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君同梦 第44章 洛水放灯

烂漫的灯火下，桃苏眼帘半垂神情落寞。

“家中的先人们是指路明灯，我自幼便树立了目标，要踩着他们的足迹一路向前求道长生。可是……”

她偏头直直对上他的视线，“……他们千算万算，却没算到我会被一桩孽缘阻拦了去路。”

“是啊，我偷走了仙女的羽衣，将她紧紧捏在了手里。然后呢？”男人淡淡笑着神色未变，视线却紧紧锁住她的脸。

“然后……”桃苏喉头滚了滚，最终无声地移开了目光。

她没再出声耷拉着脑袋仿佛陷入了沉思，就连飞扬的眼尾都垂了下来，整个人似一株被霜打蔫儿了的小白菜，看起来既可怜又可爱。让人想要狠狠欺负她，想要看她惊惶失措，更想要让她那双澄澈的猫儿眼里盈满泪水。

心中的恶意一旦窜起就再也压制不住，负在身后的手指莫名发痒，蔺珣不自觉地轻轻摩挲起来。

“你为什么就非得追寻大道呢？像我一样安安稳稳地活着难道不好吗？红尘俗世中也有很多不逊于求仙问道的快乐，以后我可以带着你一一尝试个遍，介时你就知道它们的妙处了。”

桃苏目露怜悯，“你根本就不懂……”

“我当然不懂，也根本不想懂。”蔺珣打直了背脊，勾唇笑得开怀，“我只知道我得到了我想要的，我们会享尽人间乐事，生儿育女做一对逍遥夫妻，彼此陪伴着慢慢老去。这难道不比什么虚无缥缈的求仙问道更快乐吗？”

“呵呵……”这种谬论直接把桃苏给气笑了。

蔺珣：“你笑什么？”

桃苏：“你是要听真话还是假话？”

蔺珣：“自然是要听真话。”

桃苏撩起眼皮看他，“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哟，别等会儿恼羞成怒了又使阴招来对付我。”

蔺珣盯了她半晌，“没关系，我允你不敬。”

桃苏：呵！

她抿嘴一笑，“你还不明白吗？你之所以扒着我不放，并不是因为发自内心的喜欢而想要我留在你身边，只是因为纯纯的嫉妒罢了。你嫉妒我有一飞冲天的机会你却没有，所以才想拉着我跟你一起坠入深渊。”

蔺珣笑容微凝，“你就是这么想我的？”

桃苏一摊手，“不然呢？若是真喜欢上了，正常人总归都是盼着心仪之人越来越好的，会为她的进步而欢喜，会为她的出彩而骄傲，又有谁会喜欢想方设法折了别人的羽翼，看她困顿求生呢？”这不是变态吗？

“你是说，我不正常？”蔺珣面色青黑，却并未食言打断。

桃苏很是自然地点点头，“是啊，你是不太正常。”

对面男人额角轻跳，“愿闻高见！”

桃苏就继续道：“枉你自诩世家大族教养良好，却总爱欺世盗名，你难道真不知这种不顾他人意愿强行掌控的行径是卑劣的吗？不，你很清楚，你只是懒得在意一个玩物的感受。”

在这样的时代背景下，她都不削与他说什么平等，“你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喜欢吗？多的不提，只相互尊重倾心相待这一点你便不合格。所以少拿钟情于我的借口来粉饰太平，你不过欺我一个孤女无人相帮罢了。我们之间没有情，只有弱肉强食，掠夺与被掠夺的关系。”

她澄澈的眼眸清凌凌地对上他，“这回看清了吧？在你这张伪善的面具后到底藏了一个什么东西，就这样你还敢说你正常？”

他眯了眯眼，抄手抱胸好以整暇，“那你说说，我面具后头到底藏了什么东西？”

桃苏抿唇假笑，“一颗——自卑到变态的心。”

男人不语，盯着她眸光渐深，海一样晦暗不明，半晌后终是蓦然转身甩袖而去。

桃·小刀·苏那颗悬着的心才猛然落下去，吐出一口气，她默默快步跟上。

蔺珣一路都肃着一张生人勿进的脸，桃苏方才一吐为快这会儿心里正舒畅着，懒得看他那张扑克脸便干脆一心都扑在了逛街上。

她好奇地东张西望，跳脱得如同一只出栏的小鹿，面对着西市大街上琳琅满目让人看得眼花缭乱的货品，没多一会儿就带上了轻松的笑意。

“店家，这个怎么卖？”她站在小摊前拿起一只桃木簪问小贩。

小贩见她衣着精致，忙起身笑迎，“这簪子四十文一根，料子是长了二十来年的老木，姑娘带着定能驱邪避凶。”

四十文的老木确实不贵，养一养说不定也能起点作用。桃苏点点头就要去掏腰间荷包里的铜板，不料斜刺里却忽然伸出一只手将她拦下。

“你作甚？”

桃苏不解，蔺珣也不出声，随手甩了块碎银子给小贩，一手拿簪子一手直接拉了桃苏就走。

大街上人来人往，多得是双双对对，他们这样手拉着手倒也不显突兀。

“你这是做什么？说了不与我置气的，难不成是要出尔反尔？”

“我说话向来一言九鼎。”他看向街边的小摊很是不削，“这有什么可逛的，都是些普通货色。改日我让人搜罗些珍品送到府里来你慢慢挑就是，喜欢便尽可都留下。”

“啧……”桃苏不耐地冲他翻了个大白眼，“你今日带我出门是干什么来的？”

蔺珣：“逛街。”

“干逛不买？”桃苏轻笑，“蔺公子不缺这几个银子吧。”

蔺珣一噎，哽住。

桃苏又继续道：“逛街购物不过是种形式这并不重要，买什么东西也不重要。重要的难道不应该是你跟我第一次出门玩耍的感受与心情么？”

她恨恨磨牙，伸出指头一下一下戳着他的小臂，“你刚刚还大言不惭地说要带我尝遍红尘俗世的快乐，结果呢？就这？逛个街你都嫌麻烦，这也不许那也不用，没了体验感我还怎么快乐啊？”

檐下五彩的廊灯随风旋转，映着绚烂的火树银花，女子脸颊红润眼神明亮，噘嘴娇嗔喋喋不休的样子灵动漂亮极了，就像只柔软的猫儿在那喵啊喵的撒娇。

蔺珣从没见过桃苏这样的情态，更从没与她这样自然的相处过，他们之间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争锋冷对相敬如冰，他一时怔住唯有心跳得特别用力。

等听到她学他那句“带我尝遍红尘俗世的快乐”时他的耳垂就越来越红越烧越烫。既有种龌龊心思显露的难堪，又有种不能言说的隐秘兴奋，总之就是奇异之极。

而桃苏好似完全没注意到男人的异状，红唇不停开合，脆生生地继续道：“你怎么说？这街还逛不逛？东西还买不买了？”

“买！”蔺珣暗暗平复了下心绪一把拉住她作乱的小手十指相扣，“本公子说话算话。走吧，看上什么只管买。”

得呢！

搞定了这难缠的家伙，保证了这趟寻宝行动的顺利，还顺道撬开了财神爷的金口。桃苏心中暗喜，便没计较他占她的那点小便宜，两人就这么手拉手地逛街去了。

只是这一路蔺珣都反常的安静，常常垂眸陷入沉思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男人不找事桃苏简直求之不得，只一门心思地寻找灵物，就连神识都用上了。

为了掩饰目的，她买了不少东西，原以为还能顺带欺负欺负大少爷让他帮忙拿东西。没曾想人家小手一挥，暗卫就从人群里窜出来带走了大包小包。桃苏自觉没趣，便再未将注意力放在他身上。

然而她跑遍了西市始终未果，直到月亮已经升得老高了才不情不愿跟着蔺珣去洛水边放灯。

此时圆月高悬，盏盏形状各异的彩灯随水而去，顺着低矮的丘陵蜿蜒前行。月色与灯火交相辉映，将水面映照得波光粼粼，仿若一条穿梭在山间流光溢彩的丝带。

桃苏挑了个安静的角落和蔺珣站在水边点灯。

他们的灯是她随意在路边小贩手中买的，没什么特殊，就是中规中矩普普通通的莲花须弥座方灯。灯火亮起时，照得灯壁一片无暇，桃苏这才诧异地发现蔺珣手中的灯与她的一样竟一个字未写。

她好奇起来，“你怎么也不写寄语？”

“我不用，我想要的已经得到了。”男人目光恍惚看向远处，“至于要不到的……便是再求也无用。”

“你呢，怎么也不写寄语？”他偏过头来看她，“是怕被我知晓了秘密？”

桃苏垂眸看着手中的灯笑得分外淡然，“我怕什么，我的秘密刚才不就已经告诉你了吗？我所求的不外乎是寻仙问道。”

是不被束缚的自由，是能回到现世的机缘……

蔺珣听罢突然叹了口气，“你说得对，我也许……就是在嫉妒你。”

桃苏：“哈？”

迎着她惊讶的目光，他肯定地点点头，“嗯，我确实是嫉妒你的，嫉妒你能随心所欲的修行。”

他目光坦诚，不躲不闪，“便你资质再好，来历再不凡，可说破了天如今也不过是一介孤女。

而我生来便站在顶峰，家世显赫血脉高贵，明明已经拥有了灵根拥有了万中无一的资质，可却因为身体有异而不能踏上道途。偏偏我差的居然还是人人皆具备的东西……

呵呵，这何其讽刺！”

灯火中，他俊美的脸上挂满了自嘲的苦笑，“这样的我竟还不如一介孤女的你……”

在冗长的静默过后，蔺珣蹲下身，“仰望他人高飞太过痛苦，我自然难以甘心，难以平静。”

将那盏什么也没写的灯放在水中轻轻推远，再站起身时，他脸上那抹沉痛的自嘲已经完全收敛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抹轻松又释然的笑意，“不过，有一点你却是错了。”

桃苏完全没料到他能承认得这样干脆，一时有些懵逼，愣愣道：“我什么错了？”

蔺珣神色认真，眸光湛湛灿若星火，那里头满溢着一种桃苏熟悉又惧怕不已的东西。

他说：“我嫉妒你是真，喜欢你也是真。我这一生在乎的东西不多，正因为太喜欢太在乎了才想将这样的美好牢牢抓在手心里。

因为我知道，能为我所控的才是我真正得到的。我可能确实对不起你，但却也绝不会为了你而辜负我自己。”

说来说去就还是最喜欢自己呗，说什么喜欢她？这不是搞笑呢么。

这样义正言辞的渣男语录着实惊到了桃苏，她一时竟都不知该说什么好，只能干巴巴地应道：“你这样的喜欢，恕我要不起。”

蔺珣一扯唇角满不在意，“无所谓，反正你终究逃不出我的手心。”

桃苏：……

这人偏激，却又自成逻辑，想要与他争辩，无疑是自找没趣，她只能弱弱补一句，“我反正是不能理解你这种一边说爱一边又拼命伤害的心态。”

蔺珣摇头失笑，“你哪儿来这么多俏皮的说辞？还不放灯祈愿吗？洛水可是很灵验的。”

桃苏自知与他说不通干脆闭嘴，静下心来凝神祈愿。

一连在心中说了好多遍想要寻到带有先天灵韵的宝物，这才小心翼翼将手中的灯盏推了出去。

夜里的风裹着水汽分外沁凉，两人目送灯盏远去才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