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梦 第1章 尸蝗

近来多灾，诸事不顺。

不知是不是因为之前的"掘墓"事件，招惹了哪家土地，或是冲了什么厉鬼邪魔，这小小的月牙村刚经历了一场暴雨，又被突如其来的蝗灾搞得晕头转向，可谓是祸不单行。

此次蝗灾与以往不同，乃是极为罕见的"尸蝗"。这种蝗虫是普通蝗虫死后尸灵粘了厉害的鬼气或是下葬不久后的腐尸浊气形成的，它们喜爱潮湿，食泥土精华，无形无影，只有爬过的地方会留下一些像是蝉翼般薄膜的痕迹。虽不食粮食，可是因为吸食泥土营养，导致土地失肥，却是比普通蝗虫还令人头疼，而且因为难以捕捉，在以往，但凡出现尸蝗，富贵的人家基本只能"养蝗"。因为这种蝗虫很难形成，数量不多，在某一片土地上吃饱喝足后似乎不愿长时间停留，既然不好消灭，便只能喂养，祈祷他们尽快远离自己的地盘。一番打点下来，花销在肥料上的银子堪比平日十倍不止，即便如此，总是比颗粒无收来的要好。不过也有人不堪忍受尸蝗之苦，甚至请人作法，却仍未有可解之法。长此以往，再无人提及灭蝗之事，遇到尸蝗的人们也只能埋怨自己运气不好，骂几句浑话愤愤不平！

与之相对的，贫苦人家的农民却几乎不会受到尸蝗的光顾，不知是不是因为他们的土地贫瘠到尸蝗都看不上眼。月牙村绝对算不上富贵一列，只能说不算太穷，他们的粮食产量一般，除此之外，主要的经济来源是村子旁的一座灵山——烟琼山。山上供奉着一座神像，没人知道名字和来历，甚至连神殿都歪歪斜斜，俨然已属危房，然而人们敬畏鬼神之心可以说是极为默契，即使是这样一尊破烂石像，大家也非常愿意上山参拜，哪怕只为求个安稳。巧的是这石像常年沐浴烟琼山顶的灵气，似乎真有那么点神力，许的愿望达成的还不少，一来二去，烟琼山神像显灵的事便传了开来。

彼时，管辖月牙村所在的都城有一位大户人家，家主夫人乃是当朝重臣之女，心高气傲，对她来说，嫁给官阶比自己爹爹低的已是委屈不已，怪的是，她结婚三年，都无子嗣，找了多少名医大夫，使了各种偏方秘术都没能怀上孩子。这家主迫于自己夫人的性子和她父亲的权势没敢纳妾，却和府上几个丫鬟偷食，还把其中一个叫莲儿的女孩弄大了肚子，最后纸包不住火，被这夫人知道了，闹了一场，逼着丫鬟"自行了结"。家主胆小，借行商之名，到朋友家中避风头去了。只是那莲儿，没了家主庇佑，最终无论如何，只会落个一尸两命的结果。虽然除去了"外患"，可那夫人知道，自己若不能怀上孩子，便始终活在外人暗地里指指点点的阴影之中，她个性如此，如何能忍，便想再找个神观拜拜，恰巧此时有个从月牙村隔壁探亲回府的丫鬟听说了烟琼山神像显灵的事，在府中下人间传开了，没过多久这传说便落进夫人耳中，那夫人当即心中一动，心念一转却是按兵不动了几日，找那丫鬟询问此事，后又花了些日子请了几位别家夫人到家中赏花游玩，借机好似无意中透露出烟琼山之事，随后顺水推舟邀请几位夫人一同前往烟琼山拜神祈福。

几日后，几位夫人和丫鬟家丁们来到烟琼山，约至半山腰便无大路可走，他们只好下了马车步行上山，只留下几个人看着马车。烟琼山高约五十丈，本身不算太高，但那上山的石阶是山下村民随意搭砌而成，十分陡峭险峻，这群养尊处优的夫人们狼狈登上山顶时，天边已覆了一层红霞。跟在身后的一个小丫鬟擦了擦脸上的汗珠，不经意的回头一看，惊觉这石板路竟是陡峭至此，像是人工凿出的悬崖，不由心中犯秫，忙跟着夫人们朝神殿走去。

自从参拜的人多起来之后，也有一些村民自愿出资给神像上了一层漆，把神殿重新修葺一番，可和其他神殿比起来是连个墙角柱子都比不上的，夫人们四下张望，皆是带着怀疑的目光打量着这间神殿，不免有些踌躇，但是那丫鬟朝自家夫人非常坚定的点了点头，似乎是坚信这座神像一定可以实现愿望。那夫人心想，且信它一回，若是不灵，定叫人来拆了这破神殿。她吩咐家丁摆好供品和香油钱，不过，这神殿无人打理，这些东西多半是供给山中野兽和胆儿肥的参拜者了。她跪在神像前，双手合拢，盯着神像好一会，十分虔诚地磕了三个头，心中默默许下愿望。

事毕，一行人准备回程，依然要先走那石板路，然而，上山容易下山难，一行人贴着石板，抓住旁边的树枝和杂草，小心翼翼地往下移，他们这才发现，这路是如此的陡峭，走在前面的几个家丁甚至不约而同地觉着若是后面被人不小心推一把，铁定尸骨无存，此时天色已晚，月亮也在树梢上露出小半个身子，众人一路下来倒还算相安无事，只是走不惯山路的夫人们下山后仪容皆有些不整，不免抱怨连连，恐怕自己的愿望若无法达成，这烟琼神殿也会遭殃。

他们在当地最为富庶的村民家中租宿一宿，次日便启程回到都城。

不久之后，这位夫人突然传出怀孕的消息，家主和她皆是欢喜难禁，忘记之前种种不快，不但宴请宾客，大赏下属，还命人翻修了烟琼神殿，并耗费财力将那石板路铺的平缓起来，如此一来这烟琼山的名声便日益增大了，随着参拜者增多，月牙村的村民们从此间找到了一条生财之道，商量之后，推选村中三占卜师作为烟琼山神殿的的“神使”，掌管神殿参拜者的门槛费和香油钱。神殿每一季度所得三位神使取其中近半，剩余的尽数分给村中其余人家。如此，虽获利不浅，可是对于神使来说，在山上供奉神殿并不是一份讨喜的差事，山中荒凉，还有野兽出没，而且他们皆为占卜师，不善武力，着实可怕，幸好从烟琼山所得虽不多，可也算是额外的惊喜，对这“不平等分配"似乎并无不满。

就这样过了好几年，月牙村靠着农耕与烟琼山逐渐富裕起来，但也仅仅是比之前的境地有了些许起色，这里的土地仍然较为贫瘠，而且鲜有坟地和鬼怪魔物作乱，按理说不至于吸引得到尸蝗才对，而且是比以往他们所知晓的蝗灾规模最大的一次，他们哪里见过尸蝗肆略成灾的景象，一时间各家都乱成一锅粥，没了头绪。月牙村地势崎岖，和外界本就无甚交流，鲜有人经商或外出做事，要不是烟琼山神像甚灵，一般外人除了拜神都不大愿意进来，整个村子几乎都靠几亩地和烟琼山过活。如果任由尸蝗这样下去，今年的收成都要打水漂了，别说无法卖粮换钱，恐怕供自己下半年的口粮都成问题，而烟琼山的三位神使者早在之前大雨时便回到自己家中，现在因为大雨，烟琼山的一小面发生了山崩，恰好掩盖住了上山的必经之路，近段时间，无论是拜神祈愿还是单纯地上山，怕是都做不到了，到时候没有粮食只有活活被饿死。

三位神使见此情形连忙施法占卜，三日后出来了一个了不得的结果。他们赶紧和村长奔走告知全村村民次日午时到槐榕堂商讨驱蝗之法。

尸蝗们所到之处褪下的薄膜，像是一团团无形的丝线般，牢牢地扼住了这小小村庄的生计根源。

风铃月醒来的时候迷迷糊糊的朝窗外看了一眼，天灰蒙蒙的没有阳光，外面是亮的，她知道已经到第二天了，只是亮的十分惨淡，她分不清是早晨还是傍晚。这孩子年纪太小，父亲早在她还未出生之时就去世了，家中只有母亲与她相依为命。而她母亲又不得不外出务农，所以每天早上务农时会都把她留在家里，并且会从外面把门锁上，在家中留好饭菜，避免孩子出去遇到什么意外，而昨天晚上，铃月模模糊糊记得母亲要去村里的什么堂有重要的事，提前便叮嘱她好好呆在家里，不要出门。铃月一人无聊的喜欢从窗口望着窗外，从她的视线可以看到自家的粮地，因为正值春末，粮地里是一片绿晃晃的的麦苗，上面已经结了一朵朵好看的麦子，长势十分茁壮，她记得母亲这段时间一直很辛苦，但她回家时疲惫的脸上也总是挂着笑容，仿佛那些麦苗是她除了自家以外最让人感到兴奋的杰作。若是平时，她站在池塘都会被麦苗掩盖视线，不过现在她所处的位置地势高阔，所以可以望到麦田前方的风景，可奇怪的是，往常那块地的小路旁都是树，可这次她却看见树旁站有一个漆黑的人影，正在朝自己移动，虽然那条路前进的方向并不是铃月家，可不知为何，她心底就是有那么一股强烈的预感，鬼使神差的，她走出了房门，那门居然是打开的，究竟是母亲忘了锁还是其他什么就不得而知了。那黑影十分漆黑，让铃月觉得那只是一团聚成人形的黑色烟雾，根本就不是真正的人类，心中的那份不安感越来越强烈，她转身冲进厨房，拿起一把菜刀，回到卧房将门关上，抵上一根扫帚，手里拿着菜刀作防御状，谁知，一颗吊着的心还没放回肚里，门突然剧烈的抖动起来，她吓得连忙用身体去抵着门，然而毕竟是个小孩子，没坚持多久门就被撞开了，她踉跄地往后退了好几步，抬头一看果然是那个黑影，那黑影正盯着她像在咯咯的笑，这让她感觉毛骨悚然，尽管那玩意只是一团黑影，并没有皮肤五官，可铃月却切实的被一团黑影的笑弄得打了个寒颤，又或许，正是因为没有脸，那笑容才会让她有如此强烈的不适感，忽然，黑影朝铃月扑过去，铃月就着手拿菜刀的姿势和黑影相互缠斗起来，因为害怕，她一直闭着眼睛胡乱挥舞挣扎，并未注意黑影本身，不知过了多久，那黑影消失了，她一阵恍神，呆坐在地。铃月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在做梦，可是想起那笑容，还有那濒临死亡的压迫感，让她感到难受地眩晕，她呆坐了好一会，忽然哇的一声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喊着娘～阿娘～呜呜，我好怕！

哭了半晌，累了，铃月只发出如蚊般嘤嘤的细碎声音，忽然，她不知哪来的力气，小小的身子从地上爬起，踉跄几步，凭自己模糊的印象朝槐榕堂方向跑去。

此时，槐榕堂内，三大神使和村长站在先祖灵牌前，每人上了三柱香，祈求先祖保佑，其余人都站在他们三尺开外，这槐榕堂本是存放先祖灵牌的地方，月牙村土地本就不多，若有人去世，除了几位有重要功德的，几乎都是火葬，将骨灰和灵牌置于槐榕堂，以求全村安宁。原本还算宽阔的地方，突然来了这么多人，顿时拥挤起来，众人都未先开口说话，只是心里都在犯嘀咕，究竟是什么事情，需要全村集会。

村长是个略带儒雅气质的中年人，他平日除了处理日常事务，还开了一个小学堂，义务教村中孩子读书认字，他才学不算高，但对于这样一个村的孩童来说，已经足够了。他首先开口，带着一点教书先生特有的口吻说道:"想必大家都明白，我月牙村先是遭暴雨摧折，近来几日又忽现尸蝗泛滥，若无法驱逐，对于我们来说无异于灭顶之灾。"

他说到此处，众人皆是心惊不已，这些每日与田地为伍不知田外事的村民们无法想象事情会严重到这种地步。

村长接着说:"尸蝗没有灭绝之法，只能驱逐，可是咱们月牙村却没有足够的土地和肥料去供养，唉！"

“我们不是还有烟琼山神么，他不是有求必应么，我们带着贡品去求他，求他驱赶蝗虫！”这时，一个少年的声音打断了村长的讲话，这少年名叫红司，十三四岁的男孩声音洪亮，众人听他这么一说，都纷纷转头朝他望去，而这时，三神使之一的藜歌忽然笑了起来，那笑声中透着几分无奈，藜歌道 "红司，你难道忘了，前段时间暴雨，山路被封，现在已经上不了烟琼山顶了，而且就算能上去，山路泥泞，强行上山，要是发生什么危险怎么办！我们不是没想过这个问题，若是可行，便不会召集大家来这了！”

那名叫红司的少年一时忘记山中危险，脸嗖地变红。他摸了摸后脑勺，低声问道，那现在该怎么办？

“是啊，尸蝗又弄不死，现在山神大人也保佑不了我们，唉，咱们月牙村是糟了什么邪了！”

“莫非是惹怒了天神，降的是天灾！天灾呀！难道是天要亡我月牙吗？”

“……”

众人七嘴八舌地议论着，但谁都拿不准主意。一时间，这拥挤的祠堂嘈杂起来，连这微风轻拂的四月也掺着让人烦躁的闷热，藜歌按着眉头将略微烦闷的表情隐于掌下。这时，村长又开口道“大家安静，我们今天请大家来，就是要商议此事的，其实，神使们通过占卜，发现了一个惊天秘密……”

秘密？

听到村长的话，众人又开始议论起来，村长轻咳了两声，不过片刻，大家像是商量好般闭了嘴，等待村长的后文。

“因为情况复杂，还要请麦歌神使和大家说明”村长朝神使方向颔首，略退出几步，悄悄吩咐旁边几个人出来祠堂。

神使麦歌上前几步对众人说道“我相信大家都知道这槐榕祠是作何用处的，存放骨灰！我们月牙村地少贫瘠，没有余地给每个人准备墓地，因此下葬的都是些德高望众的对月牙有重大贡献的人，而且因为有烟琼山神保佑，鲜有鬼魂作祟，这样一个地方，几乎不可能自然生长出尸蝗，所以我们很奇怪，为什么近日突然出现了那么多的尸蝗”麦歌说着，转身看着先人们的灵牌，作了三下揖，低声道，：“冒犯了！”

他从众灵牌中拿出一块，又转身举着对村民说：“于是我和其他两位神使占卜了三天三夜，终于找到原因。”

此时众人几乎都微微往前探着身子，期望能清楚的了解究竟是什么原因害得自己生长的地方遭受如此重击。

麦歌闭上眼睛，好像轻轻叹息了一声，缓缓说道：“如果说之前的暴雨是天灾，那么此次的尸蝗则是“人怨”，我实在是没有想到，大家看这块灵牌”麦歌停顿一下，又接着说：“这块灵牌被缚上了一层极为微薄的鬼气，我们也是费了好些力气才察觉到”这时，一名村民递给麦歌一个已经点燃的火折子，麦歌将火折子放在灵牌下方道：“大家请看，这块灵牌遇火也燃不起来，全是因为那鬼气的作用”等了好一会，那火折子上的火苗也只是轻微的晃动着，而那灵牌却是“毫发无伤”众人不禁出声，

这，这是

难道是我们招惹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这是谁的灵牌？

到底是谁把我们月牙村害成这样？

“这灵牌上的名字是——风湖”像是满足大家的好奇心般，麦歌缓缓说出灵牌上的名字，听到这个名字，村民们几乎都齐刷刷的把头转到后方，盯着同一个地方，像无数根刺，想将那处扎出好几个洞来，麦歌的嘴角扯出一个满意的弧度，继续说道“此次尸蝗并非自然生长，而是被人引到此处，而那个人，风家嫂子！就是你的独女，风铃月！"

就在这时，小小的铃月冲进槐榕堂，迈着跌跌撞撞的步伐奔向自己娘亲的怀抱，大声哭道“娘，有黑影子，追。铃月，好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