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摇曳,暖色微光阻隔了窗外凉意,笼罩在一方棋盘上,映出一局残棋。
修长的指尖执子放入棋盘,落子之音伴着温润的笑声:“与陛下许多年不曾见过了,今有幸得见不禁感慨往事已矣,曾经的人都所剩无几了。”
“如今的江湖是年轻人的江湖,”朔帝穿的随意,神色慵懒,笑容更添了几分平和,“不过江楼主风采依旧,真是没想到流觞楼会是你的产业。若是雨家尚在,看到这些不知会作何感想。”
“做点小生意罢了,怎会瞒得住陛下呢?”江流卿轻笑着摇摇头,又执一子落下:“看不到了,雨家已经消失,过去的一切早都随之消散了。”
慕朔唇角带笑,目光从棋盘移到江流卿脸上,深邃的眸底晦暗不明:“雨家还余下一人,雨辰的女儿雨清晚尚在世间。”
江流卿抬眸,毫不退避地对上慕朔的视线,勾唇:“上一辈的恩怨,便不打扰这一辈的生活了。”
他似想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笑意又深了几分:“不过今日我倒是遇到一件有趣之事,让我莫名生了些恍惚来。”
慕朔瞳孔微缩,垂眸捏起一枚棋子,扣指放在棋盘上,心中有不好的预感涌动。
江流卿倒是不管慕朔接不接话,含着笑看向棋盘,慢悠悠又去拿棋子,自顾自道:“六公主殿下真是天资聪颖,对毒术之精通怕是皇室从未有过的吧?”
他尾音上扬,笑声中携着丝丝玩味与试探。
慕朔眼底划过冷冽,面上却不显,抬眸看向江流卿,嘴角露出丝轻蔑的笑:“怎么,慕家就该故步自封永远守着那几样功夫?小孩子闹腾,贯喜欢新鲜的玩意儿。”
江流卿似恍然,赞扬地点点头:“今日多亏了殿下,江某改日还要好好谢谢殿下呢!她以自身血液破毒,倒是让江某想起了位故人。”
“初生牛犊不怕虎,你我初闯江湖时怕也是如此,心生怀念倒也正常。”慕朔心思在棋盘上,淡淡笑着,随意搭话。
江流卿盯着他落子的位置,低头一笑,叹道:“看来是江某太过想念故人了,世间再无其毒术。”
…………
一场秋雨一场寒,凉风习习扑进一间破屋,吹得唯一的烛光忽闪忽闪地仿佛下一刻便要熄灭。残旧的窗棂被吹开,挡不住冷意,屋内的人无意识蜷了蜷身子。
一双白皙的手落在窗子上,轻轻关上,企图遮一遮黑夜寒意。
昏暗的烛火下桃色衣裙清丽依旧,瓣瓣桃花如活了般给小屋赋予生机。
折昔关了窗,往床边走,忽而感到一股凛冽的劲风!
眼眸骤缩,她侧身避开,一柄长剑闪着寒光自她耳边擦过,毫不停歇,直指床上之人。
她手一抬,内力陡然破出,一掌击向长剑。
长剑一转,避开了掌风,持剑女子撤了半步,冷冷扫了她一眼,转头再次逼近床上躺着的人,目的明确。
眼看剑要落在床上,折昔一把抓在那女子腕处,强悍的内力直接冲进女子体内,逼得她不得不回剑阻挡。
折昔挡在床前,内力漫开,赤手空拳便挡住了女子的剑。
女子眉头紧皱,疑惑之色在眼底流转。几招之后她便知今日达不到目的了,果断挥出一击,回手收剑,转身施展轻功破窗而去。
就在她冲出窗户之际,忽而回手扔出一枚飞镖,打着旋儿飞向床上的人。
折昔面色不变,似早有所料,内力裹上飞镖,以怀柔之术将其带着绕了一圈,又飞去了来处。
屋中寂静,折昔扫了眼床上的人,挥手扑灭灯烛,转身追了出去。
无人见门口清风微荡,一人缓缓推开了门,慢悠悠点燃蜡烛,转身看向床上躺着的人……
黑夜下两道人影急速掠过树林,内力掀起的劲风吹得草木摇晃,久久无法平息。
劲风自耳畔擦过,女子脚尖轻踏在树枝上借力,旋身避开,飘然落地,冷眼盯着已超越她在前面站定的人,攥着回旋镖的手更紧了几分,十分警惕。
但折昔并未动手,她只是截住女子的去路,站在原地半晌未动,许久方缓缓开口:“值得吗?”
后面的女子眉头紧皱,没开口,凝眸端详着眼前的人。
折昔回过头,面纱盖住了表情,只余下一双眼眸在暗夜中清澈柔和,她复又开口,声音似有颤抖:“以至亲为代价、拉上一族人的前程和性命、将自己的所有交付……真的值得吗?”
“你是谁?”女子眉头皱得更紧,一颗心怦怦跳动,好似要冲出嗓子眼儿。
她不等折昔开口,上前一步急切道:“别说是什么萃英居折昔!你曾经是谁?为什么我感受到了故人的气息?”
折昔垂下眸,淡淡一笑:“往昔已折,何来故人?”
她叹了口气,旁若无人地从女子身边走过,似是喃喃自语,又似说给别人听:“你值得他倾心相待。”
女子猛地僵住,萧瑟的风迷了眼,刺得她的眼眶生疼。无声的泪悄然流出,顷刻间湿了脸颊,落到嘴里尝到了咸咸的涩味。
一时间她忘了拉住折昔,脑子里恍恍惚惚不知有些什么,是欢喜、是算计、是绝望、是占有……过往所有的情绪一下子翻滚涌动,胀得她脑袋发晕发痛。
在这个寂静孤冷的夜,她瘫倒在地上,放声痛哭。风吹着落叶掉在她身上,像她凋零的亲情……
折昔在外面吹了会儿风,脑子里昏昏沉沉想了许多,收拾好情绪才回到破屋外。
她看到屋里发出的烛光,心里咯噔一下,匆忙要冲进去。
可还不等她走到门前,房门便“咯吱”一声从里面打开了。
一袭锦衣被风吹得乱晃,里面的人紧了紧衣袍,招招手:“快进来吧,冻死了!”
折昔抿了抿唇,一时分不清谁是主人。
待她进门,才看到屋里坐着五个人个人。
雨清晚抬头朝她微笑示意,夜寒箫并不在意她的出现,慕九衍在她身后关了门,浮霖坐在公主身边好奇地望着她,慕玖辞甜甜一笑:“我该叫你折昔呢?还是曦微呢?”
折昔扫了眼床上,见没了人,心中一沉,却也没有太惊讶,敛眸轻道:“名字罢了,叫什么都无所谓。”
“那便折昔吧,你既换了名字,想必也是弃了曾经的身份。”慕九衍靠在慕玖辞身后的桌子上,挑了挑下巴,问道,“郑鹄呢?”
折昔一怔,骤然瞪大了眼睛:“你们没有带走他吗?”
几人对视了眼,雨清晚摇头道:“未曾见过,我们来时屋中烛火亮着,以为你察觉了,先一步带着他离开,尚不等我们查看完便听到你又回到了门外。”
“亮着烛?”折昔有些慌了,“我走之前是熄了烛的!”
慕玖辞狐疑地望着她:“你去哪儿了?”
折昔像是没有听见,皱着眉自顾自念叨,一会儿恍若惊醒,转瞬又摇摇头:“莫非是调虎离山?不可能,她是来杀人的,怎会将他带走?”
慕九衍站直身子往前走了两步:“折昔,你说的是谁?方才你去哪儿了?郑鹄被你转到了何处?”
“没有,我是追刺客去了,走之前他确实在床上。”折昔揪着一颗心,看向慕九衍的眼神像是看着救命稻草,突然跪了下去,“我可以提供所有的消息和线索供殿下去找寻郑鹄!”
慕玖辞看向浮霖,浮霖收回盯着折昔眼睛的目光,轻轻点头道:“她没有说谎。”
慕玖辞颔首,单手撑着下巴看向折昔,莞尔一笑:“不急,我们先听听你追到了谁。”
折昔一噎,尚未开口,突然听到一道清脆的铃铛声音,继而眼前迷糊了一瞬。
刹那她便恢复了清明,听见浮霖软糯的声音道:“她说是月隐。”
折昔猛然呆住,又听慕玖辞思索道:“月隐……是林月隐?叫的如此亲昵?”
不等折昔回过神,浮霖已点点头,道:“是的,但她心中并没有想是什么关系,浮霖看不到了。”
刹那间折昔汗如雨下,彻骨寒意升起,根本不需要她回答什么,慕玖辞一问面前这个看似毫无危险的小姑娘立马便会说出她心中所想。
慕玖辞眨了眨清澈眼眸,若有所思,又问道:“那折昔姑娘是如何从刑场救出郑鹄的?”
清脆的铃铛声再次响起,折昔再迟钝也意识到这声音不简单,可她尚未提起内力抵抗便陷入了恍惚中。
这次铃铛声响了好些时间,她终于突破禁锢,内力翻涌而出。
“啊!”浮霖惊叫了声,慕玖辞第一时间挥出内力,挡在了折昔与浮霖中间。
浮霖揉了揉眼睛,沮丧地摇了摇头:“她的心里并没有出现关于这个问题的答案,并不是她救的人,她是在刑场不远处找到重伤的,在七曜卫搜捕之前将其带到了这里。”
“好了我知道了,”慕玖辞看出浮霖累了,伸手摸了摸浮霖的脑袋,轻声道,“你闭眼休息一会儿,等等便送你回去休息。”
慕玖辞欲以内力帮浮霖缓解紧绷的经脉,却被夜寒箫拦住了:“我来。”
不等慕玖辞说话,白色光芒已罩住浮霖。
慕玖辞下意识抬手阻止,又瞬间明白了夜寒箫渡入的是灵力,便沉默了下来握着浮霖的手小心感受着她体内变化,随时准备截断。
这空挡慕九衍已看向折昔,眉宇间带着慵懒,语气却是居于上位的压迫:“折昔,根据我们的推断,郑鹄或许被人控制了,如今他极度危险,放任他逃离只会让更多无辜者受害!谁都不能保证他会做出什么事来!”
折昔只觉浑身被巨山压住,让她抬不起头更直不起身子,只能跪伏在地恭敬答道:“定以全力助殿下寻找郑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