行，弘虔立换了主意。

女子的钗饰质料多以翡翠或是珊瑚打造，有些王公妇人也曾佩玳瑁制成的宝钗，说是价值千金。若是以金石俗物，弘虔总倒觉得有些玷染罗绮烟的清雅不俗，莫不如以牙雕相赠。

“回王爷的话，若是女子寻常钗饰，尽管琢刻繁琐，日夜赶工，三五天便可得。只是不知王爷，想雕琢个甚么样的首饰？”

“就琢个钗子罢，至于这钗首上的图景，就选个鸾鸟罢。”鸾钗多用于婚仪，且由两股簪合成，这钗子，也常用来寄托情思。

“王爷好巧思，若是钗子的话，左不过三日也能得成。”鲍成长长作了一个揖礼。

这时小厮突然通传孙格物求见。

“劳烦鲍哲匠这些日子就住在王府，也好指导本王雕刻。现下本王还有事要处理。”

“松新，好生安顿鲍哲匠。”弘虔吩咐着小厮。

待鲍成退下，弘虔这才让人传唤孙长史进殿。

“属下见过王爷，恭请王爷万福。”弘虔摆摆手，示意着不必。

“庄子上有茶农求见，说是得了几罐新茶，想要进献于王爷。”

“今年不是茶田收成不佳么？”弘虔有些疑惑。

“说是感念王爷免去赋税的恩德，这才前来孝敬王爷。”

“虽是比不得明前茶来得贵重，茶叶粗简，藏的情谊却不粗简。本王很感念他们的心意，只是事务繁杂不得接见。好生收起来吧，再给些日常能用得着的东西。”弘虔手指轻轻叩着独座扶手，有些神游在在。

孙格物领命后这才退出殿内，随即十三回来了，作为王爷身侧的婢女，无需通传便进入殿内，同弘虔行了个万福礼后，轻至弘虔身侧耳语了一阵。

弘虔惯常平稳的面容这才终于有了一丝裂痕。

2024-7-30写成。

双周一更有些晚了。忙里偷闲这才写完，周末会有一次加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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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柒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