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君同梦 第11章 等肉

春梨院

眼见桃苏端着鸡汤与馒头进了院子，春杏脚底抹油就开溜。桃苏也没留她，快步入了正房。

小傻子依旧警惕地缩在拔步床里，即便看到了馒头也不肯露头，只是喉间的“呜呜“声越发可怜显得十分凄惨。

桃苏心道看来昨夜的举动不是常态，应该是被饿坏了。

她将汤里的鸡肉捞出来，仔仔细细去了皮，又拿到清水里涮了涮才夹到馒头中。

长期挨饿的人沾不得太多荤腥，去了皮的鸡肉正正好，即不油腻还能补身。

她塞的鸡肉不多，也就两三口的量，送到小傻子跟前时他两眼放光却依然没敢动。桃苏就叹了口气，放下盘子起身离开。

就在她转身的当口，拔步床里清晰地传来了狼吞虎咽的声音。

那天之后，桃苏一日三餐准时给小傻子投喂，他不敢吃其他的食物，她就变着法儿地往馒头里塞各种东西。

一开始只敢塞些鸡鱼鸭兔之类的低脂肉类，后来见他习惯得挺好，才敢往里塞油气重的猪瘦肉。

小傻子顿顿吃得喷香，只几天的功夫竟就精神了起来，见到她也不再动不动就怕得缩成一团了。

虽仍会时不时躲在暗处偷偷看她，但眼神里的警惕与冷光已是一天比一天少。

桃苏除了操心小傻子的吃喝，更要规范小傻子的拉撒问题。

原先那些人将他一关了事，房里的恭桶满了也没人收拾。

傻子虽傻却也知道爱洁，恭桶满了便在盥洗房的地上排兵布阵，搞得屋里臭气熏天，桃苏第一晚开门进去时好悬没厥过去。

这之后，她便强制冬青三个每日轮流来清理恭桶，房间里该刷该换的都收拾了一遍，又日日焚香通风，正房里才没了当初邋遢不堪的模样，只除了内室里那张拔步床。

那是小傻子最后的藏身之所，在她还没与他熟悉取得他信任之前，她并不准备动那里。

——

这一日，桃苏嘴馋，在大厨房里做了一道红烧肉。

这是前世里她与父亲桃正山最爱的一口，为此她专门请了大师傅亲自教导认认真真学习，说是她最拿手的菜也不为过。

即便多年不曾动手，手艺也依然在线，出锅的时候香气逼人经久不散。

许是这个世界并没有红烧肉这道菜，她露的这一手引起了厨房里的师傅与仆妇们的注意，就连黄妈妈都厚着脸皮来问。

桃苏但笑不语，当面将锅里的红烧肉分作了三份，一碟让人给罗老爷罗夫人送去，一碟自己端走，另留了一碟给大厨房的众人尝鲜。

她做得面面俱到无可指摘，至于那碟子肉他们要怎么分，就不是她该关心的事了。

桃苏端着饭菜一路快步往回赶，她今日为了做这道菜错过了饭点，现下已是迟了半刻钟有余，小傻子怕是等急了。

果不其然，她还没跨过院门，就听到他略带哀怨的呜咽声。

她不觉扬起一抹笑应道：“来了来了，你催命呢。”

跨进院子，桃苏抬眼便见小傻子倚在门边眼巴巴地向外望，脏兮兮的小脸上，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格外明亮。

见到她的瞬间小傻子喉间的呜咽声就停了，下一刻已是灵活地翻过门槛，飞奔而来抱住了她的腿。

桃苏顿时怔住，完全没料到他会为了她跑出正房。

据她观察，这小傻子凶归凶，却从不会轻易跨出正房的大门，他们见面的第一晚他扑出来也是因两日没吃饭饿坏了的缘故。等得了馒头，他立刻就缩回了房里。

也不知今日是受了什么刺激才跑出来，总不至于是又被什么人给欺负了吧？

桃苏低头看他，“怎么了？”

小傻子一仰头，她倏然就与他乱发后那双带着浓浓依恋的眼眸对上，桃苏也不知怎地只一瞬心就软了。

这孩子跟她真的很像，骨子里都是十分执着的人，认定了谁便再不肯放下。

她不由抿嘴朝他伸出了手，想要拍拍他的头。

小傻子看着那只手眼睛里明亮的光嗖一下就熄灭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浓重的恐惧。

他缩着脖子微微发颤，最终闭上眼一动不动，毫不反抗地任由那只手落到自己头上，只是抱着她小腿的手一瞬间收得很紧很紧。

桃苏的心揪成了一团，却是笑着将自己那只带着温暖热度的手掌按在了他油腻腻黏糊糊的头顶上揉了又揉。揉得他的小脑袋也跟着晕晕乎乎地来回晃，然后才平平静静地挪开。

小傻子呆呆张着嘴，好半晌才学着她的样子，伸手揉了揉自己的头，此时憨憨的模样看起来倒真像个十足十的傻子了。

桃苏笑出了声，扯过他的小手将他从地上拉起来，“别看了，不饿吗？咱们进屋吃饭去。”

见小傻子要站又不敢站的样子，她干脆腾出一只手搂着他的腰带进了屋里。

小傻子神情呆滞，也不反抗也不缩着脖子发抖了，就任由她将他放在圈椅上。

桃苏打开食盒，红烧肉浓郁霸道的香气瞬间就飘散开来，终于将小傻子粘在她身上的目光吸引了过去。

盘里的肉堆叠在一起，半肥半瘦色泽亮黄，看起来十分诱人。

小傻子不错眼地盯着，鼻翼开合间喉头不住滚动，馋得“呜呜”直叫。

看桃苏掰开馒头拿了筷子夹肉，亮晶晶的眼眸就不时落到盘子里，又不时落到馒头上，目光来回转换着仿佛是在无声催促。

桃苏不由发笑，顺应心意夹了一块肉凑到他嘴边，“喏，吃吧。”

见他眼神发直只盯着她不动，桃苏又张了张嘴，“啊——张嘴！”

小傻子就听话地乖乖张开了嘴，直到一块软乎乎的肉在嘴里爆开，他的眼睛才陡然一亮。

“呜——”小傻子喉头溢出了一声满足的叹息，小脸上爆出的快乐光彩便是那一脸脏污，一头乱发也遮掩不住。

桃苏见他竟真的张嘴吃了，干脆也不往馒头里夹肉了，就这么一筷子肉一口馒头地喂给他。小傻子吃得飞快，不多时就扫光了两个馒头与半盘子肉。

肚皮眼瞅着就臌胀了起来，他却好似没察觉，还张着嘴等桃苏的投喂，却不想桃苏忽然放下筷子，另拿起一双自己开吃。

小傻子呆愣半晌，乌溜溜的眼睛随着桃苏手里的筷子起起伏伏，好一会儿才不安地动了动身体。然后便如伏击猎物一般紧张兮兮盯着她的脸，小心翼翼地伸出了手……

桃苏知道他在观察她，却只是垂着眼皮不动声色，略略放慢了吃饭的速度。

小傻子似乎很紧张，一直盯着她的脸看，那只移动的小手一步三停犹如龟速朝着她前进。

桃苏细细咀嚼着嘴里的食物，耐心等着他的下一步举动，直到盘子里的肉即将见底，那小傻子才终于颤抖着轻轻抓住了她的手。

他歪着脑袋看桃苏，见她没有挣扎更没有攻击他的意图，紧张的神情才逐渐平静下来。最终他抓着桃苏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脑袋上轻轻揉了揉，然后就眨巴着那双亮如灿星般的眼眸朝她张开了嘴，“啊——”

桃苏先是一愣，而后那双圆溜溜的猫儿眼里便盈满了笑意。

她夹起盘子里最后一块肉，小傻子明亮而专注的眼神立刻就从她脸上移到了那块红烧肉上。

他此刻认认真真等肉的神情，像极了桃苏前世里邻居家养的那条蓝眼睛的灰毛大狗，只让桃苏觉得万分可爱。

手里的筷子慢吞吞地移动着，小傻子看在眼中面上不免露出了几分急切，然而那肉眼看就要到嘴边，筷子却突然转了个弯儿，朝桃苏嘴边跑去。

小傻子一愣，连忙又张嘴“啊——啊——”了两声。

见桃苏不动，额头上竟急出几粒豆大的汗珠。

桃苏终是憋不住，在将肉喂进他嘴里的同时，爆出了一串银铃般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