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落九幽 第61章 第 61 章

正是雀上枝头春意闹的好时节，才下过雨的南疆到处都是一片生机盎然，空气里清新的草木香氤氲在湿润的空气里，沁人心脾。

但那天气却像极了待嫁的小娘子，阴晴不定，一会儿高兴一会儿又郁闷，偶尔还会大发脾气，狂风大作，电闪雷鸣。

好在今天的天气还不错，就如同荀绯的心情一样。

她换上了苗疆特有的红色嫁衣，迫不及待地掀开帘子跑了出来，头上顶着的银色花冠发出簌簌声响，犹如风吹麦浪，欢快而又愉悦。

但这般声音丝毫没有惊动榻上的女子，她穿着一身花青蓝裙，正透过窗棂遥遥看向窗外嫩绿。

她看得格外出神，高高盘起的秀发上，银色步摇轻轻随风摆动，鬓角几缕碎发忽地被风吹散，落在雪白修长的脖子上，却丝毫没有察觉。

“阿羽，你别看外面了，快看看我！我穿这身好不好看？”

千羽听到了荀绯的声音，悠悠收回目光，点头笑道：“好看！”

“我也觉得好看，多谢了！”荀绯轻扬下巴道，捻起裙摆甩来甩去，高兴得合不拢嘴。

这身嫁衣是千羽送给她的礼物，她没想到，当时在信中只是随口提了一句想在南疆成亲，千羽二话不说就为她备好了嫁衣。

可成亲一事，剑灵宗长辈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想法纵然再美好，却半分由不得她做主。谁叫那裴昭彰就是个油盐不进的硬石头，偏偏又对崔奉长老唯命是从，非把婚宴办成了焕颜宗和剑灵宗之间的联姻，不仅老派古板，还要大宴江湖八方来客，不说繁琐的成亲仪式，光是应酬客人都要累死。

荀绯一想到这儿，原本欢喜的神色又黯淡了下来。

“怎么了？可还在为成亲发愁？”千羽的声音带着些许的凉意，但话语间满是关切。

荀绯撇了撇嘴角坐到了她身侧，深深叹了口气道：“哎，哪个成亲的人不犯愁呢？若不是跟阿娘说亲自到南疆给你送请柬，我这会儿肯定还被困在碧落山，成亲可真没意思，我都不想嫁了！”

千羽微微顿首，将茶水推到她的面前，“那你可舍得让他去娶别人？”

“他敢！”荀绯眉梢一扬，疾声拍案道。

千羽这一诈，倒是把她的真心给诈出来了，荀绯面色一红，端起茶水装作很忙的模样，但最后还是忍不住笑出了声来。

“好啦，我承认我还是想嫁的，就是不想在碧落山成婚罢了！”说罢，她把手中茶杯放下，面露狡黠道：“那你呢？你打算什么时候成婚啊？”

千羽吹了吹茶水，斜睨了她一眼，“不急！”

“如何不急，宋大哥多好的人啊，又温柔又体贴，我觉得这世上怕再找不出第二个同他一样温润如玉的君子了！这样好的郎君就该早早将他拿下，你若是再不出手，我担心别家的姑娘会给他种情蛊！”

说到激动处，荀绯忍不住摇头晃脑起来，花冠流苏摇曳起来，发出阵阵声响。

但千羽依旧淡然地喝茶看窗外绿景，最后许是被荀绯灼热目光盯得有些厌了，这才放下茶水，缓缓道：“他是我兄长......”

“可你们又不是亲的，他喜欢你，我是看得出来的！”荀绯激动道，但就像是对牛弹琴一样，千羽根本不将她的话放在心上。

荀绯忍不住在心底深深叹了口气。

自从浮虚境被毁已经过去七年了，时间不长也不短，但足以改变很多的事情，就比如整个江湖，浮虚境秘籍消失后，不少宗门开始研究新的心法术法，尚学之气格外浓厚。

就连裴昭彰也加入了修行大军，整日里在碧落山中闭关修炼，和荀绯的婚事也是一拖再拖，直到拖到了而立之年，双方的长辈再也忍不住，这才匆忙张罗了起来。

所有人都在变得越来越好，但唯有千羽一个人依旧停在原地。

当年浮虚境消失后，江湖震动，烟婳因为此事颇为受挫，发狂之际杀了不少人，她身怀金母虫可以控制所有被种下蛊虫的人，甚至一度控制了宋遂安，让千羽深陷困境无法挣脱。

但千羽体内的血魔蛊早被九幽除掉，并恰如其分将其力量融入她的血脉中，此番操作不仅让她不会被血魔蛊控制，力量更是比之前强了数倍。

这些事情烟婳又如何知晓，故而，千羽瞅准了时机，以命相搏，假装被控制后成功反杀烟婳，这才逆转了败局，夺得了赤蛊宗的大权。

她在成为赤蛊宗新任宗主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火烧万虫窟，彻底毁掉赤蛊宗百年基业。

而后又以雷霆手腕除掉了不少心怀异心之人，这才在赤蛊宗站稳脚跟。

但这还只是其中很小的一部分，失去根基的赤蛊宗在江湖中岌岌可危，千羽不仅亲自坐镇南疆，更另辟蹊径地联合角酉尘发扬赤蛊宗的医蛊术，短短几年内彻底改变赤蛊宗面貌，以医蛊术闻名江湖。

七年里，千羽将自己困在了宗门中，像是有使不完的力气一样，事事亲力亲为，丝毫不敢停下匆忙身影。

虽看起来没什么大的变化，但荀绯一见到她那孤单的身影，总觉得心里沉甸甸的，她多么希望千羽能够稍稍放下手边杂事，多去问问自己开不开心，快不快乐。

沉默良久后，荀绯纠结再三，还是问出了那个问题，“千羽，你是不是还放不下九幽？”

但出乎意料的是，千羽对她的问题并没有表现得多难过，脸上依旧是一惯的淡然神色。

还没等千羽回答，一个身着青衣的侍女脚步匆匆走了进来，行礼过后便俯身在他耳边说话。

荀绯见此知晓千羽又要去忙了，待人走后，不禁嘟了嘟嘴，眉头紧锁道：“千羽，我明日就得回去了......但你这么忙，还能去碧落山吗？”

千羽点点头，“嗯，不是什么大事，但也要耽搁些时间，明日恐怕不能随你一起了。”

荀绯无奈撇了撇嘴角，柔声道：“好吧，看在你人美心善的份上我就原谅你好了！”

千羽轻轻一笑，扭头看向窗棂外，生机盎然的嫩绿中正端站着一个身着白衣的高挑男子，他一举一动皆风度翩翩，赏心悦目。路过的侍女只是瞧上了一眼，便忍不住春心荡漾，满脸绯红。

“哎，真是神奇，怎么有些人越老越有韵味呢？宋大哥真的太好看了，若不是有了裴石头，我都想嫁给他！”荀绯红着脸在千羽耳边窃窃私语道。

千羽斜睨了她一眼，轻轻一笑，朝窗棂外的人招了招手。

宋遂安微微点头回应，上扬的嘴角为那张清冷脸庞平添了几分柔和暖意，仿佛照在冰山之上的和煦阳光，瞧得荀绯巴掌大的小脸更红了。

宋遂安穿过木阶，不急不徐走进别院屋内，木头发出吱呀声响随着脚步声远远传来。

一股夹杂着冷香的风从门口灌了进来，千羽看向风尘仆仆赶回来的人，“事情解决的如何了？他可有为难你？”

宋遂安恭敬行礼后，轻轻一笑道：“有宗主撑腰，他不敢，但你恐怕还会被叨扰一段时间！”

他的笑容极有分寸，但荀绯还是瞧出了些别的韵味，她不解地看向千羽，“发生什么了？谁敢叨饶你啊！”

千羽无奈地耸了耸肩，苦涩道：“半年前，浮云山的那位剑痴曾找我问剑，败于我手后日日上门求娶，实在是头疼！”

宋遂安轻笑着，补充道：“准确来说，不是上门求娶，而是上门求入赘！”

荀绯看着扶额苦笑的千羽，忽地捧腹大笑起来，清脆笑声伴随着花冠簌簌声，盈满庭院。

她曾听闻不少江湖之人对千羽心生爱慕，甚至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提亲送礼的人络绎不绝，但直到后来千羽拒绝的多了，上门的人也就逐渐少了，没人再来自找没趣。

但那浮云山的何莫问可是个奇葩，年少时痴迷上了剑，纵然天资再差，也凭着一股子坚韧不拔的意志练出了点名堂，成为江湖赫赫有名的剑痴。如今又迷上了千羽，若是不能抱得美人归，怕绝不会轻易放手。

笑罢，荀绯看向千羽的目光莫名多了几分同情。

但随后，她明亮眼珠一转，目光扫过宋遂安，“千羽，这何莫问可是个痴人，你若是一辈子不成婚，他恐怕也会痴缠你一辈子......依我说，你不如就借宋大哥挡挡烂桃花！”

说罢，她目光灼灼看向宋遂安，宋遂安展颜一笑，灿若星辰的眸子里星光流转，满眼温柔，“恬儿若是愿意，我自然也是心甘情愿的！”

千羽依旧在扶额纠结，之前也有人这样提过，但千羽始终过不了心中的那道坎，一直犹豫不决。

她这几年一直被宋遂安照顾得很好，好到她快要习惯这种被人宠爱着的感觉，但越是沉溺，越是觉得愧疚。

这个曾经的会元郎本应尽情享受世人惊羡目光，但却为了她被困在这方寸之地。虽劝说过好几次让他离开这里，追求自己的人生，但宋遂安依旧固执地选择陪在她身边，照顾她替她分忧。

可以说，没有宋遂安，赤蛊宗也绝不会有今天这般光景，千羽打从心底感激他，爱戴他，却唯独不是心悦他。

千羽刚准备拒绝，荀绯一把按住了她的手，轻笑道：“千羽你就是太紧绷了，不过是个幌子而已，干嘛那么放在心上！何莫问可不是好赶走的，拖得越久对你们反而越是不利，你可得想清楚了！”

她的话句句扎在要点上，千羽自然深谙这个道理，最后迫于压力，还是无奈地点了点头，“兄长，这件事情就交与你，辛苦了！”

在宋遂安看来，千羽答应这件事，无异于她那紧闭的心门打开了一个小口，她尝试着去接纳他不再是她兄长这件事，把他看作一个追求她的男人。

心中顿时掀起了万丈波涛，似有沉舟侧畔千帆过的豁达感，他轻松一笑，眸光闪烁道：“恬儿不用客气，我很乐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