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人擒住,手脚都被缚住,我爹行事素来稳妥,害怕我喊叫出声,便又命人将我的嘴牢牢捂住,接着还不待我有所反应,我就被装上了马车,连反抗都来不及,就觉得车马一颠簸,耳旁只听得街市上的声响,便被送出城外了。”
“那一路上我都叫人看管极严,哪怕我说肚子饿了或是需要解手,都有人牢牢看管把守住,我一路上想尽办法,却仍是逃脱不得,眼见得离清光城越来越近,但我始终无计可施,无可奈何,最终还是被送进了陈家东南角一处较为偏僻的小院,虽不至于像先前在马车之上被看守严谨,但到底可以活动。”
“只是那活动地方范围被限制在那小院,你若是要翻墙出逃或是强闯门户,都决计不可能,在你瞧不见的地方只怕有许许多多的人都盯着你看,我叫人关了三四日,心中更是烦躁憋屈,越想越觉得大不了一死了之罢了。”
“但在这时候,却有人借着送饭的机会传讯过来了。”明琅说到此处,目光感激看向陈月腰,略点了点头示意。
陈月腰也回以一个微笑,正在这时,鹿为鱼从外头又行了回来,立到陈月腰身边,低头附耳对陈月腰说了几句话,陈月腰又对鹿为鱼伸手比划,鹿为鱼见了,便转身对几人开口道:“二娘说,这件事还是小居士的功劳,她不敢托大。另外……”
鹿为鱼声音一顿,又看一眼陈月腰的手势接着道:“二娘已经打点妥当,再过一刻钟城门换防,城门便会开出一条小缝,马车虽不能行出,但纵马出去还是可以的,那换防上来的小队队长曾承了二娘一个天大的恩情,不会为难。”
明琅踉跄站起身来,行到院门前,却见门口已停了两匹长腿高头的骏马,现下外头雨已歇止,两匹骏马扭着头颅,用脚踩踏水坑,发出细微声响。
岑子佑在一旁与明琅并肩依偎而行,却见明琅面色有些诧异道:“怎么是两匹马?”
陈月腰又打手势,面露无奈之色,但听一旁的鹿为鱼解释道:“阿元,你留在这里有害无益,即便你想留在这里,拖延些时日,好叫明三小姐逃走,但这次的事情到底与你相关,在我爹和我大哥眼中你更可算得上是主谋。且人人都知二姑姑和二姑父最是宠你,若是陈家以你为质,二姑夫也是为难,他是芥子居的居士,手底下这么多人都仰赖他,更何况你又在我爹手中,难保他不会为了你的安全,平息陈家主的怒火,而派出人去全面搜捕明三小姐。”
陈月腰那手势越打越慢,打到最后,面上都露出无奈神情,便是鹿为鱼也逐渐不笑了:“你也知道,二姑夫是个洒脱性子的人,若是你不在,他尚可以厚着脸皮佯做不知,将二姑姑瞒住,可若是你在我爹手里,你说二姑夫这七寸被拿捏住,却又叫他如何是好?”
岑子佑听到这里,叹了一口气苦笑一声道:“我……我原以为大舅舅到底……”
陈月腰听她说了这话,缓慢却又坚定地摇了摇头,手上不再动作,只是凝视着岑子佑,长长叹了口气。
岑子佑看着陈月腰的双眼,像是明白了什么,便不再提,反倒问陈月腰道:“可即便你今夜放得我去,那你……你怎么办?”
陈月腰看一眼鹿为鱼,这才缓缓打了手势,鹿为鱼在一旁道:“我是他亲生女儿,他到底不会为难我,更何况他若是当真要对我下手……”鹿为鱼顿了顿,一双眼睛又黑又亮:“岑小居士不必担心,若是陈家主当真要对二娘下手,我必定会保她无虞。”
鹿为鱼说话还是有些散漫,可不知为何,她这话说出来却由不得人不信。
明琅听到这里,面上露出一个笑,对着陈月腰与鹿为鱼躬身行礼,两个人没有想到她会突然如此,来不及躲闪,硬生生受了,却听明琅道:“请恕我身子不便,不能全礼以谢,这天大的恩情,明琅记在心里,滴水之恩,日后必涌泉相报。”
明琅说完这话又踉踉跄跄站起身来,先是扶了岑子佑上马,接着便又要自己单手上马。
可不曾想才一转身,就听的一声惊呼:“当心!”
明琅急忙扭头去看,却见那岑子佑面色酡红,眼神涣散,险些从马背上跌落下来。
明琅顾及不得自己身上还有伤,急忙转到岑子佑身旁,伸手触了岑子佑的额头道:“好烫!你发烧了!”
岑子佑见得她发觉,抿了抿苍白的唇,伸手抚了抚明琅的脸颊道:“不妨事的,不过是老毛病犯了……”接着她便从怀中取了一个精致的瓷瓶,从中倒了一丸药服下。
明琅一双眼睛有些发红,她先前受了那样重的伤都咬住牙,一滴泪都不掉,现在却隐约带了泣音道:“我……我不走了……你别出事。”
岑子佑虚弱摇了摇头道:“说什么孩子话。”接着强打起精神笑了笑道,“没事的,总不至于出事,大不了玉楼回来之后,我叫唤两声,她就不会骂你了。”
明琅道:“可你……可你现在这样……”她说到这里,话又说不出来了,到了最后只是低低道,“便是要走,又能去哪里呢?”
岑子佑虽是虚弱,却仍充满希冀道:“天地之大,总不会没有咱们容身的地方。”可她说这句话时眼神之中带着股凄然悲郁之色。
便在这两相为难之际,却忽的听在一旁有人开口道:“岑小居士,你们等等要往哪儿去?”
说话这人声音略有些沙哑,但温温柔柔,叫人听了就心中一暖。
岑子佑与明琅等四人扭头一看,却见说话的正是方才与言素一道来的跛脚蒙面女郎,她从方才便未说话,现在一开口,却叫所有人都看向她去了。
岑子佑听她好声好气问了,便也摇了摇头柔柔开口道:“还没拿定主意,只是浩江城是决计去不了了,芥子居只怕也不好去了。”
那蒙面女郎听了,转头便对言素道:“岑小居士现在这样,明三小姐身上又带着伤,实在不大方便,师姐,咱们帮帮她们吧。”
那岑子佑与明琅听得这蒙面女郎对言素口称师姐,不由对视一眼,眼中有些难以置信,只留那陈月腰有些疑惑不解,鹿为鱼若有所思,这几人各自心中有事。
言素听叶凌风问了,轻叹了口气,晓得她心善,估计是想起自己之前遭遇种种挫折磨难之际,那种困苦无望之感,有心想要帮上一帮。
而言素本就极在意叶凌风,又与叶凌风许多年不见,这次也是叶凌风时隔这么多年来头一回求她。故而言素虽晓得个中利害,但权衡再三,最终还是无奈轻叹一声点了点头道:“既然如此,那便帮上一帮。”
接着言素便转头看向岑明二人道:“二位若不嫌弃,可来我们这里,地方虽小,却也能容得二位居住。”
她这话一开口,自是叫岑明二人齐齐看向她道:“言前辈,这……这不会给您添麻烦吧?”
言素见着两个孩子眼中生了渴求希盼的神色,心中一软道:“你们是玉楼的朋友,没有不帮的道理。”
既做了这决定,那自然立时便走,不好耽搁,言素又从窗口返回房间,将自己与叶凌风的东西利落收拾了,便四人两骑上得马去。
四人趁着夜间无人,又将马蹄用布帛抱了,奔驰无声,直行到城门口,见得城门口果真有个汉子提着灯笼徘徊,那汉子一见那两匹马,虽心中诧异怎么多了两个人,但也绝不多问,只遣人将门打开,便叫这四人两骑奔出城去了。
一出得城,四人只是纵马疾驰,黑暗朦胧之中,却见得清光城的城门在身后缓缓闭合,最后一道缝隙都不曾留了,方才雨后的大道上到处泥泞,但带着种雨后涤尘的清净爽朗之感,此时天边已生出灰蒙蒙的一道亮光来,星子布在那灰蓝的天际,显出熠熠的亮光。
众人出得城门,先是一路向北里许,留下踪迹,故布迷阵,接着又在天色大亮之时折返向东南而行,涉溪而行,终于最后朝西南而行,这一路上偶得喘息之时,言素与叶凌风才清楚了明琅如何被解救之事。
原来明琅这次能逃脱出陈家,实际上与陈昭晖、陈月腰的母亲舒夫人无关,这次救援,实际上是岑子佑借了芥子居的力量与陈月腰里应外合,才叫明琅有机会逃脱出来,只是那晚为蒙骗陈昭晖,暂缓事态发展,这才假托与舒夫人有关。
而从清光城出逃后,四人又连行了四五日,即便岑子佑身子极为不适,却还是斜靠在明琅怀中,不肯休息,明琅见得她如此,更是不敢休憩,只想着早一日到安全的地方,便可叫岑子佑有休息的时候。
岑子佑是个意志极坚定的姑娘,绝不肯服输低头,兴许是她的意志力极强,在渡过浩江,暂时甩开一路上逐渐变得严格的追兵盘问之后,方才敢舒上一口气,岑子佑虽仍想赶路,但明琅却怕她支撑不住,两相妥协后,最终决定暂时窝在浩江城一间小客栈中稍事歇息一日。
浩江城的芥子居分堂是不敢再去,毕竟陈家如此紧追不舍,倘若回了分堂,只怕消息不小心传出,便会露了马脚,叫陈家的人听到风声,知道所在。
岑子佑虽身体已到了不好好修养一番,是绝对有损元气根基的程度,但仍是事事将明琅放在自己之前,盖因她早就将明琅看得比自己还要重,重到千倍百倍都已不止,是以岑子佑一点也不在意自己,反倒全心全意担忧着明琅的安危。
而明琅也是全神贯注在岑子佑身上,虽现在事态紧急,但岑子佑在她面前,天下所有大事也都没有喂岑子佑喝药,让岑子佑好好休息一日来的重要了。
这两个少女之中,其中一个早知道自己钟情所在,另一个却是爱而不知。
但彼此欢喜在意,自然都是爱对方胜过爱自己的。
岑子佑斜倚在床头,看着明琅将药碗端走,从怀中取了一包蜜饯,从中拈了一颗酸甜的盐渍梅送到自己嘴边,她张唇将那东西咬在嘴里,缓缓嚼碎了咽下。
两人都久久凝视着彼此,即便不说话,心里也充满了极大的满足。
良久,明琅才哑声道:“阿元,我真怕啊,要是你……要是你出事了,我……”她心中有一种奇怪的感觉生出,仿佛草木出生,顶破厚重的土壤,只觉得心头热腾腾的一片,但又不知怎么形容这种奇怪的感觉。
岑子佑晓得她素来就是天不怕地不怕的直莽性子,便是利刃加身却也不惧,见她现下这幅茫然无措,泫然欲泣的样子,不由觉得好笑,可笑着笑着,心里头却忽的难过起来。
只听岑子佑轻声道:“我要是出事了,你会怎么办?”
她这话一出,明琅只觉得背心一凉,好似有人泼了一盆水在她身上,叫她急忙跳了起来,伸手捂住岑子佑的嘴道:“不,可别说这种不吉利的话!”
岑子佑伸手抓住明琅的手,将头微微低了,小声道:“这是不用避讳谈论的事,人之生死寿数,本就是寻常。”
明琅眼眶微红,咬着唇扭过头,良久才道:“你光是说出来这事,我心里都怕得要死,更罔论,更罔论……”她说到这里,支支吾吾的,极为恼恨,最终垂下头来,一副丧气的模样,“那天我真该听你的话……”
岑子佑见她这有些孩子气的模样不由觉得有些好笑,哄了她两句,这才正色道:“阿琅,哪怕我出了事,我也是不怕的。”
明琅抬头看她,眼底已有泪光,她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见到她这样,岑子佑笑了笑,又对明琅道:“阿琅,我有些冷,你抱抱我好不好?抱紧些,用力些。”
她既开口,明琅又哪里有不从的道理?急忙伸手将岑子佑搂在怀里,牢牢搂住,绝不肯松开。
岑子佑叫明琅牢牢抱着,深深吸了口气,将额头贴到明琅的颈子上,低声道:“你会离开我吗?”
明琅听她言语之中带着些凄然之意,心中一痛,连忙道:“不,我待在你身旁,哪儿也不去了。”
“好。”岑子佑笑了笑道,“那我就不怕了。”
“只要你在,我就不怕了。”
还是存稿箱。
不知道周四有没有
先打个预防针,周四可能没有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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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第九十八章:一诺千金重【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