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梦 第16章 梦中梦

第二日，星夜二人被丫鬟带至柳夫人所住的别院，门口守着好几位家丁和婢女，其中，昨日那两位给家主送药的小姑娘也在。其中一位上前来对星夜说：“奴婢是老爷的贴身丫鬟小竹，老爷怕见了柳夫人昏迷的样子伤心，让二位处理完后告知奴婢一声，若醒了，好过来。”说完便退至院门等候。

小翠也在其中，她仍是怯生生的样子，说：“夫人吩咐奴婢守着柳姑娘，二位公子若有需要尽管吩咐小翠。”

星夜和朝梦进入柳夫人的居室，屋内陈设十分简单，梳妆用的柜子，一张桌子，一张琴，一块山水屏风，屏风后是卧在床榻的柳夫人，她闭着双眼，面容平静，只是唇上无甚血色，显得整个人有些苍白，不过看起来倒并不怎么消瘦，即使未施粉黛，也能看出是个美人，可惜，如今美人紧闭着双眼，若不是鼻中均匀的呼吸，看上去和死人无异。

星夜先是观察了一会，伸手替柳夫人把了把脉，脉象沉稳平和，确实非病所致，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捏出一个法诀，片刻之间，他的指尖显现出一片蓝光，他将指尖对准柳夫人的额头，过了一会儿，光芒消失了，他收回手来。

这是离苦门最基本的测试魔气的探魔诀，之前的除魔师来时小翠也见过，除了他们的蓝光不如星夜的澄澈和耀眼以外，似乎并无区别。

星夜让小翠去打盆水。再带一把剪刀，他将水盆放在桌上，用剪刀剪去柳夫人一根头发，置于盆中，然后拿出一个小袋子向盆中撒入一些粉末。不一会儿，盆面便形成了一面镜子般，星夜再次念出一个口诀，然后镜子开始摇晃，待波纹散去后，水面出现一双巨大的眼睛。

像是被吓到了，小翠捂着胸口跌跌撞撞地退了几步，睁大双眼说道：“那是……柳姑娘的眼睛。”

“嗯，很漂亮的眼睛。”朝梦评价道。

随后，那眼睛开始变小，像是不断往水底倒退一般，显现出一张完整的脸，睁着眼睛的柳夫人的面容，很有生气的一张脸。然后，盆中开始出现场景和人物，甚至是声音。

小翠在一旁看的目瞪口呆。

“移形换景？这法术可十分耗费灵力。”朝梦看着闭着眼睛的星夜：“况且，用聚魔粉来收集残留的魔气效用也十分有限。”

“没关系，朝梦，你好好看着。”

移形换景是通过被魔物附身的人的持有物获取魔物和被附身的人的情况，只不过星夜刚来的时候便发现，这间屋子里的魔气几乎消失殆尽了，他用聚魔粉也只是勉强吸附了几丝微弱的魔气，所以幻化出来的场景也是断断续续的，不过，星夜大概拼凑出了柳夫人的经历。

柳夫人原名柳絮，原本是一名官家女子，后因家族政治斗争遭当朝新帝抄家灭门，她辗转流落到赤州，成了赤州最有名的烟花巷头牌，她弹得一手好琴，这琴声引来了王昭，也引出了她后来的命运。

可是，看着看着，星夜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画面忽然跳转，柳夫人已不像平日那般身着华服，而且穿着一身粗布麻衣，她手上抱着一个婴儿，正乐呵呵地唱着小曲儿，将婴儿哄睡后，拿出一张渔网开始修整。不一会儿，远处的海滩停靠着一只小船，一个男人一手抓着渔网，一手提着一桶鱼超柳絮走来。柳絮连忙放下手中的渔网，朝男人小跑过去，笑眼盈盈。

“相公，你回来了！”

“柳柳，又要辛苦你了，渔网破了。”

“不，只要我们在一起，怎样我都觉得不辛苦，快放下，咱们先进屋吃饭吧。”男人放好鱼桶，牵着柳絮的手走进屋里。

一旁的小翠开始还有些害怕，不过后来也大着胆子一起看起来。“这不是老爷么，他什么时候当过渔夫了！”

“小翠姑娘，你是说，你家老爷一直都在行商？”

“是呀，老爷是王家三代单传，王家家大业大，老爷从小锦衣玉食，怎么会去做渔夫呢？我看是她做梦还差不多。”

小翠这话有些不知轻重，不过她的话提醒了星夜。

做梦！

星夜恍然间发现那种不自然的感觉是怎么回事了。

因为柳夫人昏迷不醒，而且无论王夫人还是府上的丫鬟都在说柳夫人招惹了魔物，他下意识便认为自己的负责对象是柳夫人，可是或许并非如此？

思及此，星夜感觉一股凉意从后脑勺直直窜到脊椎。

星夜轻轻吸了一口气，对小翠说：“小翠姑娘，劳烦你到门口守着，一个时辰内，别让任何人进来。”

这…… 小翠似乎有些为难。

“一个时辰后，我一定出来，给你和王府一个交代。好吗？”他知道这些丫鬟都是奉命行事，害怕承担不起责任，他这么说，也是打消小翠的担忧。闻言，小翠只好慢慢退至门口，星夜将门关上，在房间布下一个隔绝声音的法术，然后对朝梦说：“朝梦，我需要做一个阵法，可能会有点久，你帮我守着。”

需要旁人守护的阵法，就代表可能会有危险。

“你打算一个人进入她的梦境？”朝梦没有回答：“小师兄，这是我的历练。”

“梦境中什么都有可能发生，你现在还不能驾驭梦境，历练而已，不要逞强。”他知道这位小师弟是在担心自己，但是既然为同门历练而来，让他增长见识和经验即可，怎能让他置于危险之中。

在所有除魔术中，驭梦术是最为复杂的一种，因为魔物最喜欢趁人入梦时入侵，而梦境变化多端，极不稳定，修炼驭梦术需要极高的天赋和持久的锻炼，稍不注意便会被梦境吞噬，堕入永远的虚无之中。

朝梦没有说话，只是偏过头去，星夜知道他是答应了，便盘腿坐在地上，给自己画了一个法阵，法阵的命口正对着柳夫人的腹部。不一会儿，法阵开始冒出红光。然后星夜的身体开始变得透明，慢慢地，像要消失一般。

“小师兄，抱歉了！”

朝梦口中喃喃低语，就在法阵的光芒即将彻底消失的那一刻，他用力地跳了进去。

星夜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片沙滩上，阳光十分刺眼，他用手挡着眼睛慢慢睁眼适应光线，海风夹杂着一股淡淡的咸腥味，略微刺鼻，让他迅速清醒过来。他环顾四周，发现有些熟悉，好像正是柳夫人梦境中的某个场景，这里应该离她梦中的居所不远。

星夜凭借模糊的印象朝西北方向走去，走了约莫一柱香的时间，他看到远处有一大片芭蕉林，穿过芭蕉林后有一座屋子，正是移形换景中看到的那间。周围十分安静，星夜来到屋前，等了片刻，抬手正欲敲门，忽然一阵狂风刮过，屋门猛得弹开，只呀作响，又被惯力弹回一大半，只留出一个刚好够人窥探的缝隙。风只来了一阵，紧接着，源源不断地乌云席卷了整个天空，刚刚还刺眼的阳光瞬间缩进云层，大片大片的阴影扫过地面，仿佛到了黄昏和黑夜交接的时刻。

然后，屋内传来一声婴儿的啼哭声，那声音断断续续，却越来越响亮，星夜没多想，推开房门朝屋内走去。

这是一间充满生活气息的屋子，屋内的陈设到处可见主人的爱意，和现实中柳夫人清冷空旷的房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行至床边，哭声已十分清晰，星夜心想，柳夫人或许是外出有事，便将自己的孩子放在床上，他抬手抓起床帘的一角，慢慢掀开，正待他要看清床内情形时，一道闪电劈下，刺眼的白光透过门口遮住了星夜的视线，随后，一道银色剑光闪过，他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离开那里”语气中带着几分凌厉和急切。

是朝梦？！

他跟着进来了！

虽然不明白情况，不过可以感知现下十分危险。星夜立刻放下床帘，转身向屋外闪去，不过，转身的那一刻，他还是从余光里撇到，床上躺着一个婴儿，可是那婴儿眼中透出红光，明明在哭，可嘴角用力往外咧着，像是努力想笑，模样甚为诡异。

待他来到屋外，屋门忽然紧闭，随后屋内传来乒乒乓乓的声音。朝梦拉住星夜的手将他带离至屋子十步开外。一声惊雷炸开，然后是沉闷的轰隆隆的雷声传来。豆大的雨点砸向地面，朝梦将袖子挡在星夜头上，可是雨势很急，只一小会儿，两人便都淋湿了。

星夜正想问朝梦怎么跑了进来，耳畔却响起了一道女人的声音。

“你们是谁，在这里干什么？”

两人转头，看到一男一女朝屋子的方向走来，女人正是柳夫人，而男人便是渔夫打扮的王昭，男人身上还背着一个背篓，而女人手上提着一张鱼网。

柳絮夫妇二人见今日天气不错，本打算出海捕鱼，没想到没过多久天公作怪，忽然有了要下雨的迹象。他们赶紧往回赶，就在刚要到家时，骤雨袭来，雨幕里，出现了两个少年男子的身影。虽然二人看上去气度不凡，可是她和夫君隐居于此，鲜少看见外人，心中还是充满警惕。

“孩子！”她忽然扔下手中的渔网，朝屋门跑去。

“别过去”朝梦开口说道，可女人恍若未闻，并不停下脚步，星夜朝她施展了一个定身术。旁边的男人对眼前这一幕过于惊异，眼神由呆滞转为恐惧，他作势捏着拳头对着星夜他们，声音却颤抖着说道：“你……你们对我妻子做了什么……快，快放了她！”

星夜还未开口，屋内忽然传来一阵笑声，旋即，屋门整个破开，飞向远方。然后一个小小的身影向屋外“走来”

那声音一顿一顿地。听得人心脏很难受。

正是床上的婴儿，此刻他用大人走路的方式走来，可是他的身体十分幼小，根本迈不开步伐。屋外的四人，无不露出诧异的神色，王昭是惊恐，柳絮是不可置信，星夜是觉得意料之中却难以接受，而朝梦是奇怪。

他发现自己的法力失灵了！

那婴儿的眼神极为凶恶混沌，他扫视了眼前的几个人，视线定格在柳絮身上，然后忽然及其灵敏在朝柳絮扑过去，见状，星夜只好解除定身术，可术法一解除，柳絮却并未闪躲，反而伸开双臂，迎面对那小婴儿做出一个拥抱的姿势。

千钧一发，来不及使用法术了。

星夜奔向柳絮将她撞开，同时，小婴儿也扑了过去。

然而身体上并未有被撞击到的感觉，星夜一回头，看见朝梦挡在了自己身侧，慢慢的朝地面倒去，而他背上，那小婴儿紧紧攥住了他，口中居然长着尖尖的牙齿，正贴着朝梦的后背，血迹顺着婴儿口中流下来，瞬间被暴雨冲淡。

星夜立刻拿出水冰弓，用灵力拉出一只箭矢，对准小婴儿，谁知被撞开的柳絮疯了似的朝星夜扑过来抓着他的手说道：“别伤害他！”

星夜略一迟疑，那小婴儿口中的利齿往下更深入了几分，朝梦猛地吃痛，皱了皱眉。他再未多想，将手中的箭射出。

“不!”柳絮的声音透出一股凄厉和绝望。

可那箭矢并未命中婴儿心脏，而是射向他的牙齿，迫使他离开朝梦的身体。然后星夜在四人周围施展了一层防护罩。

或许是吸食了朝梦血肉的缘故，那婴儿动作更加敏捷，不住地向防护罩扑来。

星夜一手扶起朝梦，急切地问道“你没事吧！”另一只手抚上星夜的伤口，用灵力为他疗伤。

“我没事，你不必如此，驭梦术和结界都十分耗费灵力”

“权宜之计，要治好你的伤光靠灵力还不行。”

星夜此时专心为朝梦疗伤，没注意到身后的柳絮站起身来，她撑着透明的结界壁，看着结界外满嘴是血的婴儿，眼中噙满泪水，像是什么忽然破碎一般，她的眼中逐渐失去了光芒，慢慢地倒向地面。

就在她接触到地面的那一刻，整个地面忽然剧烈摇晃起来。结界内的四人被摇晃撞的晕头转向，然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下一刻，整个地面开始翻转，远处的海水呈弧形倒灌过来，像晃动的天空塌了一般。随后，他的防护罩开始崩裂。

星夜紧紧地抓着朝梦的手，在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刻心想“法阵，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