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龙者与女巫 第11章 血浓于水（二）

幽暗的屋子里，两个人影相对而坐，却久久无人出声。“从前我一直没发现，我们长得还是挺相似的。”亚瑟率先打破沉默。莫嘉娜以为他会说出什么高深莫测的话来，没想到这么直白，只得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白眼，但眼角已然攀上笑意。“不错，确实是我记忆中的你。”莫嘉娜挑眉，一直在回避亚瑟目光的她此时定定地直视着亚瑟，如此相似的面容却一度成为敌人，想起曾经对亚瑟的仇恨，莫嘉娜心中涌上酸涩。

“为什么？”被盯得不敢动的亚瑟闻言很是茫然。“我是说，发生了这么多事情之后，你们为什么还愿意接纳我？”莫嘉娜强迫自己面对曾经因为仇恨而扭曲的自己，她不怕因为旧事重提而挑起亚瑟对她的厌恶，她只想知道亚瑟、格温，其他骑士...还有梅林，是不是真的在目睹了自己那些称得上残暴的行为之后，还能真心接纳自己。“我不想活在泡沫里。曾经......乌瑟也给了我一场梦，让我以为自己的父亲是一名英勇的将军，在父亲去世后照顾我，是他们友谊的见证。所以我从不嫉妒他对你的偏爱，我没有理由嫉妒他对自己亲生孩子的疼爱。只是，有时我会羡慕你还有父亲可以依靠。”

“泡沫总会被戳穿的。”莫嘉娜眼神黯淡了下来，“刚来到城堡时我还不满十岁，十几年的日子里，我无数次想着如果我还有亲人会怎么样。可笑的是，我不仅有亲人，而且近在咫尺！最让我难过的是，乌瑟连告诉我真相的勇气都没有。如果不是我自己听到真相，他会永远掩盖这个秘密......永远正大光明地偏爱你。”

“事实上，这么久之后，我对乌瑟的离开已经从悲痛变成了庆幸。”莫嘉娜震惊地抬头，然而亚瑟的脸上只有平静。莫嘉娜一时失语，盯着亚瑟的脸示意他继续说下去。亚瑟苦笑了一下，“他确实偏爱我，但他爱的不是我这个人，只是我的身份罢了。我是他合法婚姻里的合法继承人，他认为应该爱这个身份上的人。仅此而已。我一直很清楚，如果我违逆了乌瑟，甚至只是平庸得让他无法忍受，他都会毫不犹豫地舍弃我。假设我的躯壳里换了其他人的灵魂，他依然会爱我，因为他要从我这里得到的，从来都是这具躯体，而非他孩子的喜怒哀乐。”

“至于你呢，正好和我相反——你活泼又懂事，从小就机灵可爱，他爱你的灵魂，如果你的面庞下换了另一个呆板的灵魂，我想他一定会黯然神伤。可因为你的身份，他自以为是地压制这种爱，让你在无法拥有父爱的阴霾中生活了十几年。”莫嘉娜闻言露出相似的苦笑，“是啊，我们两个他谁都对不起。”

亚瑟停顿了一下，似乎不太好意思说出接下来的话，但他还是清了清嗓子，“乌瑟离开的时候我的确很悲痛，因为那毕竟是和我一起生活了几十年的父亲。登基之后我意识到成为一个国王真的很累，但是看着自己主导的政策能够层层推进，也真的很有成就感，如果乌瑟还在的话，我可能还是那个空有一肚子想法却无处施展的莽撞王子而已。所以我现在对乌瑟只有浅浅的怀念。”

“我以为他在你心里是最重要的......”莫嘉娜显然是对亚瑟的话感到相当震惊，以至于不知道如何作出更多回应。

“大家都是这么想的，我也能理解。毕竟从其他人的角度看来，我是他唯一指定的继承人，是他最爱的人，自然，作为回报我也会全心全意爱他。可是只有我自己清楚，这种前提本就不存在。如果除了你以外还有更多的‘竞争者’，我或许早就因为忤逆父王而丧失继承资格了。在父王的心里，重视权力远甚于重视我和你。更何况，我的存在本身就是他重视权力的最大证据。如果不是因为父王迫切地需要继承人，母亲也不会因为我的到来而死去。到头来父王反而把所有的错误都归咎到魔法上，说真的，如果我是德鲁伊人，我也绝对不会接受他的统治。”

“作为王子，我怎么会不渴望真正的权力呢？但是我绝不会将对权力的渴望凌驾于活生生的人之上。在这里说乌瑟对我的爱有多少附加条件，好像显得我很无情似的。但我现在已经能够从客观角度去看待他，看待我和他之间的关系。逝者已矣，他毕竟是我的父亲，我的心里不会完全没有他的位置；但，其他的亲人才是我更加珍视的，也就是说——”

“——比起他，我更珍视现在就在眼前的你。”亚瑟郑重地说完这一句，莫嘉娜觉得一阵酸楚突然涌上心头。

“亚瑟......”莫嘉娜终于意识到，无论是从前或是现在，亲情的大门仍在向她敞开。为了一个压根不愿意承认自己身份的父亲而迁怒于同父异母的弟弟，是多么不值得。还有莫高斯，姐姐也在毫无保留地爱着自己。

“亚瑟。我也有一句话想和你说。实际上是很多话，可视我现在因为太开心了，已经没有太多思考能力组织语言了，所以我只说一句。——亚瑟，你永远是我的亲人。”亚瑟微笑地看着莫嘉娜，眼中是释然和感激。

“我实在是浪费了太多时间了。”莫嘉娜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懊悔不已。“不过，接下来的日子，我不会再浪费了。”“你是不是又冒出来一堆鬼点子了？小时候每次看到你这副表情，我就知道你又要拉着我做一些违反乌瑟规矩的事了。”

面对亚瑟的调侃，莫嘉娜并不否认，只是挑了挑眉，“反正确实不简单，你可要做好心理准备。”亚瑟闻言露出惊恐的表情，二人终于憋不住笑了出来，“你这个表情已经用了二十年了，能不能换一个！”“我很忙好吗，哪有空换！”

二人像以前无数次一样斗着嘴，莫嘉娜甚至笑出了眼泪。“我...”莫嘉娜猛地起身，想要把窗帘拉开，却踉踉跄跄地直接摔在了地上，散落一地的空酒瓶被扑得滚来滚去。

“我的天哪，我真应该赶紧好好睡觉了。”莫嘉娜在亚瑟的搀扶下艰难地爬起来，径直奔向床铺。“我的天哪，我真应该把城堡里的酒藏起来！”“可惜在你藏之前我已经喝得差不多了嘿嘿。”哪怕刚摔完跤，莫嘉娜在和亚瑟斗嘴这件事上也坚决不会让自己落下风。

和格温亚瑟轮番沟通后，恢复记忆以来一直紧紧拉扯着莫嘉娜的线忽然松了，困意也终于袭来。此刻莫嘉娜只想躺在床上，让睡眠带着自己暂时离开这个现实世界，等到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新的生活就会开始。

“你先躺好，我去叫鲁伊莎来照顾你。”“好哟。”莫嘉娜舒舒服服地瘫倒在床上，闭上眼睛的时候有种难以名状的安全感，这种感觉上一次出现是什么时候呢？已经进入半梦半醒状态的莫嘉娜迷迷糊糊地想着。“好像是在一个林子的小木屋里，那里的柴火烧得身上暖洋洋的，身边还有一个男的，长得还挺好看的，他是谁来着？”

“梅林！”走到楼梯转角处的亚瑟和已经躺在床上的莫嘉娜同时叫出声。

“啊，是这个家伙!”莫嘉娜咬牙切齿。“糟了，我是不是忘记梅林的嘱托了？”亚瑟大梦初醒。

虽然不想再去打扰莫嘉娜，但是刚刚的谈话似乎打开了对方的心结。“既然成效不错，她应该不会直接把我打出来，嘿嘿。”亚瑟边想边往回走，因为害怕动静太大吓到莫嘉娜，蹑手蹑脚地捏住了门把手，想轻轻开门，结果门先自己一步嘎吱一声开了。“你？”

亚瑟看着不久前还躺在床上的莫嘉娜，疑惑了一秒之后脸上挂起了不怀好意的笑容。“我就是在想，除了我和格温，是不是还有什么人需要你专门跑出去见一见呢？比如......”

“什么，什么人？我是去找鲁伊莎的。”莫嘉娜真的是要去找鲁伊莎，只不过不是让鲁伊莎来帮忙照顾自己，而是让鲁伊莎帮自己去打探一下梅林的情况。

“你说找谁就找谁吧。不管你找谁，有一个人好像很想来找你，就是不知道你是要闭门谢客呢还是热烈欢迎呢？”亚瑟死性不改地调侃着莫嘉娜，成功收获了白眼若干。

“哦，这样啊，那就让这个人来这里呗。”莫嘉娜假装若无其事的口气让亚瑟憋笑憋出内伤。 “好嘞，我马上就去和这个人说，很快就来。”“嗯。”莫嘉娜小声地应答，感觉脸有些发烫。虽然她的确是想见梅林，但是直接被亚瑟看穿，还是让她感到格外不好意思。

看着亚瑟离开的背影，莫嘉娜赶紧回到屋里的梳妆台前，转念一想，又果断地躺回了床上。

“没必要，以后还指不定会怎么样呢，虽然我还喜欢这个家伙，但是如果我无法接受过去的事情呢，大不了还是做朋友。”莫嘉娜试图用不停翻身来压制脑子里闪过的这些日子以来和梅林在一起的画面，还没理明白就累得睡了过去。

这边梅林听到亚瑟的消息，第一时间弹了起来，却被亚瑟按了回去。“梅林，求你照照镜子吧，你现在这个乱糟糟脏兮兮臭烘烘的样子，连我都看不下去了。”“呃，呃，没错没错！”梅林在原地转了三圈，终于想起来自己要去干嘛，亚瑟看着他手忙脚乱的样子，把他直接拉到自己的盥洗室，让他好好洗个澡顺便冷静一下。“能不能当我亲戚就看你的了。”亚瑟甩下这一句后潇洒离开，留下梅林在紧张与激动间反复徘徊。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梅林终于打理好了自己。一路深呼吸来到莫嘉娜的房间，轻手轻脚地推开门，映入眼帘的是一地的酒瓶。而他日思夜想的女孩正以一种拧巴的姿势沉睡着，好像在抗拒着整个世界。

梅林心下不忍，默默走到床边坐下，想了很久的话却不知如何说出口，只是安静地注视着莫嘉娜。

“唔...好累啊，梅林。”时间分秒流逝着，梅林猛然听到自己的名字，还以为莫嘉娜醒了，但她只是嘟嘟囔囔着翻了个身，丝毫没有要醒来的意思。

“我当时都做了些什么啊！”看着莫嘉娜的样子，梅林又陷入了自责。过去的片段不断在脑海里重现，刚来到卡梅洛特见到莫嘉娜时的惊艳，和她一起去村庄里抗击敌人时她英勇的身姿，她因为身负魔法向自己寻求帮助时的无助，直到......她一步步走向黑暗的深渊，而自己只顾着追逐所谓的“命运”，懦弱地假装对魔法一无所知，到最后甚至亲手将剑插进了她的身体。

梦中的一切逐渐模糊起来，眼睛控制不住地想要闭上，任由身体下坠。“啊！”梦里的自己闭上眼睛后，现实中的莫嘉娜睁开了双眼。“我这做梦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消失呢？”莫嘉娜浅浅叹气，扭过头只见一个人坐在床上哭得不能自己——

“梅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