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嘤嘤嘤。”
云慈自昏睡中醒来,入目便是红绸金丝织就而成的轻薄床帷,上面嵌着几颗五彩斑斓的的水晶荧石,几乎每一颗都不带重色,房梁顶上一颗半人高的硕大夜明珠照亮整个房间。
她不自觉眼眸一抽,第一反应是魔族竟奢侈到如斯地步,随后便深深折服于房间主人独特的审美之下。
轻晃了晃略有些发沉的脑袋,将这些莫名其妙的念头甩出脑海,她只觉得胸口隐隐作痛,低头看去却见先前浸血的衣裳不知被何人换下,伤口亦被贴心地上了药包扎好。
脑海中闪过与沧琰交手的画面,最后定格在师父被她击飞出去吐血的景象,心里顿时一紧。
“君上!您终于醒了!”
一道带着哭腔的娇媚女声在耳边炸起,随即一个身着紫色纱裙的女子蓦然扑到床前,眸子里水波流转,巴巴地望着她。
女子身形矫健,皮肤黝黑,薄纱之下层次分明的腹肌隐隐可观,她扑来之时云慈甚至清楚地感受到床榻的震动摇晃,默不作声地抬手止住她进一步的动作。
怔愕间,另一侧又传来一道气若游丝的声音:“君上……君上……”
她转首瞧去,只见一个骨瘦如柴、病怏怏的青衣男子正捧着一碗黑漆漆的药汤,小心翼翼地奉到她面前:“您受了伤……快把……这药喝了……补、补身子。”
许是二人的样貌生得过于分明,云慈不肖多想便认出,这二魔便是沧琰的左膀右臂、魔族的左右护法——紫衣媚魔华铃儿、青衫毒魔杀小生。
她心中警惕,虽此刻身在沧琰的躯壳里,但依旧对他们无甚好感。
她冷冷扫了他们一眼,语气漠然道:“我——”
话音未落,迎上两魔倏然睁大的眼眸,她改口道:“本座是怎么回来的?”她分明记得,意识涣散以前,她尚身在魔界边境。
华铃儿似被她冷漠的态度狠狠伤害到,豆大的泪珠子止不住地往下滴,青筋浮动的黑拳猛然砸在她胸口:“君上~”
云慈一口沉血险些涌上咽喉,不动声色地拂开她的手掌。
杀小生倒是还算恭敬:“昨夜……您出去后……好久都……没有回来……我们找了您好久……”
云慈揉了揉眉心,瞥向华铃儿:“你来说。”
“是,君上~”华铃儿朝她抛了个媚眼,瞬间挤走一旁的杀小生,将整个身子贴上她胸膛,夹着嗓音道,“我们搜寻良久,适才在结界边沿数丈远的老树下发现了昏迷的您。”
她一双苍劲有力的手掌按在云慈的胸前上下游动:“您若是出了什么事,奴家也不活了!”
杀小生亦跟着点头,满是病态的语气里夹带上几分担忧:“君上,没了您,整个魔族都活不成的。”
云慈并未将他们的话放在心上,眉头微蹙,心中暗自思忖着。
见她良久不语,华铃儿从袖子上暴力地撕扯下一角,擦了擦眼泪,关切道:“君上您一向法力高强,怎会受这般重的伤?”
她话锋猛地一转,满面阴狠道:“莫不是那些仙门中人使了什么阴招?”
“非也!”云慈匆忙制止她胡乱猜想下去,“是我、本座自己不小心弄的。”
华铃儿泪眼汪汪:“君上,要不要奴家去抓几个仙人来,给您补补身子,保证您很快就能恢复如初~”
云慈闻言,心中一震。
她虽知魔界之人行事狠辣,却没想到他们竟如此肆无忌惮,竟想抓仙门弟子来“补身子”。
她眸色一冷,厉声道:“万万不可!”
两魔被她严肃的语气吓了一跳,面面相觑,华铃儿被她猛地推开,跌坐在地上矫揉造作地揉着肩膀,娇嗔道:“君上~”
她本就是说说而已,沧琰最是憎恶仙门,从不允仙门中人进入魔界之内,她生平便是连仙人生得什么样子都不曾见过,谈何当真去把人抓来。
她只当他是在拿她撒气:“是奴家多嘴了,好端端地提起那仙门作甚,无端惹君上心烦,是奴家的错。”
杀小生亦上前一步:“君上……华护法只是过于关心您了……您……不要怪罪于她。”
云慈紧锁眉梢,心道莫非沧琰这一身浑厚的魔力,皆是靠戕害仙门弟子所得?心里对他的厌恶愈深了几分。
面前依旧是二魔做作的姿态,她只觉一阵厌烦,冷冷扫了他们一眼,随即想到自己此行的目的是为寻小师妹云瑶,她深吸一口气,压下胸口的烦躁,语气冷冽道:“你们可知,云瑶现在何处?”
二魔面面相觑,华铃儿歪着头,不解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云瑶?”
白小生亦道:“我们并未听闻过此人。”
云慈抿了抿唇,不甘心地换了个问法:“就是一个清元宗的小姑娘,一身粉色的萝裙,头上扎着两个小辫子。”
二魔依旧摇头。
瞧他二人神情不似作假,云慈阖眼叹了口气,一时间不知是该喜该优:小师妹貌似并不在魔界,可她不在魔界又会在何处……
见她依旧一副蹙眉沉思的模样,华铃儿试探性地问道:“君上是想要寻找此人吗?要不奴家去为君上将人寻来。”
云慈思索半晌,豁然福至心灵道:“也好,你们且去整个魔族界内仔细寻找,如寻到此人踪迹,即刻将人带来本座面前,切勿伤了她。”
二魔躬身应了声,旋身正待退下。
云慈却骤然冷下语气,一道威严的声音自他们身后传来。
“通知下去,从今往后,魔界中人不得随意伤害仙门弟子,若有违者,本座定严惩不贷!”
“是!”二魔齐声应道。
待他们的身影彻底消失,云慈缓缓昂起首,掀目看向西南角——那是清元宗的方向。
清元宗绛雪阁。
沧琰方睁开眼,便对上一片素白。
瞎了?他吓得一个趔趄猛然翻身下了榻,撞见满室的白幔。
难不成他不是瞎了而是死了?这里是他的葬礼?枉他沧琰魔生轰轰烈烈葬礼竟这般寒碜?
一连三个念头接踵而至,思绪回笼,他回忆起自己与云慈互换了身体之事,暗自嗤笑:什么正道楷模、什么照雪剑,死后竟连一个来哭丧的人都没有。
随即想到,如今替她承受这般待遇的可是他沧琰!
不对,他分明还有气!
沧琰张了张嘴,想要开口喊人,咽喉处却干的发涩,只发出阵阵轻咳。
“吱呀——”
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是一个圆脸的小弟子,身上穿着件竹节纹的白色宗袍,沧琰隐约对他有些浅薄的印象,他是先前夜里话最多的那个。
小弟子明显是前夜没有睡好,半耷拉着眼皮,一只手按在门上,一只手揉着眼睛,脚步虚浮,进门时还险些被门槛绊得摔了个趔趄。
他名唤路鸣,是几年前云慈下山历练之时,从山贼手里救下的游侠遗孤。当初拜入宗门,便是为了报恩。昨日听闻她孤身前往魔界与魔君沧琰一战,他心急如焚,主动去央了掌门跟随一同前往。见她身受重伤归来,他更是毫不犹豫地担下了守夜的职责,寸步不离地守在门前一夜未睡。
此番循声赶来,见心心念念的“大师姐”已然能够起身坐在榻边,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瞬间迸起光亮,惊喜道:“大师姐,您醒了!”
不等沧琰答话,他便又急着跑出去:“我去禀报掌门!”
不出一炷香的功夫,昨夜见过的那群人,掌门应淮、几名长老及弟子便将沧琰的床榻围了个密不透风。
小弟子十分有眼色地搬来一墩竹节小椅置在云慈床边,应淮坐在椅子上,宽厚的手掌覆在她手上,“慈儿,你感觉如何了?”
沧琰眨了眨眼,做出一副虚弱的样子,轻声细语道:“多谢师父关心,徒儿已无大碍。”
他们这厢正上演着师徒情深的戏码,身后的弟子们却甚是煞风景,探头探脑地叽叽喳喳:“大师姐怎么样了?”“大师姐还好吧?”“大师姐……”
“吵死了!”沧琰一个没忍住怒斥出声,所幸云慈素日里亦是副清冷孤傲、不近人情的性子,倒是没人发觉什么异常。
应淮侧身朝后方略一顿首,一名背着药篓的白发老者走上前,正是清元宗最擅药的黄长老。
“伸手出来。”
沧琰乖顺地伸出纤细皓白的右手递给他,黄长老并起两指搭在她腕上,阖目将灵力探入她体内,须臾后站起身,朝应淮施了一礼:“令徒已无甚大碍,只需静养些许日子便可大好。”
应淮亦回了他一礼:“多谢。”
半晌静默,迎着两人投来的目光,沧琰后知后觉地学他们的样子欠了欠身。
心中却暗骂:这仙们规矩简直多得没完没了!
似乎看出他情绪不高,应淮吩咐屋内旁人先行退下,自己亦在叮嘱几句后起身离开,留沧琰一个人在屋内精心调养。
沧琰心中冷笑,这便装不下去了?面上却做出一副乖巧的模样:“徒儿恭送师父。”
待众人皆离去,沧琰环顾屋内四方素白,愈发觉得刺眼,他蹙眉啧了啧舌,心下吐槽:云慈的品味当真是差极了,与他寝殿内的布置简直是天差地别!
闲来亦是无事,沧琰此刻的心情倒还算不错,大发慈悲地决定替云慈将她这“不堪入目”的寝殿重新拾掇一番。
她推开房门探出半截身子,朝门外的小弟子路鸣招了招手。
路鸣受宠若惊地走上近前,红着脸垂首道:“大师姐有何吩咐?”
“去给本……我取些绸缎来。”
“绸缎?”路鸣疑惑,“大师姐是要制衣裳吗?”
“这你就不必管了,”沧琰习惯性地将胳膊搭在路鸣肩上,“记住了,要颜色艳丽些的,最好多一些红啊紫啊绿啊的。”
路鸣觉得自己整个人由内而外地沸腾了,周身每一寸肌肤都在往外散发着热气。
“喂……喂!”
沧琰唤了两声才将面前的小弟子叫回神来:“方才我说的你听清了没有?”
路鸣眨眨眼,语气呆滞道:“取绸缎,颜色鲜艳的,红色、紫色、绿色……”
沧琰嗤笑一声:“换个人去吧,都病成什么样儿了。”
房门“啪”地一声闭上,路鸣依旧呆呆杵在原地:“大师姐跟我讲话了……大师姐关心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