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下了山,玉楼与陈醉两个人便晓行夜宿,直往北去,一路上人烟并不如在中原地带来的稠密,两个人行在路上少有遇得到村落市镇,夜间也只得宿在车马之上,或是寻到些破屋旧庙居住。而越往北走,越见得风土人情与浩江城大不相同。
一路上陈醉只是说些俏皮话逗弄玉楼,但不知是什么缘故,玉楼却也都不理会,只是冷冰冰的一张脸板在那里,若无必要,绝不会应和一句,陈醉却也不恼,只是变着法儿同玉楼亲近嬉闹,玉楼虽然对她先前有事隐瞒不说而觉得不快,但终究也没有抗拒。
不一日,两人渡过浩江,近得定昆城范围周遭,人烟稠密,也有许多镇城了,因为一路上行来为求个方便,两个人只对外人称呼做兄妹,按玉楼那时冷冰冰的话来说就是:“免得你说我占了你陈大小姐的便宜。”那时候陈醉也哼哼两声道:“可是你看,你哪里半点有兄长的样子。”两个人本是照例要斗上几句嘴的,可玉楼却不理会,想来还是生着气,倒叫陈醉一拳头打到棉花上一样。
既然说要做兄妹,玉楼便做了男装打扮,又特意将眉毛画粗,又擦了一些东西使自己的皮肤微微发黑,虽然没有原本的模样好看,但粗粗看去,瞧起来便是个俊俏的冷面郎君,虽然高不可攀,但相貌姣好,让人心生亲近之心。而陈醉戴着那顶从青关镇那儿买的幕帷,平日里只坐在车中,只有在四野无人时才从车里出来与玉楼坐在一道吹风。
而此处不同于中原腹地,多是山野之中的民族,文化风俗与中原之地大为迥异,其人热情奔放,并不将所谓礼教放在心上,只是久而久之与中原地界的人混住,虽保留了本民族的一些称呼习俗,但大多数人为了生活,也多会说中原地带的话。
那市镇之中,有人见得玉楼端坐车上驾车而来,时常有掷花果或巾帕等以视亲近友好的行径,陈醉并不知道,只是冷不丁从车子外头丢进果子和花来,不免吓了一跳。
玉楼本就是这附近地界的人,心里倒是知道这些习俗,也知道如何应对,便对陈醉道:“你身上有没有带着巾帕?”
陈醉不知其意,一边嘴上埋汰道:“你怎么这也不带,要问我要?”一边用手掀开帘子,从里头递出一方雪白的巾帕来,玉楼便在众目睽睽之下将那帕子接了,拿在手中。
陈醉见她接了,便又问道:“你拿我这帕子是做什么?”玉楼却不回答,只是随手将那巾帕抖落开,却见那巾帕一角绣着一只玳瑁色的小猫,脸上的花纹像是罩了半张面具在其上,下半张脸雪白一片,眼睛是极漂亮的浅淡天蓝色。
玉楼只粗粗瞧了一眼,便慢条斯理将那手帕缠在左手手腕之上,牢牢打了一个结,她穿一身黑蓝色的男装衣衫,这一抹白在她腕子上倒是分外显眼。
这帕子一系,多少是有些效果的,一路上再行走去,却也没有人往车上再投掷花果,直到天色将近夜间,这两人方才在一处市镇之中停下车马,寻了一处客栈进去住。
那客栈将到夜间,门口已亮起灯笼,人也不少,掌柜的是个四十来岁的壮年男子,皮肤有些黑,笑起来露出一排雪白的牙齿,头上缠包了一块深黑色的头巾,正自低头打着算盘,见得有人行到柜前,当即面上露出一抹笑,眯着眼睛用一种和善的眼神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来人。
“二位是要住店么?”那掌柜的客气问道,眼睛快速从戴着幕帷且背着匣子的陈醉面上掠过,又转而将目光转向与陈醉同行,并肩而立的玉楼,见她搁在柜台上的左手系了一条帕子,当即心中便明了,又问道:“二位是要一间房吗?”
玉楼是故意叫人瞧见她手腕上的巾帕,自然回道:“是,一间房。”
当即便开好了房间,叫店中的人带到了房间里去,一路上玉楼倒是难得主动,伸手抓住了陈醉的手,与她相互依偎靠着,一路跟着店伴去走。
那店伴是个年纪十七八岁的姑娘,与那掌柜长相有些相似,应当是掌柜的女性亲眷,一路上见到这冷面郎君同这瞧不清面容的小姐极为亲密,不由心生羡艳,对着陈醉嬉笑,面上挤眉弄眼道:“姑娘,你家阿哥对你真的很好呢。”
陈醉却瞧不见这店伴神色,虽不懂她为什么这样说,但仍是低低嗯声回应了。
待到行至屋中,将门一关,陈醉掀了那幕帷,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趴在桌上长长叹了一声,然后听声辨位,一把伸手就抓住了从她身旁经过的玉楼,那手刚好抓在玉楼绑着巾帕的手腕上,却叫陈醉咦了一声道:“你很喜欢这条帕子吗?竟将它绑在手上。”
玉楼睨她一眼,伸手将陈醉的手掰开,坐在一旁的椅子上,从桌上倒了两碗茶,一碗推到陈醉面前,一碗自己饮了,这才一边百无聊赖用手摸了摸帕子上的小猫,一边懒洋洋回道:“这样系着,只是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
陈醉将那茶喝了,长长地哦了一声,左手只在桌上托着腮,“看”向玉楼,右手却不老实,顺着玉楼的手臂往上缓缓地摸上去,直到触摸到自己的巾帕,那巾帕系不是很紧,她的手指轻轻一勾,便探进了那巾帕与肌肤之间的空隙,低声嬉笑道:“避免什么麻烦?”
陈醉的手指有些凉,惊得玉楼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急忙伸手抓住她的手腕,一把扯了出来,低声道:“你干什么?”
陈醉的右手叫玉楼握在手里,被她低声骂了也是不怕,只是对着玉楼吐了吐舌头,娇声道:“你抓得好用力,有点疼。”
玉楼见她粉嫩一截舌尖从那双水润的唇里探出来,模样俏皮可爱,不知为何有些一愣,觉得掌心之中被抓着的手腕细腻白软,竟有些舍不得放开。
待听到陈醉声音,玉楼这才感觉好像被烫到一般急忙松手,有些庆幸陈醉瞧不见自己微微发红的脸和窘迫的神情,于是调整声音道:“不要突然凑过来,你吓到我了。”
陈醉对她冷冷淡淡的行径早就习惯,只是哼了一声道:“不凑就不凑嘛,谁稀得靠你这么近……对了,你还没回答我,你这样系着到底是避免什么麻烦?”
玉楼见她正经问了,便回道:“先前在镇上,你不是还抱怨说有人往车子里面丢果子和花吗?”玉楼下意识伸手勾了勾手腕上的巾帕,不知为何起了戏耍心思,更可能是为了掩饰心里那种奇怪的感觉,只是避重就轻道:“你这条巾帕,就是为了防这件事的。”
陈醉道:“就这样?”
玉楼低低嗯了一声道:“就这样。”
陈醉啧了一声道:“你骗鬼啊,我才不信。”
玉楼哼哼两声,似在冷笑,上下打量了陈醉一眼道:“爱信不信。”说完便去了外头找店家定些菜品送进屋中。
但陈醉留在屋中却是越想越不对,她们两个起先说好是按照兄妹称呼,既是兄妹之间的称呼,那店家却又做什么开口就是一间房?而那玉楼却又答应了呢?
她思来想去只觉得疑点重重,正在这时却听得屋外脚步声响,有人轻轻敲门两声,说是送菜,陈醉听得声音,知道那是方才引路的店伴,当即心中有了计较,喊了一声请进,便听得有人推门进来,行到近前,将那菜肴一一放在桌上。
那店伴是个活泼的姑娘,甫一见得陈醉摘了幕帷之后的相貌,先是低低啊了一声,情不自禁道:“你长得真好看。”
陈醉叫她突然这么一夸,哪怕是她脸皮颇厚也不由一怔,随即微微一笑柔声道:“多谢你夸我。”接着似是察觉到这姑娘欲言又止,便即道:“我瞧不见,但是却也不顾忌别人说这个。”
那姑娘叹了一声,似乎觉得这样漂亮的人有了缺陷,很是遗憾,接着陈醉又听她道:“你的阿哥生的也好看,你们两个真般配。”
便是再愚钝,听到“般配”二字,却还有什么不懂的?更何况是陈醉这么个鬼灵精,但陈醉并不追问,只是换了个问题道:“说起来,我问你件事,你们这里若是有人手腕上系着帕子,是什么意思?”
那姑娘见陈醉相貌姣好,说话又温和,又怜惜陈醉目盲,便知无不言道:“你不知道吗?我瞧你阿哥手腕上系着,我原以为你也是知道的。”
陈醉摇摇头道:“你瞧我的长相,我是外乡人,并不知道。”
那姑娘便即明白,应了一声道:“这手腕上系帕子,在我们这儿是有一些讲究在的。”
陈醉抿抿唇道:“怎么说?”
那姑娘道:“这巾帕也不是随便系的。要是系的人是年轻男子,两只手都不系,便是单身男子,没有成婚。顺带一提,这女的和男的却有不同,男子是系帕子在手腕,姑娘却是戴花在耳朵旁。
要是你路上瞧着喜欢,那就丢花丢果子丢手帕什么的过去,对方要是接了,就是对你也有些意思,我们这儿有个节日,到了年纪的男女都来,瞧着喜欢的便在那日表达心迹。
但这也是有个规矩在的,若是手腕上系了帕子,那就不好去招惹啦。”
陈醉问道:“这又怎么说?”
那姑娘伸手摸着自己的手腕道:“若是右手腕系着帕子,或者右耳戴着花,那就说明有心悦之人。”
陈醉又问:“那如果帕子系在左手或将花戴在左边呢?”
那姑娘道:“那就说明已经成婚了,如果要用南边那边的人说的话,那就是、那就是,嗯……什么名花有主?我也是听过路的客人们说的话,不是很懂。”
陈醉听到这里不由挑了一下眉,舌头忍不住顶了顶自己的腮帮子,神色若有所思。
既说到这里,陈醉又哪有什么不明白的,只是笑道:“那你们这里叫丈夫,都是叫做阿哥的是吗?”
那姑娘道:“阿哥、阿郎的都有,不过我阿妈都叫我阿爸是叫做阿哥的。”
陈醉又问:“那你们这儿称呼哥哥姐姐弟弟妹妹又是怎么说的?”
那姑娘道:“阿塔纳是哥哥,阿达娅是姐姐,泰寇儿是弟弟,寇妹儿是妹妹。”
那陈醉听到这里,又是低低哦了一声,唇边带着一抹极浅极淡的笑道:“好,多谢你为我解惑了。”
那姑娘听到这里连连摆手道:“这有什么关系,来这里的客人总是问些千奇百怪的事情,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接着就道别行出门去了。
没过一会儿,玉楼便行进门来,见得桌上菜肴已布,便给陈醉摆好碗筷,将筷子塞给玉楼,又给她夹菜。
却不曾想才一坐下,就听见陈醉笑眯眯道:“说起来,我到时候要怎么称呼你才好?”
“是叫你阿塔纳……”
“还是要叫你阿哥?”
玉楼一下子站起来带倒了凳子。
像是一只受了惊的猫。
来自一些偷偷占便宜结果被发现的猫咪姐姐
2023.07.22修改错别字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0章 第六十章:山衔好月来【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