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为鱼站在那里,说这话时未带兵刃,周身满是破绽,空门大开,给人一种错觉,好似她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只要抢先出手,便能立时取了她的性命。
但院中穿着蓑衣的五人心里却清楚明白,这人看上去无害,可实则笑里藏刀,乃是一只笑面虎。
便是这老虎懒洋洋趴在那里打个哈欠,可这虎须却不是谁都敢捋的,稍有不慎,便当真有性命之忧。
这六人僵持之间,一时无话,岑子佑急忙与明琅相互搀扶进了里屋。
恰在此时那雨势已缓和不少,变作毛毛小雨,细蒙水汽扑在人面上,带来凉意,只是一方狼狈,一方悠然,实在对比鲜明。
正在这时,突然间从小院月门外亮起火光来,那火光看似离人还有些距离,可不过数息便已行到近前,这人动作迅疾,众人只来得及瞧见这人一手撑伞,一手提灯,行到那鹿为鱼身前将那灯笼往鹿为鱼手上一塞,便抬手一掌掴在鹿为鱼面颊上。
言素与叶凌风瞧得真切,这来人武艺能力全在鹿为鱼之下,这一掌打来,以鹿为鱼的本事功夫是绝对可以躲开的,可不知怎的,只听得响亮声响,这一掌将鹿为鱼的脸都打到有些肿了。
鹿为鱼生生受了这一掌却也不恼,反倒笑了一声道:“生气了?”她的语气温和,却偏生叫言素感觉出一种逗弄小猫的纵容之感,于是叶凌风与言素齐齐看向来人,只见这人小陈昭晖几岁,与陈昭晖的相貌也有几分相似,身上只穿了一件单衣,又在外头裹了一件明显不合她身量的衣物,袖子挽了几道,却还是宽落落挂在她瘦小单薄的身子上。
那姑娘听鹿为鱼问了,也不给一个眼色,只是抬首看向院中的陈昭晖,眉头一皱,似乎颇为嫌恶,而一旁鹿为鱼却好像知道这姑娘想什么一般,慢悠悠开口道:“大公子,二娘想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那姑娘正是陈昭晖的妹妹,陈家的二小姐陈月腰。
却见陈月腰慢悠悠行到那伞下,斜睨了鹿为鱼一眼,鹿为鱼面上带笑,颇有些哄着的意味,接着把伞挪过去一些,将陈月腰全身都拢在伞下,却毫不在乎自己大半身子都叫雨水打湿。先前鹿为鱼这样激烈出手都不曾湿过的衣服,现今却是自己送出去淋湿了。
只见鹿为鱼笑着俯身在陈月腰耳旁说了些什么,说话间两个人的目光竟往言叶二人的方向转来,但一瞬却又错开,反叫言叶二人以为被人发现乃是错觉。
这鹿为鱼说完后浅浅一笑,叫陈月腰又瞪一眼鹿为鱼,将伞缓缓收了,丢在檐下,接着打了一串手语。
陈昭晖还不待看清,便听见鹿为鱼道:“大公子,你可以走了。”
但言素和叶凌风站在窗口,只见陈昭晖的脸色甚是难看,想来这陈月腰手势之中所包含的意思,并不如鹿为鱼说的那样和气,原来的意思言辞应当更犀利些。
但听陈昭晖冷声道:“二妹,你的人伤了我,还将我未婚妻子偷了藏在这儿,不叫我瞧见还好,可现下叫我瞧见了,又怎么立时就走?”
陈月腰听到自己哥哥这样说话,面上满是无奈之色,上下打量一遍自己的兄长,见他右臂垂在那里,好似失了力气,便又睨一眼鹿为鱼,鹿为鱼还不待她发问,便立时俯下身去简短几句话说了。
陈月腰听完之后略一摇头,伸手便又在鹿为鱼另一边面颊上再掴一掌,直将鹿为鱼的脸打到侧至一边,竟比方才那一掌力道更重。
鹿为鱼却也不恼,只是连笑几声,道了一句“打得好”,便又站在陈月腰身边不动了。
陈月腰打了鹿为鱼一掌,手上便又动作起来,她这里方才打完手语,鹿为鱼便道:“大公子,二娘说罚也罚了,打也打了,大公子也该气消了,更何况……”
陈昭晖叫鹿为鱼笑咪咪看了一眼,心中不快,但他心道自己妹子还在这里,这鹿为鱼到底不会真杀了他,便大着胆子问道:“何况什么?”
他这话音刚落,就见陈月腰手上又比划起来,这回故意打得慢了,便是为了让陈昭晖看清楚,故而陈昭晖只瞧了一眼便脸色大变:“什么叫这儿没有我要找的人?二妹!你明知道陈明两家联姻是多紧要的事,倘若父亲知道——”
陈月腰嗤的一声笑了,手上慢慢比划,鹿为鱼见陈月腰神情倔强,言语间也多少带了些看好戏的味道:“二娘说了,父亲知道便知道了,反正他已逼死一个女儿,总不在意再多一个。”
陈昭晖牢牢盯着陈月腰的眼睛,身子一震,心头突突乱跳,面上竟泛出苦笑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要逼我。”
鹿为鱼则看着陈月腰的手势,在她刚做完动作便道:“谁在逼你?到底是谁在逼谁?你仔细想想,难道当初点星跳崖也是她自愿的吗!”
陈昭晖一听这话,面色悚然,似是想到什么极为叫他震撼的事,竟不再说话了。
陈月腰手上动作不停,鹿为鱼的嘴巴也不闲着:“还是说你以为以陈家这样森严的守卫,仅凭我一人之力便能将人悄无声息弄出来,直到昨天夜里才叫人发现吗!”
她这话一出,陈昭晖猛一抬头看向陈月腰,似是想到什么道:“母亲!”
陈月腰没有回答,抬头定定看了一眼陈昭晖,似乎眼含泪光,良久才继续比划道:“三妹下落不明,四弟发狂失踪,致使爹娘这些年再也没好好说过几句话,你以为是什么缘故?”
陈昭晖呆呆站着,没有说话。
鹿为鱼则继续做陈月腰的一张嘴道:“如果不是父亲贪图明家的剑法——”
陈月腰的动作止在这里不动了,使得先前还有些嬉皮笑脸的鹿为鱼也一下子止住了话头,随后又缓缓跟着陈月腰手上变换的动作道:“大公子,你走吧,别再多问……”
那陈昭晖思绪沉沉,似乎陷入了一团迷障之中,低声喊道:“不……我不信,我要去问母亲……”接着他突然发起狂来,奔出门去,他身后四个侍从也急忙跟在其后,五人不消一会儿便不见了。
陈月腰却不再有所回应,见得陈昭晖一消失,便立时步入房间之内去了。
而鹿为鱼却站在原地,手中提着那盏灯笼,将伞面微微抬起,目光竟直直往言素与叶凌风之处看来!
叶凌风与言素甫一对上她的视线,先是心中一跳,又想到那棵大树将窗口挡了个严实,角度刁钻,想来只是错觉。
但这两人心绪尚未平复,便听得那鹿为鱼朗声道:“二位在那里瞧完了整场戏,现在还想假作不知吗?”
话音一落,言素与叶凌风眼前一晃,就瞧见一个黑影落在窗台之上,这鹿为鱼动作迅疾,又极是突然,叫言素下意识将叶凌风推到身后,将她护住。
鹿为鱼手中还提着一盏灯笼,跃入屋中,面上带笑,毫无惧意,只见她将灯笼提起,在瞧清言素容貌之后,眉头一挑,悄无声息打量了言素一番才道:“是你?”
言素眉头一皱道:“你识得我?”
鹿为鱼摇了摇头:“今天白天你在门口瞧完了整出戏,又紧紧盯着轿子里的姑娘看,像是有什么事。更别提你长得到底是鹤立鸡群了些,想我不注意你,也是很难。”
那鹿为鱼说完,目光又从叶凌风身上划过,见叶凌风将头低着,动作间似乎很不便利,便也不再多看,只是将目光转向言素道:“二位此番听完了全程,只怕没有轻易放二位走的道理了。”
她说话语气平淡,但气势咄咄逼人,若是旁人,只怕早生惧意。
但言素到底年纪老道,只是看向鹿为鱼道:“那你要如何处置我们?”
鹿为鱼见她神情坦然,毫无惧意,也颇觉有趣,正想开口说些什么,三人却忽然同时抬头,只听得淅沥沥的雨声之中传来几声颇有节奏的银铃晃动声。
那鹿为鱼听得此声,神色一变,颇有些玩味看向言素与叶凌风道:“我家小哑巴不让我动手,想来是要亲自和你们说话。”
接着她便将身一让,一指那院中,却见院中站了一个执伞的女子,正仰头看向这里,另从屋檐下正行出一个女子。
而那执伞的女子正是陈月腰,从檐下行出来的女子却是岑子佑。
言素与叶凌风见得那陈月腰站在院中,眉头一拧,对着鹿为鱼道:“你们早发现我们了?”
鹿为鱼仍是笑着道:“尊驾方才想要出手去救那位姑娘时我便已察觉,便因为尊驾这一丝善心,我才放过尊驾,不至于立时出手,取了二位性命。”
她说话客气,可言谈间颇为自傲,言语之间并不将言素与叶凌风看在眼里。
言素在青关镇做了这么多年店老板,走南闯北的人见得不少,也晓得这丫头有自夸自傲的本事,只是这丫头到底年轻,性子狂傲并不是什么好事。
而言素对鹿为鱼有些不满,并不肯指出劝诫,反倒看向叶凌风,用眼神问她,待叶凌风点头同意之后,这才伸手将叶凌风揽住,纵起轻功落在院中,而她的身姿更是曼妙,论轻功一技竟远胜鹿为鱼。
鹿为鱼站在屋中自是瞧得分明,眉头一挑,笑道:“有意思。”于是也跟在言素与叶凌风身后又回了院中。
而鹿为鱼刚一落地,便见得岑子佑正行到陈月腰身旁,那言素正微微侧头同岑子佑说话,只简短说了两句,陈岑二人神色似是有些诧异,旋即便见陈月腰与岑子佑竟对着言素与叶凌风二人躬身一拜,态度恭敬,举止端正,心中正有些好奇。
而她甫一回头还不待细问,便又斜里掴来一掌击在鹿为鱼面上,那一掌去势又快又急,而鹿为鱼看清出手之人后却也不躲,反倒硬生生受下,旋即忍不住笑出声来。
——原来竟是陈月腰又打了她一巴掌。
陈月腰:不高兴了,打一巴掌。
这章还是存稿箱。
【删除多余字】2024.09.05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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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第九十六章:知止而有得【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