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涧寒也不觉得弘虔的突然到访惊扰自己的兴致,恍若未曾见到来人一般,拢起衣袖,执笔蘸墨,提笔继续书写。说来倒是有趣得紧,平常的世家贵女习字多学蝇头小楷,娟秀细长,柔美清丽。犹如女儿家的曼妙姿态,婉转多情皆在笔画之中。
而林涧寒这个贵女的佼佼者,确是反其道而行之。自开蒙读书识字起,习字习的便是朴拙坚毅的隶书。
和自己的王妃真正相处的时间并不甚长,满打满算成亲至今也不过一旬而已,这些日子大多劳碌,弘虔见惯了是林涧寒随在自己身后,仪态万千,端庄自持却又高贵明艳的模样。恁多时日,两人各怀着心思,也没有多亲近。
此时其中的一人倒是来了兴致,踱步走至书案前探着身子想去瞧个仔细,不想窗子开着,风倒是惊扰了两旁的明烛,荧火跳跃着。司棋见状,碎步正要去关窗以免风吹熄了烛。弘虔快了一步,转了身,取了架上的玻璃绣球灯过来,打开灯罩,取出火折子,点燃罢,吹灭明烛。
将灯放好,弘虔这才走到林涧寒身边,眉目之间都是温润:
“王妃仔细着眼睛。”
林涧寒虽是有些受宠若惊,但面上并不显山露水,置若罔闻。直待挥毫落笔,一幅字书完,才告罪盈盈向弘虔福了个家礼。
弘虔也没苛责,先是伸出双手,虚虚将其扶起。闲散地走到书案前,弯下身子轻轻捧起墨迹还未干透的宣纸。映入眼帘的是一首诗,每字每行端正笔直,笔力挺拔俊健,是令观者自叹弗如。
“白马饰金羁,连翩西北驰。
借问谁家子?幽并游侠儿。
少小去乡邑,扬声沙漠垂。
宿昔秉良弓,楛矢何参差!
控弦破左的,右发摧月支。
仰手接飞猱,俯身散马蹄。
狡捷过猴猿,勇剽若豹螭。”
这是曹植的诗句。寥寥数行之间的凌云壮志一览无余。很难想象是这是出自闺阁女子的手笔。
也难怪弘虔讶异,她初听闻林涧寒,是因京都百姓都皆叹曰:娶妻当娶林家女。说的是这林相独女不仅饱读诗书,颇通风雅,而又擅君子六艺,只可惜是女儿身,倘若是男子必会金榜题名,成就一番丰功伟业。母亲过世后,将相府上下打点得井井有条,真乃是“上当厅堂,下得厨房”的典范,就是不知是哪位小世子能有这好福气,能娶贤妻若此。那时原以为不过是市井之谈资,坊间传闻做不得数。如今观之,却不想这传闻,竟隐约有几分可信。
泓朝风气并不开放,如同历朝历代一样,女子亦不能像男子那般求学入仕。清一帝入主明城时,举国上下正因连年战争民生凋敝,百废待兴。朝廷里更是缺可用之人,稍有些才干的都被即墨瑨溯派往各地做知府去治理一方,朝中空空如也。无奈,政.策等能沿袭前朝的大都效法,不能延用的也是以前朝为底稿稍作修改。
而前朝律法严禁女子入学,如有冒名顶替男子身份入学院读书者,更是从重处罚。也因此,女子少了书院求学的机会,寻常家庭更是难有足够的银钱请教书先生过府,目不识丁者十之**。
风气如此,哪怕先皇后仍在时,各宫的那些个娘娘们睁眼瞎的也不在少数。也难怪弘虔会先入为主地认为林涧寒会写的左不过是些诗词闺怨,再不过是悲叹落花流水了。倒不料想她这位王妃却不是寻常女子,倒是有些悲壮的男儿气概在,不得不承认,是她轻视她了。
都说字如其人,也是有几分道理在其中的。
也许是以男子身份享受了地位,金钱,美娇娥,权.力带来的滔天便利让她忘记她本也是她们中的一员。
“王妃字,笔锋间可见锐气。本王观之亦觉可亲。”弘虔端详着,看着遒劲的字句,复又躬下身,将纸抚平压在镇尺下,眉眼含笑。
“其实他笑起来很是俊雅。”听见郎君的夸赞,林涧寒心湖泛起波澜,想着。
司棋顺着自家小姐的目光看去,只见那人一双桃花眼褪去了所有的威严,潋滟着的只有风流,却又不显得轻浮浪荡。本就是剑眉星目,而又兼而微微笑着,不知要勾了多少女儿家的情思去了。此时的他未着绯袍,只穿着常服,像极了哪个世家不知事跑出来的俊秀公子。
但隐隐的,却又自是有一番上位者的气度在,不会让人轻视怠慢了他。
林涧寒先前让出主位的位置,退到一旁注视着站在书案前的弘虔。
将宣纸安置妥当,弘虔转过身,与林涧寒的目光倒是撞了个满怀。后者也没避讳什么,凝视着弘虔,落落大方:
“王爷谬赞。”
弘虔不语,走到林涧寒身前,伸出手。林涧寒迟疑着,却还是缓缓地将柔荑搭在这个人的掌内。
没有粗砺的感觉,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干燥而冰凉。
任由弘虔牵着来到桌前坐下,林涧寒却忍不住望着她瘦削的侧脸,缄默。
轻饮口茶,弘虔薄唇轻启,打破了室内的寂然:
“王妃,本王有一事想与你商讨。”
面对弘虔的刻意示好,林涧寒只略微有些动容,但却不能吞下。眼前人是皇亲不假,是当今圣上唯一手足也非虚。她从年少筵席望她那一眼,就暗定了以后的岁岁年年,后来遂心意也是真。可这不能表明她对他所有的欢喜可以让这人拿来糟践。数载韶华,父亲手把手地教授,夫子的讲学,诸子百家的苦读,富足的少时年华,她亦有不可泯灭的傲骨。
午间之事带来的荒诞感稍解,但隔阂仍在。想来如此关系到女儿家声名大事他竟轻飘飘一句揭过,也不怪林涧寒恼怒寒心。
“王爷请讲。”林涧寒柔荑垂放,不着痕迹地蹙了蹙眉。
听到林涧寒如此坦然,弘虔倒是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了,清了清嗓:
“还是为了思慎和辨明两兄弟成亲之事。他们两人这么多年一直伴随吾左右,先前吾尚未有封号,王府也不甚宽裕,因而一直住在王府里,也没准备着置办府邸的事情。吾想着,安排长史前去置办宅邸。然府里女眷甚少,至于婚房的一应布置,一来担心这些人当差不仔细,二来手边也无称心如意之人。此事就全权交予你,可好?”
成亲以来,除却那春风一夜,与她共处时刻多数是在途中,彼此了解不过寥寥。今日又做了那等伤人之举,虽然自己也有苦衷,但后果已然造成。弘虔此刻满是带着些心虚和歉意的,她今日能低头前来,就是做好了完全准备——她的新王妃哪怕决然不接手此事也是理所当然。
“身为主母,此乃妾身分内之事,自当领命。”面对弘虔连自称都没用的低声下气,林涧寒不咸不淡地回答道。
弘虔吃了个哑巴亏,摸了摸鼻子,讪讪笑了笑,面对王妃的冷淡,毕竟是自己理亏在先,也不好说什么。
“王妃歇息罢,本王还有些事,先走了。”得到林涧寒的答复罢,落荒而逃。
林涧寒对着弘虔的背影福身行家礼,若有所思。
朗月当空,入夜后少了些溽热,夏风倒是显得有些清凉。欢声笑语不时从后院传来,弘虔负手而立,望着竹子影影绰绰闪过,黝黑的夜色衬着府门上的那两盏红灯笼很是喜庆。不等考量,脚步还是不由得走去了绮罗楼的方向。
快是宵禁的时刻,也非年节,市坊间只有三五行人,神色匆匆。衙役一队一队地巡街,守卫着这一方土地的安宁。
夜,如同浓墨。绮罗楼里却如同着往常一般,夜夜笙歌,醉生梦死。行人过客隔着街道都能看到楼外灯火璀璨。烟花之地,白天虽也有不少人进进出出,却终不及晚间的恩客车马簇簇的来往盛况。
临近绮罗楼,弘虔的脚步倒是有些踟蹰。“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不由得抬首望,这座楼,叫“摘星楼”似乎更为恰当些。
揣着满腹心事,弘虔便少了些从主堂与那群莺莺燕燕嬉笑的心思,埋首走路,想着今儿不是十五,她应当在阁楼里。
如弘虔所料,罗绮烟此时正在阁楼里。
不像翠红翠绿在得闲时刻还可乔装打扮四处闲逛游玩,罗绮烟自从那年绮罗楼修筑完成声名大噪之后再也没能踏出过这座楼一步。一来是定亲远赴边塞的夫君音讯杳无,她早已歇了少女春心,二来如果是擅自出楼,那人的眼线探子少不得阻拦。
江南士子皆道绮罗楼有女,琴技超然,其音天籁,且能将佚失于朝代更迭之间的曲子重新作谱,此生如若得闻,方不愧为“真名士”也。
这些噱头,罗绮烟从来不在意。这人定下这样的规矩,江南的文人雅士为此不以流连于烟花之地为耻,反倒以不惜豪掷千金得闻罗姑娘一曲为荣。除了这些自诩功名傍身,苦读百卷经史的清高举子,更有甚者,挥金如土不远万里只为了一睹她的芳颜。这其中不乏有猜忌说她是某位名门之后,各种传闻一度喧嚣直上,引得各方蠢蠢欲动,不过却没谁闹出什么幺蛾子,这种欲求不得,可远观不可亵玩的造势为她更是蒙了一层面纱。
可,谁又能知道她不过是寻觅尚未成亲的夫君误打误撞来到此地呢。
“罢了。”罗绮烟扶着窗棂怅然若失。东街的灯火通明,恍若白昼。灯火阑珊处少有亮光,那是平民聚集的西街。
门扉上传来轻轻的叩击声,罗绮烟回神,不禁兀自有些纳罕夜深,是何人到访。许是夏溪有什么事罢,理了理鬓发,朱唇轻启:
“进。”
“你...”见到来人,罗绮烟有些惊诧。
“烟儿。吾归矣。”弘虔木然站在门外,有些讷讷,见到她,千般往事涌向心头,思忖试探着开口,却怎么不敢对上那人的眼睛。
不同于以前的跋扈气焰,取而代之的是心中愧意万分。
罗绮烟见此先是有些不解,但通透如她,又怎么不能从眼前人的仪止窥出端倪来。思及午间之事,不觉有些气闷,转念却想到两人似乎没甚关系,言辞之间更是染了些烦躁:
“进来罢。”说完便自顾自地转身进入内室了。
弘虔一瞬有些慌神,想摸摸自己常放在身上的佛珠定定心神,不料因出来得急没放至袖间。伸出的手无处安放,只能将掌间的湿意用力在袍子上蹭了蹭缓解。摸了摸鼻尖,还是故作镇定地走了进去。
“不知墨公子深夜到访有何贵干?”罗绮烟见到来人局促不安,两人对坐相顾无言,良久后轻吐一句。
说来罗绮烟与弘虔二人的关系也是颇为耐人寻味。照理说,弘虔那年花了好大一笔银子将沦落风尘的罗绮烟从西言楼中救出,院里姐妹皆云她遇良人后半生必是高枕无忧,然她却对于恩主的示好百般推拒,为她那个早就不见踪影的夫君甚至不惜以死相逼。后弘虔修绮罗楼,她又再次请求进那般烟花之地。这些年来,弘虔没少在她身上花心思,美人没有动容说出去阁楼上的雕梁都不信。
弘虔酩酊意识模糊时会叮嘱思慎辨明将自己送到绮罗楼的罗姑娘处安歇,而后者会在高热不退时唤他的表字“敞文”;弘虔会因罗绮烟的清冷淡然怒不可遏觉得耐性全无,摔碎这间屋子的所有名贵器具,却没有使过任何腌臜的手段染指佳人迫使屈服;罗绮烟纤纤玉指,平日里也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娇贵,却甘愿为弘虔洗手做羹汤,甚至会私下里托思慎去问询他家少爷偏爱的糕点如何制得,品来口味不对时会将厨子唤来虚心求教。
数载光阴陡然飞逝。细数,记不得多少日子里两人对坐整晚,闲谈对弈,清谈老道庄子。也难数清多少时光中两人漫天风雪时屋内悠然品茗,天霁后相邀一道后院踏雪折梅。就如同神交的知己一般在寂寥的尘世里互相偎依取暖。
但每当虔提出迎她入府时得到的都是“不可”的回复。
蹉蹉磨磨,也就到了如今,空留瓷瓶里一缕梅香在此,以弘虔成亲作结。
“烟儿,吾...有一事,想与你坦言...”弘虔不知为何抬眼无意间看到她那双洞察一切的眸子,喉头有些发紧,不复往常的侃侃而谈。
“公子但讲无妨。”罗绮烟客气而疏离。
弘虔平日里要么是风流肆意,手中折扇一收,勾着这个美娇娥道一句:“姑娘好生漂亮,公子吾思之如狂。”,要么揽着那位俏娘子说一句:“吾的腰有些不适,姑娘可否为小生揉上一揉?”只恨自己只有一个,不能如话本里的猴王一般,拔根毫毛变作千千万万个自己出来。风流多情又体贴,皮囊又是一顶一的好,西言楼里的姑娘不知多少对她暗许芳心。
约莫也就一载前,再见弘虔踏进西言楼,那些姐姐妹妹们只恨不能将其拆骨入腹,争抢个没完。推搡间不知道哪个小丫头被磕着碰着了,当即就滚下热泪来。这可给弘虔心疼坏了,瞬息的功夫将人拥入怀中,还拿了自己的锦帕为这位拭干泪珠不提,又打发人去请了郎中前来诊治。被一个梨花带雨的小丫头抢了先,西言楼的姑娘们也只能恨恨地攥着帕子,望洋兴叹了。
“烟儿,吾瞒了你。吾不是什么墨家公子,亦不是生于商贾之家。吾是云王,就是那位早些年来了江南却一直闭门不出无人见过真颜的云王。”给自己壮了壮胆,心一横,弘虔还是吐露实情。
罗绮烟还是不紧不慢,目光垂着,沏茶的手都没曾顿上一顿,就像自己面前坐的不过是一介儒生,与市井传言那个“先皇幼子,当今皇上唯一的手足”没有半点关联一般。
弘虔很疑惑,她不明白为什么眼前这个风淡云清的姑娘对自己身份为什么如此不在意。哪怕是贵气骄傲如林涧寒,面对自己这个皇族身份也要敬上三分。而罗绮烟不过是没落名门之后,甚至现下落入烟尘之中,放眼整个泓朝,也是最低贱的身份。她却坦坦荡荡,依旧不卑不亢。赧然,她突然觉得这些年来她从未看透过眼前这位姑娘。
“所以呢?王爷您是觉得民女方才未行大礼,怠慢了王爷?”罗绮烟放下茶盏,言辞尖锐,说着作势就要起身向眼前人行大礼。
慌得弘虔站起身来就要去扶。
今儿来,就是存着好好跟这人说话的心思的,但罗绮烟一而再再而三地句句带刺,全然没有好好相谈的想法,弘虔自知理亏,沉默着,气氛有些凝重。
“本王不是那个意思。”不复初来时的低声下气,弘虔也有些薄怒。
“哦?所以王爷到此有何贵干?怕不单是为了向民女坦诚身份一事罢?”罗绮烟依旧是针尖对麦芒,不咸不淡。
“思慎和辨明向本王讨赏,说是要娶了翠红翠绿过门。本王特来告知你,你先有个准备。”弘虔攥紧了拳头,一味的示弱却被这么对待,她很是恼怒。
罗绮烟冷冷轻呵了一声:
“那敢问王爷,她两人,是妻还是妾呢?”
弘虔浑身倒竖的刺霎时都歇了,觉得渴紧,意识到就要失态,弘虔正了正身子,艰涩地正要开口。
罗绮烟却是接过自己的话茬,淡淡瞥了眼前人一眼:
“妻也好,妾也罢。不求富贵荣华,但求一生一世一双人才好。”
弘虔刚欲辩驳,解释这两对准新人是心意相通,而非自己乱点鸳鸯谱,窗外“轰隆隆”传来了一阵雷声,六月的天就如孩童的脸,说变就变,没等着两人反应过来,紧接着就降起了瓢泼大雨。
“王爷不若今晚留下?”罗绮烟盯着起身去关窗的弘虔,漠然。
还没等弘虔喜上眉梢,就要欣喜若狂,问出那句“你终于肯了么”的时候,罗绮烟接下来的一句:“民女去翠红房内睡”就幻灭了弘虔所有的热情,顿时退了所有的情绪。
“思慎和辨明不会亏待她们姐妹两人的。”
话毕,抽身离去。
罗绮烟没多做挽留,她没有任何能牵绊住他的理由。
他走了。
罗绮烟起身,走到窗边,开窗,铺面而来的是强劲的风,她觉得脸颊温热。就这么看着那个人走进雨中,渐渐淡了身影。
翠红翠绿两人仍迟迟未归,罗绮烟就这么拥着被子坐在绣榻上。盯着跃动的烛火,不住出神,也不知道坐了多久,腿脚都有些麻木,这才倒在床上。
这夜睡得颇不安稳。罗绮烟做了一个梦。
她梦见了许久不曾出现的,
她的夫君,
李谟。
那日,微雨。
清明桥边的杨柳依依,倾诉着离意。他脱去平日里最爱着的那件她亲手缝制的青色锦袍。
换上了军士们穿的鸳鸯战袄,却依旧难掩少年英姿,
芝兰玉树,一笑粲然。
她看见骑在马背上的他朝她挥手,她刚想呼喊。
紧接着画面一转,又是清明桥边。雨雪霏霏,
天气阴冷极了。
她手中抱着那个他送的袖炉,小小一只,
却热得出奇。
他得胜归来。
她看见她的郎君高头大马,脊背挺得笔直,铠甲的光辉夺目耀眼极了。
比走时更加挺拔英俊,
他策马从她身边过,
却没看她一眼。
望着少年将军的身影,
她远远地向他招手,
想喊住他,
却怎么也喊不出。
她急得要从马车上跳下来,
去追那个身影。
却看见马上的少年郎陡然变为了一具森森白骨。
坠落在地。
而她来到了沙场上,人鸟声俱绝,只有大漠上风刮过耳畔的声音,
和萦绕在鼻间怎么也挥散不去的血腥味。
她几欲作呕。
弯下身子,抬眼望,有人过来,
还没来得及欣喜,
“烟儿,你为何负我?你明明应了的...你说等我凯旋回朝你就嫁与我...可你为何如今又与他人郎情妾意?!”风沙几乎要迷住人的眼睛,来人淹没在其中,看不清楚表情,只能听见痛苦的嘶吼。
面对李郎的质问,罗绮烟只觉得有人扼住了自己的喉咙,她想解释,拼命地想回答却说不出来一句话。
然后终于惊醒,坐起,摸了面颊,满手是泪。这个夜,太漫长,她终于得枯坐到天明。
见倾泻如柱的大雨,执意要走的弘虔难免有些怯意。心中缠绕着千丝万缕,不得解。平日里都是谋划着利弊,今日就懒惰罢,径直走入了雨中,就这么晃晃悠悠地,在去王府的路上游荡。
幸好辨明没失了分寸,在那帮人要换个地儿继续饮酒寻欢的时候便去找寻弘虔的身影,被告知离开府内,见要落雨,忙取了油纸伞赶往绮罗楼。
雨来得急,还没等辨明到地方,就落起雨来。噼里啪啦砸在伞上,吵闹得紧。在漆黑的雨幕中,来人难辨身影。步履不停的一路疾跑,才看清是恍然若失的王爷,赶忙把伞,护着弘虔回府。
怕扰了两位王妃的清净,思慎做主,将意犹未尽的众人都团去厢房,继续畅饮达旦。待两人回府,阖府除了那个吃多了酒的小门房还在守着外,大多都回下房歇息了。偌大的一方天地只有不住的雨声。
伴着弘虔回了主殿,将几乎要被风吹折的油纸伞收起。辨明跺了跺脚,想要驱散周身挥之不去的寒意:
“王爷,属下去传唤个婢女来伺候您。”
弘虔打量着金碧辉煌的主殿,拧着不住地落水的衣袖:
“不必了。你且去给本王端碗热的姜汤来。本王去偏殿更衣。”
已是夜间,草草热汤沐洗,换了身干净的亵衣,外边披了个袍子,将辨明端来的姜汤一饮而尽,便屏退了辨明:
“你且去歇着吧。”
一夜无眠。
次日一早,弘虔没让人催促着起身,用罢早膳。没穿玄服,着一身素净白衣,端坐在殿内的主位上。左手执盖,右手持茶盏,正闲闲吹着浮沫。
孙格物疾步赶到殿外,正了正冠服,提着衣摆走到弘虔跟前:
“臣下参见王爷。”
弘虔目光从地面上离开,逡巡着跪在地上的孙格物。
“起来吧。”
孙格物心下忐忑,不知一大清早的主子传唤自己意欲何为。
“思慎和辨明的事王管事是否告知于你?”弘虔将茶盏放下,道。
“臣下已经派人寻访了。想必今日就能有结果。”
“你多费心。”
“臣下不敢。此乃臣下的分内之事。”
交代给自己的事情,过了这么长时候,他没办好,他原以为会遭问责,倒不成想王爷没有提及此事,孙格物暗自庆幸。
正说着,思慎突然急急闯进主殿。
弘虔倒也没有苛责冒冒失失的思慎,挥退孙格物,前去偏殿议事。
“王爷,大事不妙了。”
“说。”
“之前咱们一直打听的,有关于罗姑娘那个未婚夫君的事儿,有眉目了。”
弘虔察觉思慎想说的绝不仅限于此,起身取了笔墨纸砚,摊开,蘸了墨,递给思慎。
【那边出事了。您入宫这些日子,属下派去的暗探一直没有音讯。】
【皇兄?】
思慎摇头。
2022.11.7写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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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伍捌/笃志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