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君同梦 第7章 可见一斑

不多时春杏提了晚膳来，桃苏就借着烛光舒舒服服吃上了重生以来第一顿像样的饭菜。

浓稠香甜的黍米粥配上一碟子爽脆的腌菜与小半碗切成细丝的水煮瘦肉，那肉香而不柴，蘸上酱料无比美味。

桃苏吃得心满意足，等在秋霜的服侍下坐到了热气蒸腾的浴桶里，心中那点酸涩就已经飞得丁点儿不剩了。

既然注定了只是彼此命里的过客，那她又何必上心，平白无故给自己添堵。

松散了心神，桃苏只觉乏气顿去，不过她也没敢泡太久，去了汗意就赶紧起身。

这两日在牛车上没有机会修炼，她得抓紧时间补回来。这具身体的资质本就差得厉害，若还怠惰不肯勤奋，就更不知还要几时才能有所蜕变了。

这一回算是她心甘情愿被人宰，但若是下回再遇上，她可不想真的变成案板上无力动弹的肉。

月色渐浓，蛙声一片。

候在一旁的秋霜见桃苏起身，连忙抖开一套轻薄的绸衣替她穿上。

不同于在桃园村时简陋的粗布衣，秋霜给她准备的衣物穿起来十分麻烦。小衣、里衣外加两件绸衣，还有亵裤、下裳，层层相叠系带繁多。

两人正低头无声地整理衣裙，寂静的院子里忽然冷不丁传来了一道道高高低低的呜咽之声。

这声音也不知出自什么东西之口，如幼狼嚎如崽虎啸，骇得身边的秋霜面色惨白身体一抖，惊恐地往声音来源处看去。

桃苏双眼微眯。

这方向……是正房！

难道是那个罗家大少爷？

但一个七岁的孩子又怎么可能发出这种声音？

看着秋霜面上浓重的惧意，她好奇发问：“秋霜姐姐，这是什么声音？”

秋霜猛然回神，“这……”

秋霜眼神闪烁吱吱呜呜，桃苏也不催促，只眨巴着一双水汪汪的猫儿眼看她，无声等待。

她与桃苏对视了片刻就心虚垂眸，紧张地眼珠乱转，“这是……是……”

“是大少爷！”

“吱呀”一声，盥洗房的门被人从外面推开，冬青走了进来，“这是大少爷，姑娘未来的夫婿。若是想知道原委便随我来吧，正好带你去看看他。”

桃苏眸光一闪，快手快脚地拢好了衣裳跟着冬青就走，却听身后的秋霜急急道：“冬青姐姐，若就这么去了怕是会有危险！”

“危险？”桃苏愕然，“这是怎么说的？”

冬青叹气，“大少爷性子凶戾，饿极了是会伤人的。”

饿极了？

富甲一方罗家的大少爷难道还会吃不上饭？

这不是扯呢么……

见桃苏一脸震惊，冬青接着道：“不过姑娘也不用担心，方才黄妈妈已经派人送来了晚膳来，大少爷只要吃过就会安静下来。”

桃苏眉头一皱，“戌时已过半了吧，大少爷竟然还没用晚膳？”

她这话说得可一点都不客气，就差指着鼻子问她们是怎么伺候的了。

冬青微微一怔，随即不自然地扯了扯嘴角，“这事说来话长。走吧，奴婢慢慢与您细说。”

桃苏就点点头跟在冬青身边，随着她朝正房走去。

“大少爷是个苦命人，生来脑子便混沌不清。原先是由夫人亲自带着的，等他三岁时夫人怀了小少爷精力不济，才将他从和慧堂分了出来，交给自小便照顾他的夏莲姐姐全权照管。”

“可大少爷性情古怪，常常暴起伤人，夏莲姐姐便也不许奴婢们近身伺候，只让我们做些跑腿洒扫的差事。”

冬青说到此处默了片刻，才又继续道：“前些日子，大少爷失手弄伤了夏莲姐姐，所以管着大厨房的黄妈妈才会有此一举，说到底也不过是为了替自己身受重伤的女儿出口恶气罢了。姑娘也别怪奴婢们心狠，毕竟我们人微言轻。”

听冬青的口气，似是十分同情受伤的夏莲，桃苏不清楚这其中的原委，自不好枉下判断分辨是非。

可冬青一个奴婢，却敢在她这个新来的“少夫人”跟前表明自己的看法，还毫不避讳地说出了大少爷伤人的旧事，显然是有一番自己的打算。

最重要的是她根本就不怕她知晓黄妈妈之流薄待自己的主子，这大少爷在罗府的地位，可见一斑。

而身为不受宠大少爷的“童养媳”，可以想见她以后的日子只怕也是格外艰难。

但这些破事儿与她又有什么相干？她才没兴趣参与那些无聊的明争暗斗，只要他们不影响到她修行，她就权当看不见。

心里有了计较，桃苏漂亮的小脸上便极其自然地挂了一层惧色，“竟是这样吗？大少爷竟连从小照顾他的夏莲姐姐都伤了，那我去了岂不是危险？”

“这倒也不一定。”冬青柔声安慰，“姑娘只要小心行事，大少爷就伤不到您。比如像今夜这样的情况，不进屋才是最安全的，将吃食隔着门放进去就成。”

隔着门怎么放？

桃苏正待开口询问，三人就已经走到了正房门口，小丫头春杏正提着个食盒忐忑不安地等在一旁。

见冬青领着桃苏与秋霜过来，忙喊了一声“冬青姐姐”，然后就快步站到了她们身边，仿佛挤在一起才更加安全。

可春杏的话音才刚落，正房内的呜咽声便骤然一停，随后“砰——”的一声巨响，像是有什么东西用力撞到了门上，顿时吓得立在外头的几人齐齐抽气，而后噤若寒蝉。

下一秒眼前带锁的大门就猛烈地摇晃起来。

砰砰——砰砰——

黑黝黝的门缝不停开合着，仿佛里头有一只恶鬼正透过门缝贪婪地盯着她们看。

冬青、秋霜与春杏三个吓得面色惨白连连后退，桃苏也被这情形弄得紧张了几分。

“这……这可怎么办？大少爷昨日就没吃，定是饿得狠了……”

秋霜牙齿打颤，一双杏眼里尽是惊惧之色，“万一他……他像对夏莲姐姐那样……我们可怎么办？”

秋霜的话听得桃苏直蹙眉。

既然知道自家大少爷不是个善茬子，为什么还敢作死的饿他两天？

那黄妈妈为了给自己女儿出气不顾她们几个丫头的死活也就算了，她们自己竟也不知道补救补救？

就任由这凶残的傻子发狂，莫不是脑子进了水？现在才知道害怕又有什么用？况且傻子才七岁，还是个孩子。

大概是桃苏眼中的情绪太过直白，冬青一下就猜出了她心底的想法。她勉强稳住了心神，却实在压制不住胸中的恼意。

这桃姑娘不过跟她们一样，都是卖身进府的奴婢罢了，初来乍到尾巴竟也不知道夹着点，她们尊她一声姑娘，她还就真当自己是主子了？

呸！也不知道照照镜子。

冬青恼着恼着就冷了脸，“姑娘不用这般看奴婢，大少爷那里奴婢们也是想办法省下了好些口粮来给他的。但黄妈妈一手遮天，我们区区几个奴婢可开罪不起。您以后少不了与她打交道，介时自会知晓她的厉害。”

沉吟了片刻，她又继续道，“姑娘既然已经来了，便该学着与大少爷相处……”

她说着拿过春杏手中的食盒，又从怀中摸出一把铜钥匙一起塞给桃苏，“今日的饭食便由姑娘亲自去送吧，奴婢们就先告退了。”

她说罢退开两步，带着春杏与秋霜匆匆而去，动作之快眨眼就不见了踪影，独留桃苏一人立在“砰砰”作响的正房门口。

啊这……

桃苏怔愣半晌，叹了口气。

好嘛，原来春梨院的规矩就是没有规矩。亏她还以为今夜能消停地修炼一会儿呢，看来是又要落空了。

远远地，东厢房内传来了说话声。

“冬青姐姐，我们就这么丢下桃姑娘走了，万一她被大少爷伤着了可怎么好？”

听得春杏问话，冬青没好气地道：“跟我有什么相干，该说的我都已经说了，桃姑娘是个再聪明不过的，自己知道该怎么做。再说，她不是心疼大少爷吗？要是真伤着了那也是她的命。”

春杏吱吱呜呜，却是不太赞同冬青的说法，“那……她要是真伤着了，大少爷那里不……不还得我们自己上吗？”

冬青冷哼一声，“你要实在担心，便去帮她就是了，反正我是不去的。没得替她着想，人家还把我当傻子看……”

不得不说，论起察言观色来，冬青确实天赋非凡敏锐异常。

桃苏自觉尴尬摸了摸鼻子。

好吧，她今日大约还是被桃大河夫妻影响了心情，失去了平时谨小慎微、低调做人的优良作风。

不过既已离了桃园村，她也就不打算再装孙子，大不了离开罗家就是，天大地大何处还不能安家？

凡世里灵气稀薄不利于修行，以至于修者甚少，偶有大机缘者也会在修到练气五层以后立刻穿过界门，去往修者遍布的中灵洲。

现下她虽说才练气一层还修不得什么术法，可她前世惯常使剑，剑式剑意都铭刻于心，加之又从小修习正气诀，身体强度与柔韧性早不是凡界一般武者可比，若想离开罗家独自闯荡也不是什么难事。

不过她毕竟年纪还小，生活上多有不便，若能猫在安全处，她又何必给自己找麻烦。须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万一就倒霉地在遇上了高阶修者呢？罗家好歹条件不错管吃管住，少些烦扰她也好心无旁骛的修行。

不过她初来乍到就得罪了冬青，如今只能靠自己解决那个难缠的大少爷了，早早将他收拾妥当，后面才能空出闲暇来办正经事。

心中有了决断，桃苏立刻就行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