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日?这也就是说,从明天算起,刚好是到拜月会结束那日。
玉楼深吸一口气,拱手行礼道了一声谢,她虽心急,觉得这四日仍是太长,但她也清楚,这只怕是面前这人能给出消息的最短时间了。
霍伯轩见她这般客气,便又举杯敬她,随后拍了拍霍仲萍的肩膀道:“什么时候回去看看?你也知道,后日就是十五……”
这拜月会持续五日,按照汉人农历来算便是从八月十三开始,到第三天时正是八月十五,便是中秋佳节,届时这定昆城中会举办一场拜月祭,那时候这场盛会便会达到最高峰。那霍家兄妹俱不是本地人,只是许多年前来此,故而还留着汉人习俗,认为八月十五正是团圆之日。
霍仲萍见兄长这样,也不好再多摆姿态,只是哑声应下了。
那霍伯轩得了自家妹妹的许诺,又见她还是有些不情愿的样子,也知道她心里在想些什么,只是轻声道:“你……那晚不肯住家里也没关系,只是来吃一顿饭,吃完……吃完你自己回去也行的,带点东西回去。”
霍仲萍听得哥哥这么说,晓得他是松口服软,只叫自己回家吃顿饭,再回去野鹤寻雪势,却也不会再管,当即甜甜笑道:“多谢大哥!”
霍伯轩伸手拍拍她的头,又看自己妹妹一眼,随后站起身道:“好啦,那咱们就喝到这里吧,隔壁屋子里还有客人陪着,不好怠慢耽搁的。”
霍仲萍已吃酒吃的有些醉了,见自己哥哥要走就有些不高兴道:“你又要去陪那个哎什么哎呦喂了?”
霍伯轩听霍仲萍这样说,有些好气又有些好笑骂道:“什么哎呦喂,人家叫艾维克。”
“艾维克·苏盖依。”
霍伯轩说这话是语气放松,目光看向霍仲萍,脸上满是无奈放纵之色:“苏盖依先生是来定昆城办事的客人,人家在西北那块儿地界可有名气的,你小孩子家家说话不要这么无理。”霍仲萍虽已年约三十,可在霍伯轩心里却仍将她当做一个小妹妹看待。
兄妹两个只管对着说话,却没有人注意到一旁的玉楼先是一怔,随后面色凝重起来。
霍仲萍道:“大哥,你晓得我讨厌他的。尤其是他身边那个残废……”
而霍仲萍话未说完,霍伯轩就立时嘘声打断了她,言语之中有些严肃:“萍萍!你喝醉了!但是喝醉了有些话也不好乱说的!赫拔先生身有残缺却也不是他自己愿意的事,你……”接着他见霍仲萍面有不忿之色,只是叹了口气,将她手中酒壶酒杯拿走道,“别喝啦!到时候我可没工夫照顾你!”
霍仲萍有些气鼓鼓的,但也晓得自己有些话不应该在哥哥面前提及,可心里头又憋着团火,将霍伯轩的手一甩,便自行到平台边蹲下,目光穿过栏杆缝隙去看广场上热闹炫目的花车歌舞表演。
那霍伯轩见她这样,又是叹了一口气,眉头紧紧皱着,也不说话,但是一转头又对玉楼微笑道:“我这妹妹性子顽劣,让玉姑娘你见笑了。”
玉楼连忙拱手客套几句,霍伯轩又回头看了一眼霍仲萍,只能瞧见她蹲在地上的背影,有些无奈摇头,对着霍仲萍道:“他等后日拜月祭结束就走,哪里还会惹得你心烦?你如果醉的厉害,今晚就在这屋里睡一觉,明日再回去,现在夜深了,我不放心你。”
霍仲萍却是哼哼两声,伸手对着霍伯轩不耐烦摆了摆。霍伯轩无法,只是又叹一口气,这才转出门去了。
只是这门才一开,玉楼就听见这霍伯轩脚步一顿,对着门外道:“赫拔先生,您怎么会在这里?”
玉楼站在屋中,正好处在柱后,那室内幔帐层叠垂落,刚好将她身形遮挡,而霍伯轩身形高大,铁塔似的立在门口,倒叫外头的人一时之间瞧不清里头的模样。
却听那被唤做赫拔的人道:“霍堂主,现在夜已经深了,我家主上说他有些累了,想要回去了。”
那霍伯轩忙道:“啊,是我招待不周了,不过还请再多留一会儿,说些要事……”
紧接着那门被一关,楼外头的欢歌笑语涌动进来,玉楼又没有陈醉那般好的耳力,便也逐渐听不清这两个人的谈话了。
但即便如此,玉楼还是在那“赫拔”短暂的声响之中听出,那个人的声音就是那夜浩江之上,那个中年文士的声音。
相貌、声音,全数都对上了。
玉楼却又不由自主想到那夜的琴声,又想到方才在格栅之后瞧见的抚琴男子。
两厢一对比,此人应当就是那日晚上在浩江之中未曾露面,抚琴传讯,且被这名叫赫拔的中年文士称作“主上”的人了。
而这个人……也是蓝眼睛。
也姓……苏盖依。
玉楼站在那里,只听得楼外锣鼓喧天,心中却也是波荡不断。
而如果真如陈醉昨晚听到的内容来说,这位“艾维克·苏盖依”在等他的妹妹来,那么这位妹妹,极有可能是那日在青关镇被言素胁迫上山的阿娜瑟芙。
至于这位艾维克,先前去了浩江城,想要通过高卫买下陈醉手中那一幅画,而失败之后便立时抽身,现在却又盘桓在这定昆城中,又不知是为了什么缘故。
难道当真是一个开通商路的客商?只是一个自西域远道而来的客人?
“但是……”玉楼心道,“又有哪个客商,会在身边带着来历功夫都不俗的人呢?”
她正立在那里思考之时,却忽的听到有叮叮当当的碰撞声,急忙回身去看,这才看见霍仲萍不知何时已经又回到桌前,这回她可没有拿着杯盏小口喝酒,而是直接端起酒壶就往嘴巴里倒,玉楼阻拦不及,眼睁睁瞧她喝了急酒,当即醉死过去。
霍仲萍既然喝醉,身子必然不稳,玉楼眼瞧着她身子往后去栽,连忙快步上前将她捉住。那霍仲萍双眼迷蒙起来,脸都红了,嘴里满是酒气,却是只管说着几句醉话。
玉楼听她喊叫,却只是翻来覆去几句“阿雪,我想你”,亦或是“霍伯轩你这个蠢货”,又哭又笑,又骂又闹。
玉楼想将她扶到一旁的榻上休息,可是霍仲萍哪里肯安分?斜倚在榻上嚷了一会,却又哭闹着说是要回去找雪势,那副架势只怕若是不答应,便即哭喊起来了。
玉楼叫她闹到没办法,急忙开门喊人,说明缘由。那仆役本是为难,但霍仲萍大声吵嚷如何罢休?又顾忌霍仲萍身份,便喊来一个身强体健的婢子,同玉楼两个人一道走先前上来的小梯,将霍仲萍扶到楼下去。
那仆婢与玉楼一左一右穿过长廊,外头欢呼喝彩之声不绝,但一到这第一楼的后院却又声响骤低下去了,一时月高夜静,那脚踩在碎石之上的声响都被放大。
那婢子识得路,只是将两个人引到这院后停驻车马的地方,选了一辆空马车,与玉楼一道将霍仲萍扶到马车上,那马车夫站在一旁,只待玉楼上车便启程出发。
玉楼本也想要上车,却忽的想起出门时已答应过陈醉,要去街上给她带些有趣的玩意儿回去,但她人生地不熟,却不知道往哪里去,便问了那车夫和婢子,便自行原路返回,出了第一楼去了。
那夜色更深,月亮便更如银盘一般高悬其中,晕出光彩,令人目眩。
玉楼行到楼外,依着那车夫所言便往那街市而去,路上倒见得许多有趣的东西,但多是些色彩夺目绚丽的东西,陈醉双目不能视物,这些便是买了也无用。
玉楼便将心思歇了,却见一处并不起眼的街摊之上挂了许多描绘有趣的面具,玉楼心中好奇,又觉得那面具漂亮,便走过去细瞧。
却见那卖面具的铺子并不单卖面具,还摆了各色首饰,那些东西虽说小巧,但无一不是雕刻制作精细之物,那店老板只是支了个摊子坐在那里,并不似左右一般吆喝,很是随意,翘着脚坐在店铺后面看书看的津津有味。
若是有人好奇他店铺上的东西,他只是将头极迅速地抬了一下,报出个价格来,倒没半点做生意的殷勤劲儿,反像是被人赶鸭子上架,不情不愿坐在那里看店一般。
可即便那店主人态度并不是很好,但他店铺之前的客人来回络绎不绝,生意竟比这左右两家费劲心思吆喝的店铺要好上许多。
玉楼见那东西漂亮,心里也生出个心思来,只是目光游转,倒是没有瞧见许多姑娘公子都故意站在那摊边瞧她,却在瞧见她手腕上那巾帕之后变了脸色,只是说几句可惜,便不再待。这样来回的多了,店主人也察觉到什么一般将头抬了,却见面前立着个冷面的玉郎君,再一细看却原来是个女儿郎。
店主人见玉楼在店铺之前瞧了半天,拿起这个看看,似乎满意,可旋即又摇摇头放了回去,接着瞧见另一样,也是拿起来看看,但又不满意,放了回去。如此反复多次却还是犹豫不决,下不定决心,便忍不住将书一合,出口问道:“你在这里看看了半晌,到底想买什么的样的?”
店主人的语气凶巴巴的,若是旁的客人只怕早就将头一转走了,玉楼却不在意,只是又将店铺上的东西瞧了一遍,摇了摇头冷声道:“这店里没有我想要的。”
接着她将头一抬,看向那店老板直言道:“就没有什么更漂亮更好的小物件吗?”
店老板见她这样问了,似乎觉得好笑,弹舌一声,将玉楼从头到尾瞧了一遍道:“送谁的?”
玉楼见他这样直白问了,眉头一皱道:“你怎么觉得我这个是送人的,不是自己用的?”
店老板看一眼她左手巾帕,又笑道:“若是真送给你自己的,你早就买了去,我做生意这么多年,只有送给在意之人的东西,才会叫人反复挑拣,犹豫不决。”
玉楼见他说破,便也不隐瞒道:“是送给我朋友的,我出来时候答应她了的,要给她带些有趣儿的东西回去。”
那店老板听她说完,长长哦了一声,将那本书卷成一个卷儿,点在店铺上:“真就没有你想要的?”他说话懒洋洋的,平时对客人都是爱搭不理,但是好像在这时候才突然生起了吆喝贩售的心思,一一介绍。
可玉楼一一瞧过却是摇头,冷声道:“店家,这些都不够好。”接着她叹了一口气道,“我那朋友双目失明,你这些东西虽然雕刻精致,可她、可她……”
她连说两个“可她”,虽自己并未察觉,单一旁听的人却能清楚察觉到她话语之中遗憾失落之意。
那店主人自然也听了出来,只是坐回椅上,将那书卷起顶在自己下巴上戳了戳,想了一会儿道:“瞧不见,那确实再漂亮精致也没什么用啦!”接着他低低啊了一声道,“有啦有啦,这个或许可以。”
说完他就俯下身从桌子里面掏东西,那东西似乎被他藏得很深,费了大半天劲儿才摸了出来,那是两个已经积了一层灰的破木匣子,那店家对着那两匣子吹灰拍打,将那匣子先后打开,却见那匣中各放了一条红绳,绳子上似是缀饰着颜色更深更红的圆珠,好像赤色的宝石。
玉楼瞧见这两条红绳所占不大,却不知为何要分开来放。
但见得那店家将那两条绳子左右手分别拿起,对玉楼道:“你且靠近些,给你看个有意思的东西。”
玉楼不解,但也好奇,于是倾身过去,却见那店老板将那两条红绳举到玉楼耳边,又将那两条红绳子上的圆珠微微相对靠近,玉楼便忽的听见有声音嗡嗡响动,不由眉头紧皱,眼带惊奇看向店家。
店家似乎觉得她这副模样很是有趣,哈哈一声笑道:“别急,还有呢!”
接着只见他叫这两颗圆珠一碰,竟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实在清亮好听。
玉楼面上终于展现出一些笑意道:“这真是……”
店家笑道:“这东西只要碰在一起,就会一直响动,但是一分开有些距离便没了声响,有不有趣?好不好玩?”
玉楼见之心喜,忙问价格准备掏钱买下。
店老板却将手一摆道:“这东西可不卖啦!”
玉楼那面上欣喜的神色一收,眉头微皱看向店家。店家叫她一瞪,却也不怕,只是指着桌面上的东西道:“我可不消遣你!这东西虽说不卖,可是我愿意送你!只是送也不能白送,你在这桌子上随便买样东西,我就送你啦!”
那玉楼颇为不解,她是头一回遇到这种事,不免犹疑看向这店老板。
店老板将那书又一展开,自己看了起来,再不理会玉楼,玉楼见他这样,便伸手取了一条绣着海棠花的白色发带拿在手中,问了价格。
那店老板报了个数字,玉楼付了钱,便见得店老板将那东西一推,手一摆,便又低头去看起那本书来。
玉楼将那东西拿在手中看了半晌,本已走出几步,但到底好奇,便又折返回去问那店老板道:“这东西……可有名字吗?”
那店老板将整张脸埋在那本名叫《素手弄轻柔》的书后面,头也不抬到:“这东西叫一四子。”
玉楼听到这名字不由一愣,只是拿在手上端详了一会道:“这……倒是个别致的名字。”
一四子算是有点意思的字谜,是店老板编出来瞎诌的。
透个底,大家可以猜猜什么东西一和四是红色的。
猜对了,我就告诉大家这“一四子”到底叫什么名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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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第六十八章:由他好处行【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