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君同梦 第5章 一纸契书断前尘

接下来的日子桃苏更加刻苦，毕竟上辈子开局那么凶险她都咬牙坚持下来了，没道理遇上这点困难就要退缩。

她半点不敢懈怠，白日干活儿晚上修炼，终是在一个月后成功地引气入体。

前世借着气运之子云遂的东风她起点极高，废功重修正式入道后修得就是最好的天阶功法，而今再入道途却只能望法兴叹。

她现在的身体资质根本达不到修炼天阶功法的要求，若是强行修炼必会落得个走火入魔的下场。

桃苏很无奈也很沮丧，可也明白沮丧无用，只能老老实实地修炼起烂大街的地摊货，对资质毫无要求有灵根就行的引气诀来。

其实若按她如今的资质再加上一部平平无奇的功法，修炼到筑基就该顶天了，根本不可能支撑她重回上灵州寻到开启回家通道的办法。而她之所以沉得住气完全是因为有退路，只不过那退路于她而言太过缥缈不定罢了。

妄殊介子空间的小楼里有一扇她不曾打开过的神秘木门，桃苏不知那道木门后藏着什么。也许有逆天改命的宝物，又也许什么都没有。但无论如何，这道木门的存在都给了她希望。

只要修到练气三层，她就有足够的灵力召唤出藏在元神内的仙器妄殊，介时她自会知晓那道木门后的秘密。

桃苏就这么按部就班的生活着，十岁时修为还卡在练气一层中期，可却已经有了连锅底灰和黄泥都遮掩不住的美貌。纯净脱俗灵韵外露，是附近十里八村出了名的标致美人。

早早便有媒人登门提亲，更有那不怀好意的竟游说桃大河将她卖到烟花之地去。

桃大河虽不在意桃苏这么个丫头片子，却也十分要脸面，做不出这等让人戳脊梁骨的事来，只虎着脸将那人赶走了。

但私下里却认为桃苏容貌太过出挑，是个给家里招祸的灾秧子，当夜就与尹小莲两人商议好了桃苏的去处，准备等她年龄大些就卖去邻镇王大户家中做妾。

想着以后她吃穿不愁了还能提携桃大宝和家里，全没有考虑落到凶狠善妒，不能容人的王家大妇手中桃苏的日子要怎么过。

桃苏这几年照顾桃大宝用心细致，便是尹小莲这么个挑剔人也说不出她半点错处来。加之她能干听话又不是什么掐尖儿要强的性子，尹小莲完全能拿捏得住，因此料定了此事十拿九稳。

夫妻两个小算盘拨得叮当作响，丝毫也不觉得让桃苏一个正值花龄的小姑娘去给个年逾五十的老翁做妾是坏事。只觉得女人家一辈子穿金戴银，吃喝不愁就是享福了，却不知桃苏听了满耳朵只觉得好笑。

出身微末见识浅薄这本无错，可他们却万不该用他们那丁点大的脑仁儿自以为是地去盘算她的人生。

不过他们盘算归盘算，桃苏也不慌就是了，因为无论桃大河两口子怎么盘算都是徒劳。她修为虽浅，却也不是普通凡人可以随意拿捏的，除非是她自愿。

桃苏不与他们计较一来是想了结这具肉身的因果，二来也是因年龄还小，离开确实有所不便。

她本想着过两年再作打算，可到底是天不遂人愿。

——

这一年仲夏，东陵国北境遭了虫灾，桃园村首当其冲被蝗虫吃了个干净。田里颗粒无收，村里人成群结队进山打野物果腹，山里的动物闻风而逃，水里的鱼也不剩几条。

好在桃苏先前存下了不少干笋、干菌子，原是准备拿到集市上去卖了换钱的，如今倒成了一家人救命的口粮。

但这些干物最是刮油水，烹调时若无荤油打底，只会越吃越难受。

桃大河与尹小莲吃得面色发青，桃大宝也渐渐向火柴人看齐，就连桃苏一个修行者大半个月吃下来都是面有菜色。

村里已经有人撑不住开始卖儿卖女换粮保命了，桃苏冷眼看着，仿佛预见到了自己接下来的命运。

果不其然，当天半夜里她就听到了桃大河出门的声音。

第二日桃大河未归，桃苏心中一片平静。

隔天天不亮她就背着背篓去了河边，动用了丹田里好不容易才存下来的几缕灵气，诱捕了两条河鱼，遮遮掩掩地跑回了家。

然而刚生火放鱼下锅，桃大河就带着个白白胖胖的妇人进了屋。

那妇人也不啰嗦，屁股还没挨着凳子就问桃大河，“人呢？我得先看过了再说。八字虽合得天衣无缝，可若是丫头生得不够体面也是不能要的，毕竟是要说给大少爷的媳妇。”

“体面，体面的……”

桃大河嗫嚅着转头去看尹小莲，尹小莲立刻满脸堆笑，“这就给您叫来，张婶子放心，我这闺女可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标致人儿呢。”

她一面说一面快步走入灶房，进门看到锅里热气冉冉的鱼汤时略略一怔，然后才别过头漠然开口，“你跟我过来。”

桃苏点点头，默不作声地洗了手跟着尹小莲出灶房进了堂屋。

“张婶子您看，”尹小莲刚跨进门槛，就立刻退开两步将身后的桃苏推出来，“这就是我闺女。”

圆胖妇人漫不经心地撇眼扫来，眼风落到桃苏身上时先是一顿，继而满眼放光。

“嗨哟，我倒是没曾想，这山坳坳里竟然还真藏了个凤凰。”

张婶子扭着腰走上前来，拉着桃苏上下打量，“啧啧，这小模样与大少爷倒是极为般配的。我这一趟总算是没白跑！”

与大少爷般配？呵！般得哪门子配？

桃苏心中一阵冷笑，不是她妄自菲薄，这时节她一个乡野出生的丫头拿什么去配一个锦衣玉食的富家大少爷？

就凭一张好脸吗？

骗鬼呢！

张婶子笑眯着眼看桃苏，桃苏也趁着假装害羞的功夫偷偷打量张婶子，却不知为何竟从她眼中读出了些许怜悯来。

她心下了然更觉可疑，断定了桃大河夫妻俩给她寻的必不是什么好去处。

桃大河与尹小莲听到张婶子夸赞桃苏，面上堆满了喜色。正准备应和两句，却见张婶子忽然皱起了眉头。

“这姑娘……”她狐疑地在桃大河与尹小莲脸上扫视，“当真是你家的？长得这般出挑，看着可不像啊……该不会是你二人从别处拐来的吧？”

她越看越是怀疑，“罗家老爷可是说了只要身家清白的姑娘，大少爷虽然……却也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近身的。”

听到张婶子话中的踌躇，桃苏嘴角一抿，心道：果然！

她纤长的眼睫轻轻扇了扇，最终只投下了两道安静的影子。

桃大河却是一脸急切地摆手，“不是，亲生的，亲生的！”

张婶子眉毛一竖，“什么？当真不是亲生的？那这姑娘我可不敢要。”她说着转身就往外走。

尹小莲一拍大腿眼疾手快地拦住了张婶子，“错了错了，不是拐的，大丫就是咱们亲生的。村里的焦婆婆就能作证，是大河这人不会说话，这就是咱们亲亲的闺女。”

张婶子出不去门，只好顿住，“当真？”

桃大河急得猛点头，却不敢再乱开口。

尹小莲慌忙解释，“您要不信，随便拉个村里人问问去。我们是老实人家，绝做不出那等事来。”

两口子堵在门口一脸焦急，就差指天发誓了。

张婶子看他们说得信誓旦旦似乎是信了，转过身看了桃苏一眼微微叹息，“好吧，既然如此姑娘我就带走了。”

她一边说，一边从怀里摸出个银灿灿的大元宝来，“先前便说好了的，十两银加一担粮食……”

尹小莲从没见过银元宝，直勾勾盯得挪不开眼，见那银元宝朝自己而来连忙伸手去接。哪知张婶子手递到半路却又忽然缩了回去，“差点忘了，这卖身契可还没签呢，没道理就先让我给银子不是？”

尹小莲收回手陪着笑，“签，这就签。”

薄薄的纸张摆上桌，尹小莲拉起桃苏的手沾了红泥就要往上按……

“娘，”桃苏低低喊了一声。

对上她清澈的眼睛，尹小莲伸出去的手下意识一顿，神情复杂，“家里的情况你也知道，留下来不过是全家一起等死。反正你都是要嫁的，不过早些晚些罢了。”

她说着已是不再迟疑，捏着桃苏的手指狠狠按下去。

看着那个红通通的指印，尹小莲悄悄松了一口气，再抬头时，眉眼间那抹愧意已散得一干二净。

“你长得这副模样，多得是人想要，娘若是心再狠些，就该送你进那脏园子了。罗家大少爷……好歹也算个好归宿，你不要不知足，去了以后就当大宝一样尽心伺候着就是了。”

桃苏望着尹小莲淡然的脸，即便早有心理准备也依旧觉得齿冷。

好像无论什么时候她在血脉相连的亲人那里都是理所应当被放弃的那一个……

张婶子听了这话面上噙了一丝意味不明的笑，与尹小莲一手交银一手交契的当口还不忘嘱咐两句。

“规矩都是知道的吧？罗家这出价已是一等一的高，既然别地儿都比不上，那就是一纸契书买断了。姑娘既是进了罗家的门，以后生死勿论，就跟你们桃家互不相干了，可别后头又打着什么旗号上门去生事！”

“明白明白。”桃大河喜形于色，笑着应声。

“行吧，”张婶子点点头将一块木牌递给桃大河，“我送姑娘进罗家，你取了担子就去邻镇的罗家米铺担粮食吧。”

“哎！哎！”

桃大河连连应声，一眼都没看桃苏，欢天喜地就去了院子里拿担子。

桃苏抿着唇正对着尹小莲跪下，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响头，这才起身随张婶子坐上牛车。

眼见那座熟悉的小院越来越远，桃苏蓦地闭眼将心中那点酸涩抛诸脑后。

正如张婶子所说，她用自己还了他们的生养之恩，了结了这段因果，今后他们一家是死是活便都彻底与她没有干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