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学了一日,玉楼在多伽罗处用了晚饭方才回去,或许是为着先前抱歉,多伽罗所备餐食也是格外丰富。只是多伽罗面对玉楼并不多话,只约定好旁的时辰,叫她明天不必早来,许是教了一整日困乏不说,之后风回雪恢复营业,更是无暇整日教导。好在这胡语所用基础不难,若是有心,玉楼计算着一两日便可牢记学会,唯有读写之法与语句组成等颇需要花功夫,没有长时间的用心和耳濡目染是学不成的。
玉楼下了学,便自密道转回澄雪楼,出门时又做一番乔装打扮,并不与先前进楼时相同,便是为了避过一些耳目,免得给闻家和厉鸣珂招惹些不必要的麻烦。
玉楼行到闻家时正好明月东升,白日里学了一日,已是头昏脑涨,只恨不得躺在床上立时阖眼就睡。
但她心中有事,真要她睡,又是怎么样都睡不着的。盖因昨夜在这张床上做了那场绮梦,一坐到床边,整日的疲惫就好似全然不见,脑中竟又都是陈醉的面孔。
但或许是昨夜那场荒唐梦的关系,便是今日回来想要去见陈醉,玉楼心中却又生出退怯之心,心中情绪莫名,不敢去见。
她在屋中枯坐愁苦,只是来回踱步,不敢对任何人说,便想着再温温书,好早日学会胡语,免得在这陌生地界探听消息之时又是两眼抓瞎,半点不懂。
她既下定决心,便又行到床头拿取灯盏,想坐在桌前瞧书,可忽然发觉那灯盏旁竟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朴素无华的黑漆木匣来。那黑漆木匣并不是她所带来,先前初入屋中时也不曾有,而今却突然出现在她卧房榻旁,自是叫玉楼吃了一惊。
玉楼心头一跳,立时站起,行出门去,正好瞧见今早自己委托传话的小婢在院中点灯,便几步行到她身边道:“今日可有人进过我屋子吗?”
那小婢正在点灯,忽听得玉楼行近,问出话来,自是一愣,旋即答道:“自然是没有,玉姑娘,自你一早就出门去后,我们便不曾进去过。只因家中规矩说了,若非客人允准,我们是绝不许擅自进客人屋子的,便是要进要收拾,也要挑客人在的时候,免得叫客人误会丢了重要的东西,那话就说不清了。玉姑娘,怎么了?是丢东西了?”
玉楼听得此言,细细端详那小婢神情,见她目光清澈,神情不似作伪,便摇了摇头道:“不,没什么事,也没丢什么东西。”接着又询问小婢道:“你真没瞧见旁的人进过我屋子吗?”
那小婢道:“我整日在院中待着,便是轮值也有其他姐姐在,要是瞧见有人乱进客人屋子,早就知道了。”
玉楼将头一点:“好,我知道了,叨扰你了。”说完便转身回了屋中,将门关好,取了那匣子在手中,放在桌上,对着光看。
却见那木匣并不很大,做工也有些粗糙,玉楼举起匣子一摇,里面果然有东西,并不沉重。心想:“这里面到底是放的什么东西,也不知道是谁竟能在这样人来人往的院子里,悄无声息不留痕迹地将东西放进我屋子里。”
玉楼又站起身来,在屋中踱步,忽然瞧见方才床头小柜地旁似有一物,走过去一瞧,却见得是一张被压平折好的小笺。想来原先是压在匣下,但因屋内昏暗,玉楼只瞧见匣子,一时不察,叫这小笺落到地上。
玉楼眼睛一亮,将那小笺拿到灯下,展开一瞧,登时吃了一惊,只因那小笺上写了短短十六字,字体端正有力,横平竖直:“知君所虑,何劳深忧?请开此匣,物在其中。”玉楼将那小笺翻来覆去细细瞧了好几遍,觉得那笺上字迹甚是眼熟,但乍然叫她回想起来,却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出的。
玉楼心中虽是好奇,但终究对这来历不明的木匣有所防备,心道:“若是能见得人,正大光明送来便是,何必这样偷偷摸摸?”
她又想:“这其中到底是有何物尚且不知,但还是多有防备的好。”于是她便取了一支笔拿在手中,远远站在旁侧,屈指一弹,那笔便如鸟般迅疾飞出,撞到那匣子上,将匣子撞开来。
而玉楼则急忙掩鼻后退,只怕那匣中会飞出毒针或毒气等物,中了招。
可隔了良久亦无声息,玉楼便放下心来,借桌上烛光往匣中细瞧,心猛地一跳,是又惊又喜,急忙快步行到桌旁,低头去看。
原来匣中并无任何弹簧机括,简简单单一目了然,正中放着一只眉头微皱的泥人,瞧着极不高兴,竟是当初葛家村分别时陈醉送与玉楼,但在牢关寺时玉楼转送给不恕的那个泥娃娃。
玉楼一瞧见这泥娃娃便即明了,又将那小笺抓起来再看,心道:“这人既然能送来此物,想必是见过不恕了……但是这又是什么意思?”
思忖间玉楼下意识将泥娃娃取出细细端详,初时她拿在手上时并不觉此物珍贵,后来对陈醉产生出别样的情感时,却又对这稀里糊涂送了人的泥娃娃愁肠百结。短短数月而已,她就对一件死物的态度发生如此大的变化,是以情之一字叫人百转纠结,由此可见一斑。
玉楼既拿起这娃娃,这才发现匣中还有一张折好的素笺,玉楼伸手取来解开一看,但见那素笺上的字竟与先前落在地上的小笺一般字迹,短短写了两行,前头一行乃是一处地址,而后两行写道:“闻君千里远行,为践一诺,令人叹服,若愿相见,请于夜间无人时,至此来寻。”
——落款正是“雾林客”。
而在看见落款那三个字时,玉楼浑身一震,立时想起了这字她曾在何处见过。
——和这匣子有关的两张信笺,都与当时在摘星塔《万里游》那本游记里,所夹的那张短笺上的字迹和落款一般无二。
都是“雾林客”所写!
而“雾林客”便是陈醉曾经说过,温岚曾给自己取的那个玩笑般的名字。
只不过……
玉楼思及此处,眉头紧皱,又将那张署名雾林客的短笺和手中那个泥娃娃看了一遍,心道:“我不曾与她见面,她又是怎么知道不恕的事情,更别提……‘千里远行,为践一诺’,这事情她又是怎么知道的?”她思及此事现下也只透露给了顾年雪知道,莫非这事是有她襄助?可是不对,若真是顾年雪帮忙,又怎么会如此偷摸?只消当面见了,说了这事便好。
玉楼没有陈醉这样聪敏善思,头脑又叫泥娃娃的复得之事以及不恕安危和温岚消息所冲昏,只觉得一片混乱,她借着那微光凝视着那两张短笺,到最后,脑中只留得一个大大的疑问。
——到底是谁竟能这样神通广大?
玉楼心中自是想不明白种种,坐了也不知多久,月已上中天,天色更是黑浓。玉楼本就学了一整日胡语,头脑昏沉,思维迟滞,现今猛地遇上这事更是无可奈何。她在屋中想来想去,只有把这事告诉陈醉,料想她颖悟绝伦,必有善策。思及此处,她心中不知为何竟有些隐秘的欣喜,似乎是为自己有了个正经的由头去找人而欢喜不已。
主意既定,她便立即起身推门出去,转过小泽温屋子,来到陈醉屋外。
玉楼手中捏着那泥娃娃行到陈醉屋外时,却见屋内灯火已熄,屋外月光皎洁,洒落在屋外院坪之中。玉楼一见那屋中灯火已暗,便先站立住了,本已到了口边的那句“陈五姑娘”又缩了回去,原先混沌的头脑叫冷风一吹,浑身一抖,这才冷静下来。
她抬头看看天空,又环视周遭,这才缓缓想道:“我真是昏了头,只想着找个由头寻她,却不想已这样晚了,况且……”她转头看向手中泥娃娃,心里更是苦笑:“不恕的事情我又要怎么和她说呢?”
这确实是个大大的难题,若是玉楼同陈醉说起这屋中不知何人送来一个匣子,匣中放着不恕和她师姐的消息,那势必就要将事情前后原委细细说给陈醉听,那先前将陈醉所增的礼物转手送给旁人这事,定然是瞒不住的。
玉楼思及此处不由苦笑,若是换做她没发觉自己的心意之前,想来陈醉的不满是绝不可能叫她心绪不宁的,陈醉嗔也好,怒也罢,于她而言自是半点关系都没有。但现下却犹豫不决,畏首畏尾,说到底也不过是怕陈醉又恼怒生气,又不理会她了。
那一颗心叫人捏在手里的感觉实在是不舒服,可玉楼知道,这颗心一时半会之间又根本不可能回到自己手上,她所能做的,也不过是努力叫这颗心不要跳动太快,不要太欢喜。
——不要轻易被那个人发现。
玉楼想到此处,便将身一转,离了这院子,在这宅邸里乱走。她心烦意乱,思前想后,全然不知如何是好。她年已二十有余,但少与人接触。便是出得雾紫花林到这人世间真真正正闯过一番,见识虽长,却在有些方面来说还是不通人事。但她来到芥子居待了这么些年,自然是知道这世间从来都是男娶女嫁,便是知道也见过如董天赐这般男子之间的关系,也清楚知晓这种关系在人世间不是所谓正途。
她心想:“陈醉是清光陈家的五小姐,身份尊贵,虽说目不能视物,但到底身份地位摆在那里,只怕她以后的日子是不会同我有什么太大干系的,她是富家千金,豪门大户,同我这种落拓村妇又有什么干系?”又想:“她这样聪慧的人,虽然瞧不见,可却比瞧得见的人更厉害百倍千倍,日后的丈夫又该是何等风姿,才能够配上她呢?”这念头甫一出现,她心里一跳,又立时否认了自己道:“不,这世间只怕没有男子能配得上她。”
可一想到陈醉日后会嫁于旁人,一时之间,她脑中闪过各种各样的场景,宜嗔宜喜,或怒或笑,竟无一不是陈醉,心中不由怦然而动,可转念又一想到这般生动的情态是对着另一个男人,便立时感觉头上叫人兜头浇上一盆凉水一样,全身发冷了。
她素来性子寡淡冷静,便是想到这里,她的一颗心好似叫人紧紧攥住一般疼,虽隐约令她有些喘不过气,但她仍是面无表情伸手扶在一旁的亭柱上,呆愣愣站住冷静去思考那些虽未发生,但将来也可能会发生的事情。
她想:“唉,我做什么要出林子?若是不出来,就不会遇见她;若是不遇见她,也不至于现下落得这样的境地……”她站了一会,更是心烦意燥,在庭中乱走,头脑之中如乱麻一团想:“若是她日后成亲,和别的男人结发相亲,我是绝不肯去的……”
可脑海中又忽的响起另一个声音:“可若是她亲自邀请你去观礼,你去不去?”玉楼心里这念头一起,登时进退两难,呆站住不动了。
也不知道站了多久,忽听得铮铮铮三下琴声,玉楼叫这琴声一震,这才忽然觉察到冷,环望四周,发现自己竟已走到了当日与白璧初见的院子外头。
这琴声骤起,自是叫玉楼心中好奇,不免站在院门外偏头去看,却见院中房屋仍亮着灯光,有人影映在窗上,瞧着影子,似是两个女子。
玉楼站在那里,只听琴声初来缓和,优雅动听,而后逐渐情致缠绵,温柔雅致,好似一个女子在对着喜欢之人诉说绵绵情意。可逐渐地,琴声又渐渐变得凄怨哀婉,似是情意得不到回应,暗自垂泪,心中苦闷。玉楼虽不通音律,却也能听出鼓琴之人心意难平,即便听此曲时觉得心驰神醉,也终不免联想到自己,丧魂落魄,低叹一声。
这万籁俱静的深夜里,玉楼这一声叹息虽低,却也叫房屋之内的人听见,这屋中之人齐声问道:“是谁?”玉楼听得声音,辨认出那屋中是谁,于是缓声道:“是我。”恰在此时,屋中之人推出窗来往外去看,正是切斯卡与白璧二人。
切斯卡瞧见是玉楼,先是一震,而后道:“玉姑娘,你怎么在这里?”玉楼瞧见她面上满是泪水,说话时带着些哭腔,晓得她必然是刚刚哭过,不免有些尴尬,但既然被问了,便也走进院中道:“我夜里……夜里睡不着出来瞎逛,不巧听见乐声,不知不觉就走了过来。”
白璧接着屋内灯光瞧见玉楼一张脸叫冷风吹红,低叹一声道:“玉姑娘,你先进来,外头冷,仔细冻着。”切斯卡则转过身去,伸手用衣袖揩了面上泪痕,也强自镇定道:“请先进来吧。”
玉楼一瞧见切斯卡满是泪水,依言又进得屋中,看见切斯卡正坐在一张放着琴的桌案之前,又回忆起方才曲中之意,便也晓得这切斯卡为何而哭了。
切斯卡与白璧相对而坐,玉楼就在两人旁边坐下,三人成品字形各坐其位。
那切斯卡双目仍是红红,见得玉楼道:“让你见笑了。”
玉楼虽性子冰冷,但方才听得琴声,心中愁苦也不免被勾动,便也对切斯卡哭泣之事避而不谈,只是问道:“方才是你弹琴吗?”
切斯卡微微一愣,旋即点头道:“是我所奏。”
玉楼叹了口气,衷心赞叹道:“我虽不通音律,但也能感觉到这曲子实在美妙。不知这曲子叫做什么名字?”
白璧瞧了切斯卡一眼,见她扭头不肯说话,便低低叹了口气替切斯卡答道:“此曲名为《谁与共》,乃是家母所作,其实曲子分作上下,合称为《离情》,这首《谁与共》为上,另有曲《千千遍》为下。两首曲子都有离别伤情之意,只是前者意为求不得,后者为爱别离罢了。”
玉楼一听此曲名字与个中含义,不由想到那夜无意间听闻之事,当下心中更是了然,推己及人,她晓得不好再多问,便转了话头道:“我初来贵府之时,便已听得夫人琴声美妙动听,当初便想,应当是家学渊源的缘故。”
白璧见她有意不提此事,便也顺着玉楼的话道:“家母六艺皆通,我也不过是学到点皮毛而已,不及她千万分之一。我既无我母亲的能力才干,又无我母亲的深谋远虑,她所授诸学里,也唯有‘琴’能受她一两句赞叹。”白璧顿了顿,面上满是怀恋之色:“仰之弥高,钻之弥坚。瞻之在前,忽焉在后。”
说罢,她伸手取过切斯卡面前那张琴,横于膝上,又奏一遍方才切斯卡所奏的《谁与共》。
而与切斯卡所奏不同的是,这曲子柔情别致,似珠似玉。玉楼并不似陈醉一般懂得乐理,但她也能听得出来,这白璧与切斯卡所奏曲调虽是相同,可个中情感及意趣大有不同。这白璧所奏的曲调平和静心,虽有婉转凄哀之意,但只觉其乐声悦耳,并不如切斯卡一般勾动人心,令人失意伤怀。玉楼坐在一旁听她一曲抚毕,乐声犹如在耳,袅袅不绝。
白璧将手搭在琴上,看向玉楼道:“玉姑娘,我瞧你不是一个油嘴滑舌、谄媚拍马的人,我想问你一件事,请你要讲实话,不要因为我是此间主人,就客套于我。”
玉楼听她正色说得此言,便也正襟危坐,轻声道:“请说。”
白璧轻叹一声道:“方才同样的曲子,到底谁好,谁坏?”
玉楼一下子叫她问住,她不是陈醉,自然不精乐理,真要她在其中说出个三六九等,自然是评价不出来。可玉楼心里却是晓得,若论技艺她分辨不出,可要是讲到情感……
白璧瞧她模样,轻声道:“怎么?不必讲究客套,请直说便是。”
玉楼道:“二位所奏各有千秋,我不通乐理,技法之上的好坏优劣我说不出来,可若论情感,夫人曲中之意,远不及切斯卡姑娘。夫人的曲子到得最后,也只是‘好听’二字,但切斯卡姑娘的曲子,听得我心中哀戚,使我意动。”
切斯卡听玉楼这样说了,不禁抬头望她,接着又像是想到什么,深深将头垂了下去。
白璧听得此言,先是一愣,而后伸手勾动琴弦,发出三声铮铮琴声,随即她将手又往下一按,止住震动的琴弦,大笑一声。
玉楼初时见她形容进退温婉有礼,高冷肃然,现下见得她这般形状,不免微微诧异,于是淡声道:“我只是凭心而言,实在是卑之无甚高论,如有得罪,请夫人不要放在心上。”
白璧却是笑道:“原是如此,玉姑娘也不过实话实说罢了。今晚终于算是知道我母亲所言的‘技胜意不胜’是什么意思了。”说完她看向玉楼道:“旁人总是想着我的身份对我说好话,可到了现在,愿意对我说实话的却没有几个。玉姑娘,你是一个,你那位朋友陈五姑娘也是一个。”
玉楼不意在此听到陈醉的名字,心中一动,虽强忍住面上神情,但仍是忍不住开口道:“我那朋友说了什么?”
白璧托腮想了想,而后叹了口气道:“她说我‘技艺虽精,已臻化境,可不明曲中之意……’”白璧看向玉楼道:“‘便如登千里高峰,终隔一箭之地。’”
玉楼下意识道:“她……”想要说些什么,可又不知道从何说起,只是微笑着摇了摇头,无奈道:“她说话总是这样的。”
白璧道:“这样也很好。”白璧看向玉楼道:“这样也很好,有话想说就说,不用憋在心里。有时候什么都不肯讲,要人去猜另一个人的心思,实在是太为难了。”讲到这里,她像是想到什么,低低叹了口气。
玉楼听得白璧说得这话,也不由想到自己对陈醉的情意,长长呼出一口气道:“可对于有些人,有些话也只能藏在心里,不好叫别的人知道的,有些话……”她有些说不下去,声音越来越低。
一旁的切斯卡则冷不丁接过话头道:“有些话不如不说的好,有时候不说反而能维持住表面平静,要是真说了,就好似丢石头进水池,起了涟漪,虽过了段时间平静下来,可那块石头永远都在池底,不可能装作不在了。”
玉楼转头去看她,见她神情委顿,便猜到她是借此说她和顾年雪的事,不由叫玉楼心中想到自己和陈醉,忍不住伸手去摸怀里面那个泥娃娃,又想到蒙柳,竟也逐渐理解了蒙柳当初所说的“现在才好告诉你”是什么意思,想到:“我以前总是觉得‘为了你好’这四个字令人厌烦,可现下我自己将这心思隐而不谈,不也和‘为了你好’这份自作主张没什么差别么?”进而想到昨日陈醉骗她出门这事,叫原先已经被压下的心绪又起,更是心烦意乱。
白璧听这两个人说话,也是微微叹了一口气道:“人心之事,到底如何,便是古稀老人也难看透啊。”说完她又奏一曲,曲意悠远,似有所诉。这一曲奏毕后,她转头对切斯卡道:“现下天色已晚,我瞧你也没什么别的心思学了,不如早早回去睡了,再说……”
切斯卡道:“再说什么?”
白璧瞧了瞧玉楼,低低叹了口气道:“你已胜过我不少,我能教你的已经教完了。”说完便不再说话,只是低头鼓琴,再不说话。
玉楼与切斯卡见她想一人呆着,也不再打扰,便也告辞离开。两个人前后脚行出院子,不意又行到那日姐弟两个打闹时的院子,切斯卡瞧见那院子时停住了脚步,呆呆站住不动了。其时寒风呼啸,侵人肌骨,冷月悬空,荧光照人,玉楼见切斯卡不动,便紧了紧身上衣袍,转身道:“你怎么了?”
切斯卡一张脸雪白,却因为刚才哭过和冷风吹拂而微微发红。她呆望着院子里,并不立时回答玉楼的话,只是忽然道:“你说,喜欢一个人,到底该如何是好?”
她心中绮念只有她自己、顾年雪,还有一个不小心撞着的玉楼知道,她年岁轻,正是疑惑求索的年纪,却不能对旁人倾诉,到底心中苦闷。
玉楼叫她这问题一问,心里头也是一跳,她自己也叫这个问题困住求不得解脱,又如何能给切斯卡回答呢?于是淡声道:“我也不知道,但是我想……”
“什么?”
“我若是喜欢一个人,只会想着她好,想她开心,不想叫她难过,即便……即便我永不可能和她在一起。”
切斯卡听得此言,转头回望向玉楼,凝视着她,忽然道:“……你有喜欢的人了,是不是?”
玉楼叫她这一句话问到,像是受了惊一般的猫儿,身子一震,往后微微退了半步,极为警惕地看向切斯卡:“……什么?”
切斯卡瞧见她动作,却是微微一笑道:“我听白云笺那孩子说,那天他和他姐姐打雪仗,不小心砸到客人了……‘那个冷冰冰的大姐姐一下子跳出来,挡在那个拿着铁杖子的姐姐前头’,玉楼姑娘,这是不是真的?”
玉楼的眉头微微蹙起——她总是习惯于用这样这一张冷冰冰的脸来掩藏她的想法——微微眯眼看向切斯卡:“是真的,她瞧不见,我怕砸到她,怎么了?”
切斯卡哼哼两声:“这位陈姑娘瞧不见,却比能瞧见的人厉害百倍,不说她心思敏捷,擅长揣度人心,就提她的功夫武艺,我想应该也远在你之上,她听声辨位的功夫不差,怎么会躲不开听不到?又何劳你出手?”
玉楼睨她一眼,冷声道:“然后呢?”
切斯卡瞧她神色不动,并无怒意,心里虽有些吃不准,可到底好奇,于是大着胆子道:“然后,你是不是喜欢她?”
“你是不是喜欢……那个陈五姑娘?”
玉楼转头看她,一双眼睛冷冰冰的,她素来瞧谁都没有太大的波澜,瞧谁都像是瞧着一个死人,切斯卡叫她的眼神盯住,不知为何有些恐惧发毛,急忙后退一步摆摆手道:“我……我开玩笑的,你别当……”
“当然喜欢。”切斯卡忽的在一片寂静里听到玉楼的回话,急忙回头瞧她。却见玉楼站在那里,长长呼出一口气,那冷夜里的一团白气笼住了她的面容,变得模糊不清,“我想你也喜欢她对吧?”
切斯卡下意识道:“当然,虽然她有些时候太精明,精明到让人讨厌,但是……不,等等,我的意思不是……”
切斯卡急忙去看玉楼,朦胧间辨认出玉楼面上的神情,那是一个极浅极浅的微笑,但眼睛却被白气挡住,看不清眼里的光。
切斯卡在这瞬间感觉她变得飘忽,并不真切,虽然能清晰瞧见她的身影,却又觉得玉楼的身姿就像是她的声音一样被揉碎了,洒在这雪和月光里。
“她是个很好很好的姑娘。”玉楼没给切斯卡再说下去的机会,她长睫轻颤,下意识伸手抚上胸口,隔着衣袍轻轻按了按怀里那个总是板着张脸不高兴的泥娃娃。
“——所以,没有人能不喜欢她。”
新年好!新年好!
(来自一些稍微愿意透露内心的楼)
新年好!!!![撒花][撒花][撒花]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68章 第一百六十八章:冷浸溶溶月【初三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