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黎诀 第50章 难知

早在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陈夫人身上时，蒋文懿就趁机溜出了天璇堂。

他先去莫忆寒站着角落查看了一番，不出所料的是，那里果然有个暗门。溜出暗门后，文懿一个闪身藏进了树丛中。随云卫都被派遣至山门处与霜华宗的帮众对峙，所以他在天仪院内可谓畅行无阻。

自打踏入随知阁，蒋文懿就一直有种不舒服的感觉。好似一举一动都被人监视着。他仔细回顾这几日所发生之事，总感觉不对劲。眼下天璇堂内几方对峙陷入僵局，蒋文懿要找寻的是破局之物。

长夜将尽，东方既白。薄雾弥漫在山间，缭绕如纱，远处的松柏在幽暗中时隐时现，偶有露珠滴落，听来清脆而寂寥。

文懿提着长衫踮脚前行，穿梭于院落之间。随知阁内的屋宇，浮现在晨雾之中，似琼楼玉宇，似海市蜃楼。而蒋文懿所要拨开的，便是这不着边际的诡异迷雾。

文懿很清楚他的目的地，地侓院的医书馆，也就是陈行之的尸体被发现的地方。

“陈行之为何出现在杂乱不堪藏书之处……”文懿一边走一边思索，“阁主的棺木尚未入土，陈行之却在这个节骨眼造访医书馆……他到底想找什么？”

文懿觉得他在这个节骨眼上造访医书馆，一定有他的道理。找到这个道理，就能揭开他死亡的真相。

蒋文懿一边走一边推测，思考着各种可能。他走得太急，冷不丁地被脚下凹凸不平的石板路绊了一下。他低呼一声踉跄两步，突然听得身后传来一股阴风。文懿下意识地一缩脖子，再回头看去，见是卫麒提刀前来捉他。

文懿心头一慌，脑中一片空白，双腿却本能地迈开，想要逃离。可刚跑两步，他就被卫麒拦住了去路。

“蒋公子，这么急着离开，是要去哪里啊？”

刀光一闪，蒋文懿吓得后退几步，冷汗涔涔。他抬手护在胸前，支吾道：“卫大人……只是寒夜衣薄，想回客房取件外衫……”

“信口雌黄！”

卫麒长刀反转，寒光霍霍，“盗听天朝机密，想去通风报信？看我怎么收拾你！”

说着，长刀破空砍下。蒋文懿毫无办法，只能抱头躲闪。手足无措之际，忽地从旁边的树丛中蹿出一个身影。那人纵剑一挑，便挡下了卫麒的钢刀。

卫麒也是一愣，没想到随知阁里竟然还藏着高手，他迅速回神，挥刀还击。他刀法凌厉，步法稳健，而对方剑法轻灵，招式变化多端，似流水行云，连绵不断。

两人你来我往，刀剑相击，铿锵有声。卫麒虽全力以赴，却始终未能占得上风。对方突然剑势一变，快若闪电，直逼卫麒面门。卫麒横刀格挡，却被一股巨力震得虎口生疼，刀几乎脱手。再一瞬间，剑锋已然绕过他的刀身，直逼他的手腕。

卫麒大惊之下，猛地一退，试图拉开距离。对方则趁此机会，挥剑横扫，将钢刀打飞。卫麒失了兵器，十分狼狈，他仓皇抬头，看清对手面容后，忽地惊诧道：“何、何大人？！”

蒋文懿见两人停止打斗，才稍稍松了口气。他循声看向来者，那人身形挺括，剑眉星目，竟然是张熟悉面孔。

“何大人？？”

文懿的讶异不亚于卫麒。他上前两步绕至那人身前，一脸的难以置信。“你……你不是何道非吗？你怎么会在这里？何大人？你也是官差？！”

何道非摆出一个不知当如何解释的尴尬表情。他先狠狠瞪了一眼多嘴的卫麒，然后收剑归鞘，接着才从怀中掏出一块腰牌递给蒋文懿。

文懿将腰牌接过来一看，见形制与卫氏兄弟的相似，上刻“昭武”二字。他心头一沉，接着听对方开口道：

“昭武校尉何道非，见过蒋公子。”

二官差离去后，天璇堂里两方对峙，各执己见，互不相让。绫时左看右看，不知当帮哪边。

莫忆寒站在棺木旁，横眉冷目，气势凌人。

“都到这个时候了你还吭吭唧唧的支吾什么！”

忆寒双手抱怀，言之切切。“不管这个姓冷的，还是那俩当官的，都是奔着易知轮来的！眼下最好的办法就是把东西拿出来，让他们鹬蚌相争！你该不会真觉得你训的那帮随云卫能抵御敌袭吧？不过一群酒囊饭袋！乌合之众！”

陈夫人沉着脸色，寸步不让。

“你都说了，易知轮的所在之处唯有阁主知晓。你大哥走得仓促，不曾留下只言片语。方才只是缓兵之计，我确实不清楚东西在哪里！”

“少给我来这套！”

莫忆寒怒目圆睁，切齿道：“装的我见犹怜给谁看呢？！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算盘！你想趁此机会将易知轮据为己有不是？！即便随知阁因此被踏为平地也在所不惜！”

“我说二位先别吵了！”

蒋文懿溜出去之前给阿时使了个眼色。两人决定兵分两路，寻找破局之策。但阿时觉得这两人说来说去不过相互指责，对当下的形势没有半分益处，终于忍不住喝停了她们。

“眼下霜华宗的人在外头等着他们少主，过不了多时恐怕就要杀进来要人！这边两个官差也不好对付！咱就不能趁着文懿好不容易将他们引走了，想想办法吗？！”

“正是正是！”

师韵接过话头道：“依着目前的情况看来，这两方不拿到易知轮都不会善罢甘休。而夫人又不晓得宝物具体的位置。说是缓兵之计，真漏了陷也麻烦，倒还不如让他们鹬蚌相争？”

“韵儿这是个法子！”

绫时双掌一合，盘算说：“夫人最是熟知山阁地形，有没有个什么地方能把霜华宗的人和俩官差都引进去，让他们自相争斗？若是能找到宝物也算是帮了夫人，找不到的话，反正挨打的不是咱，管他呢！”

陈夫人思忖片刻，向二人道：“两位的意思我明白……可随知阁莫家世世代代的传承，这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都是先夫费尽心神挽救回来的。我与他夫妻一场，实在不忍由外人践踏他的毕生心血……”

“别摆出一副鹣鲽情深的样子！”

莫忆寒毫不客气地打断她。“人明明就是你害死的！哭哭啼啼个什么劲儿！我已查得清清楚楚！陈家根本就没有陈行之这么一号人！他分明就是你养的男宠！你二人心怀不轨，害我大哥！”

“是与不是的，陈行之也已经遇害了！”

师韵觉得这两人真是固执透顶，“莫女侠你能不能先把私人恩怨放一放？现在可是火烧眉毛了，摆脱不了官差，我们都得跟着遭殃！你该不会想被他们捉去京城吧？！你也对随知阁很熟悉，有没有什么破旧的院子，能来一场请君入瓮？”

“没那个必要！”

莫忆寒摆手道：“只要陈静姝将易知轮交给冷翊，自然就能将官差引走！”

“可是夫人不知道易知轮在哪里！”

绫时被她气得几乎跳脚。他带着几分同情的目光看向莫恺耀的棺木，心里想着：莫阁主恐怕就是被你们这一家子气走的吧……

正想着，阿时忽然注意到棺木下的地面似乎有些异常，仿佛有什么东西压在下面。可想过去看个究竟，天璇堂的大门就被推开了。一前两后，共进来三个人。

绫时抬头一看，惊诧道：“诶？你不是何道非吗？你怎么会在这？！”

众人聚在一起，打量这位突然造访的剑客。何道非年近而立，着一身夜行装备，手握长剑。他神色机敏，目光锐利，像是个常年行走于危机边缘的侠客。何道非正欲开口解释自己的来意，却被蒋文懿抢先一步。

“道非兄也是官差。周家寨一事后，他因某些原因一直跟我们。一路跟到了随知阁。”

一般蒋大公子言辞闪烁的时候，就是他有心事的时候。绫时一看他那表情就知道，这个何道非对文懿来说是个麻烦。只不过他们现在有更大的麻烦要处理。

“所以道非兄你这几日都躲在山阁的暗处？”

何道非对蒋文懿的有意隐瞒感到不解，但他还是先回答了阿时的问题：“是。本想找个机会露面，可总有突发的事情，所以一直没出来。”

师韵听罢赶忙插嘴道：“那正好！山阁里接二连三出了命案，你既然一直躲在暗处，说不定看到什么了！夫人的弟弟陈行之前几天在地侓院的医书馆遇害了，你有没有看到可疑的人？”

何道非回忆了一番，摇头道：“我确实把几座院落都大致摸索过。地侓院就是那个有藏书阁的？我在里面转了一圈，然后就听到你们仨来了。我找个地方猫了会儿，看到有下人发现你们，去通报了夫人。接着就是夫人和你们发现了尸体。”

“所以你是在我们之前到的？”师韵追问道。

“大概早上半个时辰。我没有进到医书馆里面去，所以没有看到尸体。”

师韵想了想，看向绫时说：“医书馆里当时虽然乱七八糟的，但没有四溅的血迹。陈公子说不定不是在那里遇害。”

“那凶手为什么要把他搬过去？”

绫时不解地问道：“反正都要搬运尸体，直接藏起来不好吗？还是说故意把尸体留在医书馆，就是为了让人发现？”

“无论如何，我们都得再回医书馆看看。请问夫人，陈公子的尸首现下安放于何处？”

蒋文懿看向陈夫人，却得到一个出乎意料的答案。

“已经下葬了。”

陈氏垂下眼帘，似乎难掩悲戚之色。“已安排仆人们将行之安葬于墓园。虽说草率了些，但我实在分身乏术。”

文懿与阿时交换了一下眼色，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绫时大概能理解莫忆寒的感受，这个陈夫人行事古怪，话说半句，任谁都觉得她包藏祸心。阿时冲蒋文懿招招手，将他带到棺木前。

“这有些细碎的东西，之前有见过吗？”

“虽然不知是什么，但我们来吊唁的时候还没有这些。”

师韵跟上来瞧了一瞧，然后掏出绢帕，把那些粉末放了上去。韵儿仔细看了看，向二人道：“好像是风干的海棠花瓣……现在这个季节，不应该有这东西啊……”

蒋文懿接过帕子，起身呈给陈夫人过目。

陈夫人看过之后思量片刻，才不太确信地开口道：“这或许是制作香药用的……这些东西大都放在约俭院的药房里。”

蒋文懿想了想，询问她道：“这灵堂里一直有人吗？”

陈夫人摇摇头，“白天我一直在灵堂中接待前来吊唁的宾客，入暮之后安排了随云卫留守瞻紫楼，就回到卧房歇息。直到半夜霜华宗攻山，才慌慌忙忙地跑出来查看。在这之间，大概有几个时辰，天璇堂是没有人的。”

“也就是说在这几个时辰，有人进来查看棺木，并将这些花瓣带了来……约俭院是做什么用的？”

陈夫人沉吟片刻，道：“不如公子随我同去看看？”

朝阳初升，晨光熹微。约俭院内弥漫着大雨过后的湿润清晰之味。

这里是随知阁储藏物资的地方，院内的建筑简朴而实用，药房位于院落的东侧。昨夜的雨水还未完全消散，药房前泥泞的地面上留下一串纷乱的脚印。

绫时一马当先，上前几步蹲下查看一番。

“这好像是同一个人的脚印，只有进屋，没有出屋？”

文懿微微蹙眉，眼中闪过一丝疑虑。他绕过阿时，推开药房的大门，木门发出一声轻微的吱呀声。

进门之后，众人立即察觉到了异常。屋内桌椅倾倒，药柜被翻动过，些许药材散落在地，被踩踏粉碎。地面上还有些许血迹。

“哟……看来这里可不消停啊……”阿时探了个脑袋观望一番，顿觉得药味刺鼻。

师韵跟着文懿走进去，先来到药柜处看了看。她果然找到了一些干燥的海棠花瓣，除此之外，韵儿还发现这里的药材非常多。且大部分是治疗肝弱脾虚。草草估算一下，剩余的药材可供一人吃上数年之久。

蒋文懿对岐黄之术并无见地，便向另一侧的内室走去。他撩开帘子，发现屋内的情况可用狼藉二字形容。屏风已被撞倒，破碎的瓷瓶散落在地，桌椅横七竖八地倒在一旁。地上斑驳的血迹赫然入目，令人不寒而栗。

“这是……血？！”文懿惊呼道。

“谁的血？这里难道是陈行之遇害的地方？！”

绫时也跟着凑了过来，他循着血迹望去，看到两扇虚掩的后门。

“不清楚……”

蒋文懿嘀咕说，“看来伤者是从后门逃走了？所以前门外才只有一人的脚印。”

“你待在这别动！”

绫时让蒋文懿留在原地，自己拔出折光剑，踮着脚走到后门口。他轻轻将木门推开，见门外是药房的后院。地上的血迹和脚印通向不远处的草丛。阿时四下看看，不见任何人的踪迹，这才招手把蒋文懿唤了过来。

“好像没什么动静，估计人已经走了。”

文懿快步跟上，环视一圈，疑惑道：“从屋内的情况看来，此人受了很重的伤。我们去院外看看？”

“等等……”

绫时沿着脚印走到高草丛前，俯身摸了摸，发现芒草上有尚未干涸的血迹。

“文懿你跟在我后面。”

说完，阿时以剑鞘拨开高草，两人探头往里一看，顿时被吓得连退两步。

“这……！怎么可能？！他……什么时候？！”

“怎么了？发现什么了？”

众人此时都跟了上来，看两人的样子，便知一定出了事。他们往高草中看去，见一人侧卧在地，面色惨白，眼睛半睁，嘴角有黑血流出，显然已经气绝多时。

卫麒见状一个箭步冲上去，将死者托了起来。

“二弟？！二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