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孩子面上似是叫人重重扇了一巴掌,在左颊上留下了大大的巴掌印,那掌印偌大,显然是成年男子的手掌大小。
玉楼只瞧了一眼就眉头紧皱,忍不住脱口而出道:“怎么有人忍心下这样的手?”
蒙柳将女孩转移到另一个干净装了热水的浴盆,见那干净的水中,这金发女孩的身体上除去脖颈和四肢上的伤口,其他地方竟全是鞭痕或是棍伤,浑身上下都没几块好肉。而另外其他种类的伤口落在这孩子身上,在雪白的肌肤上瞧起来是触目惊心。蒙柳活到这岁数,也算是有些见识,却是头一回在一个稚龄的小姑娘身上瞧见这样可怖的伤口。
那小姑娘的周身伤口之中,有的已经化脓红肿,有的已经愈合留疤,蒙柳帮她擦洗身子,越看越是心惊,心中不免生出怜惜之情。
待将这姑娘的身子都擦洗干净,又给各处伤口上药,玉楼拿了那些药粉药膏涂抹在她身上,见那孩子双眼紧闭,眉头紧皱,面上晕出一种古怪的潮红,又伸手将这孩子纤细的脚腕捏在手中,给她的腿脚上药,只觉得这孩子又瘦又弱,便是她平素再不喜欢与人靠近,但每给孩子抹一层膏药,就觉得她越发可怜了。
待到两个人忙完,已经月上中天,玉楼同蒙柳的住处目前也只有两个房间,这突然来了一个外来的客人,现在收拾一间新房间已是来不及,便只能将就着和两个人中的其中一个挤一挤。
蒙柳本想让这小丫头同她挤一挤,她晓得玉楼生性冷漠,不喜欢与旁人接触,想来这丫头也不好同玉楼安置在一起。
却不曾想玉楼反倒先开了口道:“柳姨,让她今晚和我睡吧,我来照顾她。”
蒙柳有些惊异,不由自主嗯了一声道:“你不是……不喜欢和别的人……”
玉楼已经十五六岁,但行事沉稳,平日里格外老成,倒不像是个孩子:“柳姨,你已经忙了一天了,去休息吧。”
她话只说到这里,便将这孩子用衣服裹了,搂在怀中径自出去。
这孩子现在已经发烧,夜里自然是要好生看顾,估计是不得好好休息的,玉楼虽然平日里总是冷冷淡淡,对什么事都好像提不起心思,上不了心一样,但她对在意之人自是留心,如何能够忽略蒙柳面上的倦意?
又如何忍心自己去被子一盖呼呼大睡,却叫蒙柳整夜操劳?
玉楼与蒙柳的屋子相隔较近,几步便至,况且玉楼做惯了体力活,是以并不劳累,更何况……
玉楼伸手将这孩子往上托了托,只觉得这怀里的人特别瘦弱,竟没多少重量,玉楼又想起方才给这孩子上药,见这孩子全身上下尽是骨头,只薄薄一层皮肉包着,实在是……
瘦的有些过分了。
当天夜里,果然如玉楼所料,打了兵荒马乱一场仗。
从捡到这孩子开始,本来只是发着低烧,孰料到了后半夜便发起高热,玉楼只是来回给她擦身降温,喂药喂水,体温每落回一些,不过一会便又升回上去,如此反复,却叫玉楼心中却不由有些担忧。
——这样危险的境况,也不知道这小丫头能不能捱过去。
也许是睡得不安稳,也许是动静太大,玉楼忙活了许久,准备再去换一盆水时,却正好撞到了已经起来的蒙柳。玉楼这才恍惚抬眼去看屋外天光,却见得天空中蒙蒙灰白,竟已是清晨了。
蒙柳伸手摸了摸玉楼的头道:“等会儿去我屋里休息一下,不要太累着了。”接着又看一眼屋中床榻道,“怎么样了?”
玉楼摇了摇头道:“还烧着,但已经好了许多了,只是……”话到这里,玉楼又不由转头看向那孩子的方向,冷淡的神情之上浮现出一丝担忧,“喂了药,却不知道能不能挺过去。”
蒙柳来了之后,玉楼便是去休息,却也睡不得安稳,梦里摇摇晃晃的,梦见蒙柳推门进来说,那个孩子没有熬过去,倒将玉楼一下子从梦里惊醒,反倒一个不小心从床上掉了下来,将她最后那点残存的睡意都摔落干净了。
恰在此时蒙柳进来,见她一副睡到地上还懵懂的样子不由觉得有些好笑,伸手就去拉她。
却不曾想玉楼叫她一扯,一下子转醒过来,劈头盖脸就是一句话问过来:
“柳姨!她怎么样了!”
蒙柳见她头发还睡得乱七八糟的,脸都还没洗,却先问那孩子的事来,到时头一回见她对除了自己的旁人这样上心,倒是目光沉沉,神色严肃看向玉楼。
玉楼一见她的神情便立时叫她震慑住了,不由低声道:“她……难道她没了吗?”这样说着,神情落寞,长睫轻颤,似乎只要蒙柳点一点头,便会立时委屈落下泪来。
蒙柳平日见她好像对什么都漠不关心的模样,现下瞧见她这副泫然欲泣的模样,不免有些惊奇,却又有些心疼道:“你和她话都没说上几句,怎么还要为她哭了?”说完伸手点了点玉楼的眉心道,“我要是死了,也不知道你会不会流几滴眼泪。”
玉楼叫她这样一说,白净的面皮上浮出一抹红来,有些愤愤道:“柳姨!不要说这种不好的话!”
蒙柳见她这样,情不自禁笑了一下道:“好啦,她的烧已经退了,只是还睡着……”玉楼一听到这里,一下子站了起来,胡乱一气将鞋子蹬在脚上,便立时奔出门去了。
屋子里面的有些昏暗,玉楼一下子将门推开,叫屋外的光亮像水流一般倾斜进来,铺展在地面上,被门框分割,变得整齐方正,其中一角落在床沿,正好照在那孩子的左手上。
玉楼行进门去,见那孩子虽然还是昏沉睡着,但面上那不自然的红已然褪去,看上去已经好了不少。
玉楼坐在床边,伸手去触她的额头,伸手轻轻抚了抚,听见那孩子低低发了一声响,细如蚊呐,接着眼睫颤动,似是极力想要将眼睛睁开,但最终那眼球只是在薄薄的眼皮之下滚动几下,便又不动了。
玉楼的手还按在她的额头上,好奇地瞧着这个孩子的面容,见她的头发是金色的,眉毛的颜色竟也是浅的,不由下意识用手指轻轻蹭了蹭这孩子的眉毛,又伸手去捏她的耳朵。
昨夜她忙着照顾这孩子,只顾着病情,又因为室内昏暗,倒是不曾好好看过,现在一瞧,她的样子实在是好看得过分了。
玉楼虽然平日里并不出去,但除蒙柳之外也见过别人,可那些人的长相都不像面前这个丫头。
“……她是胡人。”蒙柳的声音骤然在玉楼身后响起,玉楼急忙扭头去看,却见蒙柳倚在门口。
却见蒙柳淡声道:“所以长得才和咱们不一样。”
玉楼又忍不住伸手刮了刮这孩子的眼睫,觉得软绵绵的。蒙柳见她这副新奇欢喜的模样,多少带了些她这个年纪该有的朝气,不由笑了笑,但旋即叹气道:“也不知道这孩子的父母现在怎么样。”
玉楼听到蒙柳说到这个,不由啊了一声,像是想到什么一般,站起身来去柜子那里取了一包被一块干净的黑布包裹住的东西,送到蒙柳面前道:“说起她的父母,柳姨,这是我从她身上找到的东西,装这两样东西的小袋子都是泥巴,我就给洗干净晾在院子里了。”
蒙柳的目光从这孩子只到肩膀的头发上掠过,转而看向玉楼手中的东西,将黑布解开,瞧见了那一块精致漂亮的胸针和那块已经有些年头的玉佩,眉头紧皱道:“这两样东西我也不曾见过,但看着胸针模样精致,做工精巧,再看这孩子的模样长相,想来这孩子的出身定然不差。”
接着她将这胸针拈在手中看了,不由挑眉又看向床榻上睡着的孩子,轻声道:“这样贵重的东西,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想法子收在身上不叫人发现的,要知道那群人牙子都是穷凶极恶之辈啊。”又看过那胸针背后的古怪文字,还是摇了摇头,对玉楼道,“桑桑,这两件东西你且先收好,等她醒了还给她,到时候问清她的出身来历,咱们就好将她送回家去。”
玉楼那时年纪轻,又没经过什么世事,又哪里知道这孩子族群所居之地在西北一带,距离她们居住之地甚是遥远,而蒙柳这句轻飘飘的“将她送回家去”却又是多么沉重的一个诺言。
只听玉楼道:“她不能陪着咱们吗?”玉楼将东西又收回柜中,复又坐回床边,一边说着,一遍伸手去摸这孩子的头,只觉得那头发又柔又软,又金灿灿的,实在好看,竟叫她有些爱不释手。
蒙柳听见她这样说,不由觉得有些惊异,小声问了一句道:“你喜欢她?”
玉楼伸手摸着这孩子的头发,目不转睛瞧着这孩子道:“她的头发好漂亮,人长得也漂亮,不像镇子上那些烦人的男孩子,我……我喜欢她。”
“她生的真好看。”
蒙柳觉得她说这话有些孩子气,不由笑道:“她可不是什么玩具人偶。”
蒙柳顿了顿,见玉楼将头转了过了看向自己,严肃道:“她是个人,可不是什么玩具物件。”
玉楼听见蒙柳这样说,抿了抿唇道:“柳姨,我知道的。”声音有些委屈和低落,“可她……”
十五六岁的孩子支吾了半天,也只说出“我喜欢她”这四个字罢了。
玉楼平日里极少表现出对人或事的喜欢,现今难得表现了对一个人的喜爱,可这人到时候还是要同她分别,当即叫蒙柳心中生出一股悲伤的情绪。
玉楼与她两个人孤零零在这林中生活了十几年,平素又不喜欢见人,难得来了一个年纪与她相仿,且又合她眼缘的孩子,只是…人人都是父母生养的,这又如何因为一己之私而强留在这里?
蒙柳叹了口气道:“桑桑,你扪心自问,如果有一天你出了事情,叫人救了,然后救你的人喜欢你,想将你强留在自己身边,叫你见不到我,你心里愿意吗?”
玉楼低了低头,长睫轻颤,良久才哑声道:“柳姨,我不想离开你。”
蒙柳见她这样说了,不由长舒一口气道:“推己及人,你喜欢她是一回事,可是你想将她留在自己身边却是另一回事。桑桑,你有想过吗?她走丢之后,她的父母会多么难过着急?”
玉楼没有立刻回答,但伸手又摸了摸这孩子的头发轻声道:“柳姨,我知道了。”
回忆杀继续
下一章给大家说个笑话
——玉楼不是颜控。(大笑)
2024.12.03【修改错别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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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第七十六章:繁星宿故关【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