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崇看自己儿子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不由得暗暗叹气,随即目光就森冷地扫向了桃苏,好似她是个什么惑人心智的妖物。
呵呵,可真是哔了狗了,强娶的是他儿子,与她何干。
见桃苏蒙着盖头,根本接收不到他此时内心的愤恨与鄙夷,蔺崇才挪开视线给一旁的蔺江递了个眼色,之后拂袖而去。
蔺江老神在在坐着没动,似乎是想接着观礼。
钟平眼观鼻鼻观心不敢多看多听,只等蔺珣一声淡淡的“继续”,才接着又念唱起来,“请新人互拜,相敬白首。”
蔺珣移动脚步缓缓转身与桃苏相对,却发现这一回桃苏并没有如先前那样配合。
大红盖头下,她清脆的嗓音淡淡飘出,“你难道不应该给我个解释吗?”
桃苏可不想真跟蔺珣拜个什么鬼堂,这个世界可是上有天道,下有地灵的,鬼知道拜完了会不会跟他生出什么牵扯来,能不拜堂还是不拜得好。既然蔺崇先一步闹开,她正好顺势而为。
蔺珣笑得极是温柔,“卿卿别闹,等拜完堂后我自会与你细说。”
这一声卿卿,搞得桃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正想开口却冷不防被男人按住了肩。
他想将她掰过来面对自己,却奈何一连试了几次桃苏的身体都纹丝不动,就像一堵坚固的墙,全不由他所想。
男人的脸一瞬青黑,很快就被一个牵强的笑容所取代,“今日是你我的大日子,不要任性,我并不想弄得太过难看。”
“哼!”桃苏一把掀开长似披风的盖头,目光灼灼对上他,“还是先说清楚得好,不然我怎知我嫁的到底是人还是鬼?”
烛火下,她着一袭轻薄的红衣,掐紧的腰线完美的凸显出了女子曼妙的身姿。头顶上华丽的凤冠非但没有喧宾夺主,反而给她的美增添了一抹凛然的高贵。
桃腮映雪,花唇胜朱,那双仔细勾勒过的猫儿眼仿佛含着一汪剪剪秋水,清润中带着一丝奇异的魅惑,浓烈而又艳冶,与往日如烟似幻般清灵的娇媚大不相同。
蔺珣看得呼吸一滞眸光渐深,片刻后他扭头对上蔺江,“三叔祖,您帮帮我。”
眼见蔺江点头,桃苏心中寒意大盛,只须臾那股迫人的威压就落到了身上。
此时她的修为与蔺江已差距不大,他的威压远没了当初的威力,桃苏本想今夜就掀了老底与蔺江不死不休,可权衡片刻终是按捺了下来。
她就快要突破那层浅薄的屏障了,练气五层不比寻常,就怕动起手来气血逆流,若跌了境界就得不偿失了。且就算这会儿逃走也入不得界门,相府力量不小,她可不想之后还要东躲西藏的浪费时间。
她咬了咬唇,干脆放软了身子顺从地被那股力道裹挟着转身,在钟平高声的念唱下与蔺珣走完了拜堂的仪式。
洞房之内,一对新人坐在案桌前用清水净了手,然后才在钟平的示意下拿起桌上精美的牙雕箸,从一只造型奇异的盛食器里分食米饭与肉菜。
桃苏被人折腾了一天此时正饿着,桌上盛食器里食物虽不多倒也能勉强垫垫,因此拿起筷子就吃,却只三口就被蔺珣止住了,“这是古礼共牢而食,三次即礼成。”
桃苏一脸懵逼,“喔……”
这还是她三辈子以来头一回成亲,婚前也无人与她说起过还有这样的礼仪,反正就是走个流程而已并非真心,她就当长长见识了。
桃苏一脸兴味与蔺珣一同放下筷子,钟平见状忙念唱道:“三饭告饱,食礼完毕”,语毕递上来两杯气息香甜的清酒。
见蔺珣撩袖抬手执杯,她也忙学着端起来,眼神里充满了好奇的探究欲。
蔺珣就笑,“刚才那是三饭,这回需得行三酳(yin)。这第一酳乃是清理之用。”
他说罢仰头饮下,腮帮微鼓几次后将口中的酒吐到了钟平端来的瓷盆里,桃苏有样学样,含漱过后吐掉酒水。
放下瓷盆,钟平净手后再端来了两杯酒。
蔺珣道:“第二酳乃是安食之用,含入口中分三次咽下即可。”
桃苏点点头,缓缓饮下。
待甜甜的热意自胃里烧到喉头时,钟平又端来了酒。只是这一回,盛酒的器具不再是杯子,而是一对剖成两半,中间用彩绳系着花结的瓠瓜。
“这最后一酳……”
蔺珣示意桃苏将半边瓠瓜端起来,桃苏依言照做。
然而等她真正端起来时才发现两半瓠瓜中间的彩绳很短,无限地拉近了两人的距离,近得桃苏都能清晰地闻到男人那带着沉木香气的淡淡吐息。
他深沉热烈的视线就落在她脸上,仿佛能烫出一片印记,桃苏只觉呼吸不畅立刻便垂下了眼帘。
轻快的笑声里,她听到男人温柔地补上了最后一句,“……名为合卺。”
看一对新人饮罢了合卺酒,钟平赶紧念唱了一句“礼成”,心中暗自舒了一口气。之后还不待蔺珣发话,他躬身贺了两人几句,就赶紧收起物什麻溜地闪了。
“吱呀——”房门紧紧合闭,屋中顿时安静下来。
桃苏不闪不避扭头对上男人的视线,“现在可以说了吗?婚礼到底怎么回事?该不会真如蔺相国所说是场闹剧吧?”
蔺珣笑容渐收,“至少在我心里并不是。”
他认真地看向她,“你是我结发之妻这一点无可指摘,不论这场婚礼有多简陋,都已上表天下告地,在族亲的见证下走完了全程。”
“所以你是想说我如今在礼法上已生是你的人,死也该是你的鬼了?”
她冲他玩味地挑眉,“可是相国大人他好像并不认同呢。通常来说,大多数得不到父母祝福的婚姻都是不会幸福的,蔺公子难道不知成就一场姻缘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况且,我想知道的也不过是你们改变主意的原因而已,至于这场婚礼本身如何我并不在意的。”
蔺珣眸光沉沉,“你是不在意这场婚礼简陋,还是说……根本就不在意这场婚礼合不合乎礼法规矩?”
桃苏:“这有区别吗?”
蔺珣郑重点头,“自然有。”
“你现在还来问这个岂不是显得很可笑?”她这么说着,就真的笑了,“这本就是你强求来的姻缘,你清楚我无心于你,既然如此,又怎会在意它到底是简陋还是其他的什么呢?”
“是吗?”男人呼吸渐缓,眼中风云汇聚,“原是我一厢情愿了。”
他伸出手轻柔地抚上她细嫩的脸颊,脑中闪过的却是那日中秋夜绚烂的灯火下,那张含笑娇嗔的面容。
“我本以为经历过这些日子,你多多少少会对我生出些情谊来。”
柔软的酸涩自心口蒸腾而起,叫他的神情有刹那恍惚。
他五指细细在她颊边摩挲了片刻就顺着垂落的发丝往下,目光虔诚,仿佛怀揣着美好希冀般将两人的发丝绕在一起打成结,而后用匕首割下装入一只红色的锦囊里贴身放好。
“卿卿,”他口中喃喃,眼神在她面上温柔地打转,“不论将来你我境遇如何,此情此景我都将永远铭记于心。”
“哦,”桃苏漫不经心地点点头,毫不留情地张口打散了男人营造出来的旖旎,“那接下来你们究竟想要如何处置我?”
蔺珣看着她,面上笑容渐渐收起,只须臾,恍惚与柔情就被决绝的坚定所取代。那一日与父亲在密室内燃香祭祖的情景不由得浮上心头。
……
八卦祭坛之中央,面对着石台上,“闭脉可解,需水女做炉,予元一以换千粟”的金色文字,蔺珣呼吸粗重。
“这是……什么意思?”他不可置信地看向蔺崇,“是我想的那样吗?”
“嗯。”蔺崇点头,“元一剑宗有奇宝名为千粟,此宝能治愈你的闭脉之症,使你开脉修行,不过却要用单水灵根的女子来作交换。”
“单水灵根的女子……”蔺珣蹙眉没再说下去,因为与父亲眼神相交时那个答案已不言而喻。
蔺崇道:“你祖父曾有言,说单水灵根虽比不得罕见的纯阴之体,可水善利万物而不争,也是极利调和的特殊体质,于修者而言大有补益。偏偏生有此灵根者并不多见……”
说到此他不由得长叹,“如此难得却还能被我儿撞到,当真是天可怜见!”
蔺崇眸中暴起的精芒还未散去,就逐渐被湿润的水光所取代,“阿珣……”他温热的掌心沉沉地压在蔺珣肩上,“你求道有望了!”
“求道有望”这四个字听在耳边像是天籁,蔺珣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迎风御剑在天地之间自由翱翔的场景,可一刹那的兴奋过后他眼中又充满了迷茫。
“是吗?”他缓缓眨了眨眼,深怕是方才自己会错了意,忙又扭头去看石台上的文字。
他看得很专心,几乎是一笔一划慢慢地摩挲着,好半晌才肩背抖动忽然笑出声来。
“呵……呵呵……”
确定自己没看错,他笔直的背脊瞬间就佝偻下去,像是突然被人泄去了力气,整个人承受不住般伏倒在了石台上。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他痛快地笑着,笑得像是要背过气去,笑得仿佛要将这些年压抑在心中的痛苦与憋闷通通释放出来,一吐为快。
“阿珣……”蔺崇看他如此,心中五味杂陈,最终化作了一声叹息。
他这个儿子最是心高气傲,头脑野心样样不缺,资质也是万中无一,却独独败在了人人皆有的经脉之上,叫那些能修行的旁支庶族暗地里看了不少笑话。这些年儿子的不甘与苦闷他都看在眼中,可除了心疼他再无他法。
如今事情终于迎来转机,他一片拳拳爱子之心也有了发挥的余地。此事无论如何都不能有任何差池,他需得尽快通知三叔将那丫头控制起来,就是阿珣这里……
蔺崇有点为难,那毕竟是他未过门的妻子,他就担心他年纪小贪恋儿女情长坏了大事。
正准备劝说一二,却不防蔺珣那边渐渐收声。再抬头时他面上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只那双黝黑精亮的眸子里灼灼燃着一片摄人的野望。
“父亲,”他沉声道,“这也许是我此生唯一一次能改命换运跳出樊笼的机会,我渴望去往中灵洲踏云追风,更渴望跟随老祖的脚步登临圣境一览众山。所以任何事任何人都不会,也不能成为我的阻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