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梦 第13章 荒芜坡

穿过一小片树林，前方显现出一条薄薄水帘，水帘后方藏着一个山洞，星夜悄无声息地跟上去，洞口很窄，两侧装点着大约是某种磷虫的粉末，可做照明之用，越往里走，环境越开阔，星夜暗暗记着步数，大概行了有一里距离，终于朝梦停了下来。

他挥了挥手，原本面前漆黑的石壁瞬间变幻了模样，整个山洞忽然明亮起来，甚至亮的有些刺眼，而朝梦的前方半空中，一颗白色的树藤缠绕着一名女子，那女子双手交叠在胸前，垂着眼眸，一副看不出悲喜的面容。

朝梦驻足片刻，向前跨出一步，摸了一下脸上的面具，缓缓开口道：“你还是不愿意见我。”

“我不知道，这样到底是对还是错，我已经快不知道，什么是真实了。”

“我……不想放弃，我不愿……”

朝梦仿佛是在和那女子说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娘亲。”

星夜有些震惊，这女子居然是朝梦的娘亲，星夜此前看的不太真切，现在细细一看，这女子容貌果然和朝梦有七分相似，只是因为女子看起来十分年轻，星夜很难联想到他们是这层关系，说起来，朝梦提供给离苦门的背景也十分简单，可以说全无印象，这个少年有时就如同他的名字一般，似梦似幻，不够真切。他带面具，是因为他觉得他的娘亲不愿意见他？星夜暗想，这女子为何会在这样一个地方，这附近以前有这个山洞么，还是说，在不知不觉间，自己已经进入到某种结界中，而自己却浑然不觉，星夜心中生出一丝寒意，再抬头看那女子，她一直垂下的眼睛忽然睁开了，而目光所及之处，正是自己。

不好！

星夜瞬间幻化成一只磷虫，趴在石壁上，就在同时，他听到朝梦沉声道：“出来！”

就在星夜以为自己被发现时，从那女子眼睛里，跳出一个人来，正是之前在白梨村遇到的少女蓬莱。

那少女一身轻装，似乎并未携带武器，她笑盈盈道：“别这么凶嘛，说了我们很快会见面的。”

“你做了什么？”

“只不过是一只小虫子罢了，不过它有个还不赖的名字，不见朝日，和你的名字倒是挺配。”

不见朝日！

星夜心头一惊，那是无忧阁用来对付魔物的一种灵虫，无忧阁行事狠厉，除魔之法也较为血腥残忍，这不见朝日便是用将死的蜉蝣辅以千年寒冰，再配合无忧阁的密术炼制而成的，据说一旦种入魔体，可以直接将魔物从人身上分离出来，然后将魔体冻结。而且这种武器还有追踪的效用，如果提前放置沉睡的灵虫，施术者可以操纵灵虫醒来的时间，从而获取到被施术者的位置。而这东西放到人类的身上，又有另一种作用，它会变得像蛊虫般，操纵被施术者的行动。

莫非是上次在白梨村，那少女趁机……

“凭这东西还控制不了我！”

朝梦负手仰头，小小年纪竟生出几分睥睨之态，和刚刚面对母亲说话时判若两人。

“这点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不过……”那少女忽然向前，凑近朝梦耳侧说了什么，星夜看不清朝梦的表情，但是能明显感觉到他的肩膀抖了一下，似乎那少女说的话让他极为震惊或者惧怕，短暂的沉默后，朝梦冷然道：“你想要什么？”

蓬莱道：“死灵花。”

“何必……那不过是虚妄罢了！”朝梦仰头，说着规劝的话，却更像在嘲讽。

“那是我的事情，你只需要把我要的东西拿到手就好了，其他的，我不在乎。”

“好，我可以帮你，召唤通道吧。”

闻言，蓬莱闭上眼睛，口中默念着什么咒语，看来便是朝梦所说的“召唤通道。”

星夜微微皱眉，死灵花，那是鬼界的东西，他也只是在书本上了解过，据说那种花有聚集魂魄，修补肉身，起死回生之效，许多人身死化鬼之后，不愿转世投胎，仍然对现世存有留念，便想通过死灵花重返人间，可是又听闻死灵花没有具体的形状，气味，颜色，而且也不是自然生长，而是需要在特定的地方以特定的方式种出来，其中地点在鬼界一处名为死灵墟的地方，而开花的方式，至今无人知晓，书本上提到，能够种出死灵花的人，早已绝迹，星夜此前学到这些知识，只觉得这东西虚无缥缈，可是越是飘忽不定的东西，却越有引人痴迷的魅力，才会引得那么多人或者非人趋之若鹜。眼前这少女不知对朝梦说了什么，竟让他甘愿赴鬼界去寻找一个传说中的东西，人间界向来和鬼界井水不犯河水，况且朝梦作为灵能者，除魔师，身份特殊，而且现在人类对于鬼界的了解甚少，除了一些传说，便只有通往鬼界入口的方法，那便是坟墓。据说，有坟墓的地方都可以通向鬼界，可是通道连接到的具体位置，没有任何人知道，故而，即便有些人类对鬼界很有兴趣，也很难找到它的具体方位。

不管怎样，朝梦现在还是离苦门的弟子，必须阻止他，否则不知道他这一去，是否会给人间带来无端的灾妄，或是给他自己带来祸端！

星夜思绪快速闪过，顾不上暴露跟踪的行径，变回人身，与此同时，那少女的面前，化出一座坟墓，坟墓前插着她那把作为武器的斧头，像一块石碑一般，她抽出斧头的一瞬间，坟墓前便破开了一道缝隙，那便是“通道！”

不容多想，星夜拿出水冰弓，凝聚箭矢，射向蓬莱面前的坟墓，可是那根羽箭在半空中忽然停滞，然后消散了，星夜看到朝梦抽出了“誓”抵挡了冰羽的攻击，不，应该说压制了！

星夜忍不住产生一丝恐惧，能做到这种程度，要么是对方灵力高出自己好几节，要么是对方的武器刚好克制，此前他与朝梦并未交锋，只觉他年纪轻轻，修为不凡，如今看来恐怕不是那么简单，不过只稍片刻，他便冷静下来对蓬莱道：“姑娘，刚才情况紧急贸然出手，是在下冒昧了，不过离苦门与无忧阁素来无甚交集，不知姑娘找我师弟何事，竟牵扯到鬼界，不如请随在下到离苦门和掌门众长老一起商议，或许能找到其他方法。”

星夜一边说一边慢慢向二人靠近，又对朝梦说道：“朝梦，鬼界不是我们该踏足的地方，你想清楚！”

星夜朝朝梦缓缓伸出手，眼睛却盯着那条通道，再过片刻，维持通道的咒语便会失效，短时间内也无法两次召唤，蓬莱刚使用了召唤咒语，十分消耗精力，应付她不成问题，现在只要稳住朝梦，其他事情可以等通道关闭后再解决。

朝梦看到星夜后，似乎并未感到惊讶，而且现在这个局面，也不是沟通的好时机，他也抬起手，轻轻触碰到星夜的手掌，低声道：“小师兄，对不起。”

星夜笑了笑，握住朝梦的手，想要拉他离开，下一刻，星夜忽然感到手上的力量收紧，朝梦反手用力一拉，将星夜揽入怀中，整个人向后倒去，几乎在一瞬间，通往鬼界的通道关闭，二人在一团类似风暴的漩涡中穿行，朝梦一只手紧紧扣着星夜的腰，防止他挣扎，另一只手捂住星夜的嘴，在他耳边轻声说道：“我知道你现在有很多疑虑，但是通道里的风触碰到声音会化成风刃，很危险，小师兄，请先忍耐一会吧！”

就在朝梦说完这句话后，星夜发现，朝梦的侧脸被什么东西划出一条细细的血痕，这便是……风刃么！

这少年，似乎懂的太多了！

星夜思量片刻，微微点头，并不反抗，只是尽力地观察四周的环境，不过都是白茫茫一片，十分模糊，除了感觉到自己在不断下坠，探寻不到任何有效信息，现在被朝梦束缚着，也无法使用环境感知，约过了半盏茶的时间，通道开始清晰，星夜注意到自己的下方，是一片绚烂的花海，大片大片的花朵盛放着，越是靠近，越是见其热烈，芍药，玫瑰，栀子，百合……不过最多的还是白菊，而星夜和朝梦，终于脱离通道，落在一丛彼岸花上，那花枝被压扁，几片花瓣也掉落下来，随风而去，不知飘向何处。

朝梦仍然维持着之前的姿势，半晌才回过神般，松开手了，拉着星夜起来，道：“小师兄，这里很危险，跟紧我。”说着便要带星夜离开。

“这是哪里？”星夜并未挪步。

“荒芜坡，怨鬼居住的地方。”

“这地方看起来和荒芜两字一点都不沾边。”不过，星夜眸光晃动，近看确是山坡的形状。

“这些花都是人间祭奠给死者的，聚集了他们的美好祈愿，可是生死有别，无论再亲密的关系，再美好的回忆，终究会经历投胎转世，前身的记忆，思念不复存在，可是在鬼界，有一种鬼是很难投胎转世的，为了消弭他们的怨念，重溟把这些祈愿迁移到了这里……不过，这些东西再美好，也不是给他们的，说到底，怨鬼的怨念难以消除，大都是因为它们对人间的执念太深，所以它们最见不得活人的气息！”

“你知道的很多，可是你不问我为什么要问你鬼界的事情，或者你也可以选择不回答。”

“因为，你问了我。”

什么？星夜有些恍惚，原本他觉得这少年满身疑团，想着既然已经被迫来到这里，便想探一探这少年根底，而且自己对鬼界并不熟悉，贸然行动恐怕有危险，谁知对方过于坦诚，倒显得自己有些做贼心虚，虽然不知他说的是真是假，眼下也无法马上离开，只能走一步算一步。至少，他可以确定，这少年对自己没有恶意。

“刚刚忘了告诉你，小师兄，我们掉的地方，是一座坟墓，它的主人应该已经察觉到我们的存在了。”朝梦摊了摊手手，竟然露出一种恶作剧般的笑容，他眼睛盯着那朵残缺的彼岸花，刚刚掉落的花瓣居然又长回来了，而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二人袭来，顷刻间，二人便被拉入到另一个地方，视线变换前的最后一刻，星夜看到，远处游荡着一群白衣长发，没有眼瞳的鬼魂。

星夜二人所到之处，是一间木制的房子，此刻他们二人被花藤绑在房中的柱子上，这花藤不知有什么魔力，星夜无论如何无法挣脱，他看了看周围，这房间和人间的居所几乎无异，陈设也十分简单，几张桌椅，一大摞书简，墙壁上挂着一张鹿皮弓，煞是好看。那桌子上还有两副碗筷，茶壶茶杯，书简旁边则放置了胭脂水粉，而那鹿皮弓旁边没有箭筒箭羽，而是放了一把团扇，无端增添了几分神秘，或许这是两只鬼的居所破，可是鬼需要吃饭么，星夜摇摇头，正在这时，门吱呀一声开了，只听一句爽朗的少年声音：“你们是什么人，竟敢不带通行令牌就来荒芜坡，我好容易才打发走那些烦人的巡逻。”

一边说着，对方从门缝里探出小半个身子，狐疑地打量着星夜二人，神情从恍然逐渐变为惊讶。

“除魔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