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龙者与女巫 第9章 裂缝

莫嘉娜好像还是从前那个她，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顺理成章，那么美好，然而有件事始终是埋在梅林心理的阴影，那就是莫嘉娜的记忆。一旦莫嘉娜的记忆恢复了，这样快乐的日子还能否继续下去，这个问题一直萦绕在梅林的脑子里，随着时间的推移让他越来越煎熬。

“莫嘉娜，其实......我一直有些事没有告诉你。”梅林开门见山，本以为莫嘉娜会十分震惊，没想到她只是耸了耸肩，无奈地说，“我就知道。如果一切都像你之前说的那么简单，为什么我会流落在外那么久呢？亚瑟是个热心的人，我不认为他会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姐姐流浪——所以，一定是发生了什么让我们必须互不相见的事情，对吗？”

梅林一时语塞，内心却立刻被温暖的感觉充盈。“亚瑟听到你这样说一定很开心。”“不管他，先和我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吧。”莫嘉娜傲娇地扬眉，给自己和梅林倒了一杯葡萄酒，准备听梅林的讲述。刚刚坐定，外面忽然传来惊慌失措的呼喊声，二人腾地站了起来。

“发生什么了？！”莫嘉娜拉住从门前跑过的侍女。“城堡着火了，刚刚还好好的，不知道为什么蔓延得这么快！”梅林冲到门外，发现城堡中已是黑雾弥漫。

“莫嘉娜，我要去处理一下城堡的火势，你先好好地在房间里待着，一切等我回来再说。”“可多一个人救火不是更好吗？”“没用的，这绝对不是普通的失火，否则不会出现那种黑雾——这是黑魔法的‘杰作’。我会对你的房间施加护咒，这间屋子暂时是安全的。”莫嘉娜闻言迅速退回房间，“好，那我不去了。如果你看到有人在这附近记得告诉他们来我这里。还有亚瑟他们！”“嗯，等我回来！”梅林转身施咒，急匆匆地跑向黑雾深处，身后是莫嘉娜担忧的神色。

砰！莫嘉娜站在窗边焦急地眺望，门口突然传来一声巨响。“阿尔伯特？这里是安全的，快进来！”见亚瑟的贴身男仆阿尔伯特·兰斯特摔倒在门口，莫嘉娜赶紧招呼他进来躲避。“阿尔伯特，亚瑟和格温，还有小王子他们现在在哪里？”

“他们的情况很不妙。似乎有什么东西控制了整个城堡，所有人都昏昏欲睡，除了梅林，其他人根本无力抵抗。梅林已经见到国王了，但他也无法缓解大家的情况，他让我来告诉你情况比想象得更危险，他一时半会回不来，让你千万不要乱跑。咳咳咳......我也快要撑不下去了......”

“我知道了，你先喝点水，”莫嘉娜拿来一杯水，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你说城堡中的人都无力抵抗，那为什么我的身体没有感受到任何异样？”

还来不及细想，一个声音忽然闯进了莫嘉娜的脑海——“为什么你没事？”是梅林的声音，这声音里是自己在林中小屋见到他以来从未出现过的，无力感。“呃，可能，因为我是女人？”莫嘉娜自己的声音随之浮现。“喝点水吧，莫嘉娜”又是梅林的声音...接下来不再有声音，全身弥漫着难受的感觉，嗓子仿佛被人死死攫住，说不出话，梅林却转过身逃避自己的惊恐...——这些突如其来的片段交织在一起，充斥着莫嘉娜的意识，却不知道声音从何而来，她痛苦地蹲下去，企图将这些声音逐出脑海。

房门不知何时被打开了，一个与莫嘉娜面容有几分相似的金发女子走了进来。“很熟悉是不是，因为这就是你自己的记忆，妹妹。只有恢复了记忆，你才会发现你活在一个多么可笑的泡沫中。”

“...莫高斯？”莫嘉娜抬头，眼前是自己同母异父的姐姐莫高斯。自从上次被莫高斯掳走又逃脱之后，莫嘉娜再也没有见过她。莫嘉娜以为自己已经能忘了姐姐的存在，然而对记忆的渴求让她此刻只想抓住点什么。

“你说这是我自己的记忆，是什么意思？”莫嘉娜着急地询问姐姐。

“很久之前...这座城堡发生过类似的事情。黑武士闯入城堡，所有人都逐渐失去力气，等待着黑武士的处决。只有你是例外，因为那些黑武士是我的杰作，而你，是我最爱的妹妹。”莫高斯平淡地说出曾为夺取城堡所设计的阴谋，让莫嘉娜一阵胆寒，但真相的接近让她选择继续听下去。

“两次。那个‘伟大’的魔法师梅林，那个和你甜甜蜜蜜的家伙，放弃了你的生命两次——第二次甚至是他亲自动的手。他先是在你和乌瑟王之间选择了那些国王，将你丢在走廊任凭那些黑武士来伤害你。”莫高斯轻声说着，仿佛一道惊雷划过天空，巨大的寒意让莫嘉娜无法动弹。

“当他发现黑武士没有伤害你之后，他猜到了你的重要性，居然拿来毒药哄骗你喝下去！他以解药威胁我解除对城堡的诅咒，他猜对了，在我这里你远比城堡重要得多。我用撤军交换你的生命，带走了你。而他则继续留在这里侍奉他的好王子——那个惧怕魔法的王子。呵，真是可笑。莫嘉娜，你以为的友谊只不过是凑巧遇见罢了。”伴随着莫高斯的讲述，那些记忆好像逐渐回到了莫嘉娜的脑海，越发清晰起来——

“那天的城堡忽然被身穿黑甲的军队包围，大家都昏昏欲睡，我们四处奔逃，在走廊上那个黑武士放过了我，我以为自己大难不死逃进了大厅，梅林温柔地问我要不要喝水，我相信了他，然后...然后...我好像看见死亡的阴影在身边盘旋，身体的痛苦让我堕入了无边的黑暗。”

“黑暗。”莫嘉娜想起了过去的一切。

“那是黑暗的一天，从那一天起，城堡中所有人都是我的敌人。”莫嘉娜喃喃自语着。

见莫嘉娜失魂落魄，莫高斯俯下身温柔地安慰她：“都是过去的事情了。曾经我愿意为你付出生命，如今还是一样。不一样的是，我不会逼你和亚瑟争夺王位了，也不会再强行带走你。我只知道不管你选择哪条路，我都会支持你。”

“那么，妹妹，你要和我走吗？”

“不。”莫嘉娜脑中百转千回，却只能艰难地挤出这一个字。

“好，暂时留在这里也无妨，至少他们现在没有伤害你的理由了。如果你愿意和我一起的话，只要告诉兰斯特一声就可以。”莫高斯不再多说，转身离开。

“姐姐。”听到莫嘉娜的呼唤，莫高斯努力掩饰着自己的激动，试探地看向妹妹。然而莫嘉娜只是上前轻轻拥住了自己，“我会再去见你的，姐姐。但是...我想我不会再做我们以前一起做的那些事了。”

“没关系的，只要你快乐就好。我只是希望，你能和真心对待你的人一起生活。”莫高斯语气平和，心中却一阵寒冷。莫嘉娜已经被梅林影响到这种地步了吗？就算自己煞费苦心，在城堡制造出相似的场景让她重新记忆起一切，她也不愿意回到自己这边，这种结果让莫高斯心痛不已。不管嘴上怎么说，她的心里是期待莫嘉娜回到自己身边的。好在离析的种子已经种下，“梅林，你自己做过的好事，是时候付出代价了。”莫高斯心中愤懑，在莫嘉娜的注视中不甘心地离开了城堡，弥漫在空气中的黑雾也渐渐消失。

莫嘉娜像是被抽空了所有的力气，呆滞地看着窗边的鲜花——还是梅林今天清晨采来的。“所以他现在的好只是为了弥补过去对我的所作所为吗？”莫嘉娜悲哀地想着，“不过我自己以前也做了那么多邪恶的事，谁又比谁更可恨呢。”

太多回忆一下涌入莫嘉娜的脑海里，让她对自己产生了无穷的怀疑。“好像上一秒我还在为穷人施粥，为了不公平的事不惜触怒乌瑟，下一秒就开始为了王位屠杀平民。我究竟是怎样的人？”莫嘉娜甩了甩脑袋，试图把过多的信息甩出去，猛地看到已经恢复正常的兰斯特还在站在房间里。

“兰斯特，你一直是我姐姐的人吗？”莫嘉娜眯起眼睛警惕地盯着兰斯特。

“不知道您是如何定义‘一直’的呢？公主。我现在是莫高斯的人没错，但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也只是个忠心耿耿的侍从罢了。”兰斯特的眼中露出一丝愤怒。

“是国王自己毁掉了我的忠诚。我父亲的封地遭受蛮族入侵，当他拼尽全力抵抗也无计可施之后，向国王寻求最后帮助的他却遭到了拒绝。” 兰斯特深吸一口气，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平静下来。“当然，国王有充足的理由，但这些都是借口！无非是因为我父亲的封地对他的统治来说无关紧要，仅此而已。而我还要接受他私下虚伪的歉意，佯装无事地继续服侍他的起居。我想，我成为您姐姐的人，应该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了吧。”

莫嘉娜闻言低下头，想要安慰兰斯特，又不知从何说起。“我也不知道这究竟是谁对谁错，我已经...很久不接触这些事了。”莫嘉娜想起自己也曾经做过“统治者”，不禁自嘲了起来。

但她马上意识到了兰斯特的危险性，严肃地向他声明，“我不会向亚瑟告发你是我姐姐的人这个事实，但是，你也必须答应我——不能伤害亚瑟和所有在这里生活的人，无论他们是否效忠于亚瑟——除了是亚瑟的侍从以外，你只是我和姐姐的联系人，仅此而已。如果你不答应我或者是答应之后违背了誓言，我发誓你会受到惩罚。”

“就您最后这句话而言，我也没有不接受的选项吧。”兰斯特露出无奈的神情，“那么我也郑重地告诉您，我答应。其实您的姐姐本来也没有让我做什么其他的事情，只是让我潜伏在这里等待她的消息而已——不过直到今天为止也没什么特别的消息。”

“莫嘉娜！”回廊里传来梅林的声音，兰斯特闻声匆匆离开，不巧在门口撞上了梅林，只好立刻作出一副虚弱的样子。

“你现在好些了吗？”梅林扶住他，关切的神情让兰斯特心绪复杂。“咳咳，好多了，我回去再休息休息就好了。国王他...”“放心吧，国王他们无碍了，他跟我说让你回去好好休息。”“...嗯，好。”兰斯特想着莫嘉娜对自己的警告，默默地离开了这里。

“你没事就好！”梅林见莫嘉娜安然无恙，开心地上前想要拥抱她，在触碰到她的一瞬间，莫嘉娜却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避开了这个本该属于恋人的拥抱。一脸错愕的梅林想拉起莫嘉娜的手弄清情况，然而她再次像被一道无形的墙撞击般，没有让梅林牵住，而是抽开手抱住自己的臂弯。

“莫嘉娜？”

“以前也发生过这种事对吗？”莫嘉娜轻声说出的一句话，却好似当头棒喝。

“你......”梅林想要辩解，又不知从何说起。

“莫嘉娜，你想起了什么是不是？”

“全部。”莫嘉娜略带嘲讽地看着梅林，“包括那些你没有告诉我的部分，那些你想要伤害我的部分，那些你不知道的我因为你们的伤害独自在外漂泊的部分——全部。”

“或许把我毒死这个方式是拯救卡梅洛特的唯一途径吧，你说呢？”梅林仍是不知如何回答，而莫嘉娜的语气则越发冰冷。

——一道裂缝在他们中间拉扯开来，过去与现在交织在一起，他们身处一间屋子，却好似分隔天际。

“有一万种方法可以拯救卡梅洛特，你却毫不犹豫地选择用我的生命来威胁姐姐这条路。如果你赌错了呢？如果我姐姐并非你想象中那样重视我呢？如果......她和你一样选择舍弃我的生命呢？”

“这件事的确是我的错，如果再让我选择一次，我一定不会用你的生命去博弈。”

“可是我们没有办法再选择一次了，不是吗？现在已经是‘再一次’了，或许你该回到更早之前，那样我的灵魂可能还能被拯救吧。可现在，我的手上已经沾满了鲜血。”不知不觉间莫嘉娜已经泪流满面。

“你知道吗，梅林，我多羡慕你们这些从来没有走过歧途的人，你们的灵魂还是完整的，可我呢？不过话说回来，我不该把所有的问题归咎给你们，受到伤害是真的，然而走上邪恶的道路是我自己的选择。”

“我不在乎你所谓的‘邪恶’。我只知道你本可以一直很美好。”梅林再度走近莫嘉娜，将她紧紧抱住。他本以为会被再次推开，但随之而来的只有莫嘉娜印在他衣服上的泪痕。但他随后发现，莫嘉娜不推开他并非因为接受了他的拥抱，仅仅是因为她已经失去了反抗的力气。

——她苍白的面色下闪烁着显而易见的悲戚，一如沉浸在死寂的湖水种，好像这个世界上再无任何人，任何事能让她摆脱这种压抑而沉闷的氛围。

“梅林，让我自己待着吧。”不知过了多久，莫嘉娜轻轻挣脱出梅林的怀抱，自顾自地面朝窗外坐下，斟满一杯葡萄酒开始喝了起来，留给他一个决绝的背影。梅林自知留下无益，不放心地对着莫嘉娜的背影看了又看，还是脚步沉重地离开了。

在门关上的一刻，莫嘉娜终于卸下了伪装，以最快的速度扑到床上蜷缩起来，像是在抵挡着那些冲击性过于巨大的回忆。窗外，阳光仍然和煦，照射在屋子里，很是温暖。可莫嘉娜却觉得自己快要被周身的寒意冰冻起来。她知道，自己现在与梅林之间的关系是如此脆弱，只消稍微一个动作，这道裂缝就会变成深不见底的裂谷，无可救药。

不知过了多久，莫嘉娜陷入了沉睡，然而梦里那些画面依然缠绕着她，蓦然惊醒，黑夜已经如约而至。莫嘉娜索性不再强迫自己入睡，只是呆呆地看着天花板上的精美图案。

此刻的梅林在自己的房间也是思绪万千，给自己灌了一杯又一杯酒，还是不知该如何让莫嘉娜摆脱痛苦。“这一天终究是到来了。可我不会放弃你的，这种错误绝我不会犯第二次。”喝下最后一口酒，梅林仍是定定坐在原地，看着窗外的天空从漆黑一片到泛起鱼肚白。

——被命运羁绊的人们，一夜未眠。

过去一片空白的爱情终究是自欺欺人，梅林也是时候接受现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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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裂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