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隶和百幼幼来到县衙门前,百隶上前找了个捕役:“我要找县令。”
“县令很忙,”捕役收拾着院子里各种垃圾,只回复简单几个字敷衍着百隶。
百隶停在原地:“从南门出去往西南五十六里,白林山下,谷前族,昨天夜里全族人被屠杀殆尽。”
捕役瞬间凝住在百隶面前,他回过头对上百隶的眼神,那双眼睛里充满不可言语的难过和嫉恨。
“多少人?”
“一百七十四人。”
“等在这里,”捕役急急忙忙转身去寻县令了。
没多久,捕役和县令从后苑里出来,是一个胖子,他的官服被撑的十分紧张,宛如集会上的年娃娃,最先来到百隶的面前的是县令的肚子,撇着嘴角确认般问他:“你叫什么?”
“百隶。”
“哪里人。”
“谷前族人。”
“你昨天晚上在现场?”
“我回去晚了。”
县令沉重的点着头,转身和先前的捕役说着:“吩咐下去,把所有捕役叫回来,你来带路。”
百隶应声,出门来到百幼幼身边:“县令已经在安排人去查了,你先待在这里,我带他们回去。”
“我要回去。”
“你不能回去。”
“为什么?”百幼幼委屈的咬紧牙关。
“不知道是谁做的,也不知道那些人会不会再来寻,所以你不能冒险,我们什么都不知道,现在惊动了官府,如果是有预谋的,他们肯定是不会轻易放过报案的人的。”
“我要回去见爷爷。”百幼幼固执的抬眼看向百隶。
“他已经死了。”百隶说完也顿在了原地。
百幼幼脸上的神情瞬即凝固,一副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的神情看着百隶。
百隶不管百幼幼是否愿意还是将百幼幼带了进来,将百幼幼托付给先前和他对话的捕役:“捕役大哥,麻烦你帮我照看好她。”
“好。”捕役抓着百幼幼的胳膊不让她离开。
百幼幼仍陷在百隶的说教里,看着他跟着县令带队出发了。
快马加鞭下很快便赶到了某某村。
捕役们看着现场的惨状,也不禁皱起眉头。
经过一天的时间,尸体多少在散发着味道,主要还是整个村子的血腥味,混合着房屋烧焦的味道,强烈的刺激着众人的感官,许多捕役都忍不住恶心吐了出来。
两个仵作也赶忙上前去查看起尸体,县令连忙吩咐下去:“搜查线索,一点都不能疏忽。”
可是凶手事情做的干净麻利,什么都没有留下。
捕役们将尸体都搬在了一起,县令看着这些尸体便下令:“挖个坑先埋了吧。”
“是。”
百隶不理解,明明什么都没有查到就要下葬他们,挤到县令面前:“什么意思?查完了吗?”
县令放下捂着鼻子的手帕:“你别急,我们先让他们安息。”
“安息?”百隶指着尸体情绪越发的激动起来:“查到他们的凶手,绳结凶手才可以让他们安息。”
县令笑呵呵的安慰着百隶:“不是不查,查肯定是要查的,只不过孩子,你也不能让他们就这样躺在地上风吹日晒吧。”
捕役们已经开始挖掘的动作。
百隶愈发觉得好笑,从一个捕役手里抢过铁锹,狠狠摔到地上,又抢过另一个捕役的铁锹直指众人:
“你们根本就不是来查案的,你们只是在应付我。”
“孩子我们没有应付你,你回头看看他们吧,”县令手比向地上的尸体,捏着手帕的尾指却翘的越发的高了。
百隶看着被捕役码的整齐的一排排尸体,紧抓铁锹的手控制不住的颤抖着,手背上的青筋也暴涨起来。
少年还是固执己见的咬牙坚持着:“他们要真相,我也要真相。”
县令见百隶说不通的,就对手底的捕役使了一个眼色。
捕役们收到便继续挖了起来,百隶看着他们的动作,来到县令面前:“那是证据啊。”
“证据仵作已经记录在册了,孩子,你太悲伤用事了,剩下的交给我们,我们会查明真相的。”
“你根本不是来查真相的!”
“孩子!”看着百隶这样不懂规矩,县令也是被磨灭了所有的耐心:“我们是在帮你,难道你就想留着这堆尸体,一直到你口里的真相查明吗?”
百隶再一次抢过剩下捕役手里的铁锹并摔在地上:“我不知道你什么意思,是不是凶手就是你们?还是说你们在包庇着凶手?”
“放肆!”县令气的将手里的帕子丢到了地上,也才把自己的无奈合盘托出:
“这个事情不是我不给你查,而且,实话和你说,被屠族的不只有你们族,近两三年以来,各地不知道有多少小族被屠杀,根本查不到线索。”
“那就不查吗?就让他们白白死掉吗?”
“查怎么查?连皇城脚下都有小族被屠,昇都的红甲军他们都查不出来,我只是一个偏僻地方官,我拿什么给你查?”
百隶荒诞的发笑起来:“你们查不出了?不愿意查?好!那我自己查!”
“好!你去查!你去查!”县令没了好脸色甩手带着所有人转身离开。
百隶眼看着他们离开消失在村口,回过神来方觉得太阳竟如此的刺眼。
低头看着尸体上萦绕着许多聚集而来的苍蝇,热浪下苍蝇的翁鸣声被无限放大着,不断刺痛着百隶的眼睛和耳朵。
看着这些族人被暴晒时,不断在脑海里回想起县令的话。
你看看他们吧,你看看他们吧,孩子,你看看他们吧......
“啊!”
百隶跪倒在地一拳打在了土地上,土地柔软也不会痛苦,自然也不会给百隶任何反馈。
爷爷,我该怎么办?
在强烈的煎熬下,百隶捡起地上的铁锹,一铲又一铲的挖起坑来。
县令说的对,这个案子太干净了,不知道未来要花多少时间去查,不可能就这样让族人搁置在这里,坐等他们腐烂风化。
可是将他们埋葬,并没有意味着就放弃寻找真相了。
百隶不断的在内心说服着自己,他会记住这一切,每一个族人身上的刀口,每一个尸体脸上的神情,他会为他们找到真相,为每一个人都报仇雪恨。
天色渐晚,百隶才将坑挖好,他站在坑下,冷风不知道从那个方向吹来,只觉得有无数低语在耳边,百隶分不清是真实的还是自己臆想出来的,眼前也迷糊起来。
看着这么大的坑便忍不住全身颤栗起来,在月色的映照下,这个坑仿佛变得无比的大,似乎失去的边际,延绵到天际般。
百隶站在坑下向上望着,好像终生将无法走出般绝望荒凉。
百隶从坑里爬了上来,点了一个火把插在脚边,坐在爷爷的尸体旁,无声麻木的整理着他的面容衣冠。
百隶流不出眼泪来了,只觉得大脑十分混乱,又十分清醒。
他全身沾满了泥土,手上也因为拿铁锹挖掘土坑生出几个水泡,不停歇的挖掘让水泡磨破了一次又一次,沁出鲜红的血来,正隐隐发痛着。
百隶却只感受到头涨无比,以至于无法顾及身体的劳累,倒地看着天上的孤月,竟看不见一颗星辰,厚厚的云层围着月亮形成了一个困局,如同孤立无援的自己。
百隶没有过多的休息,依次整理着每个人的尸身,最后在族人无声的陪伴下度过了这一晚。
第二日,便将他们移到了坑里,百隶如同没有意识的傀儡,只是重复相同的动作,将他们一一摆放好。
耳边仍是无法分辨的低语,像是有人在边交谈着什么,听不清。
百隶也没有精神去思考过多,终于站在坑边看着每个族人都安置妥当,才不忍直视的抬头看着新出的太阳,又是一阵晕眩。
他们本来也应该和他站在这里,和他一起感受这初升新日的。
想到这里百隶又重新拿起铁锹,一铲又一铲的送别他的族人。
正午太阳正烈的时候,百隶挖完了最后一铲,他找了块烧焦一角木板来,却不知道该题些写什么。
少年抱着木板呆坐了很久,最后还是任留它空白。
百隶跪在小小的坟包前,将木碑插好,磕了一个又一个。
直至将逝去过去混合着未来的期翼,一同混乱的埋葬在这个矮小的坟包之下。
百幼幼看见回来的县令和衙役唯独没有看见百隶回去,在一次次的追问下,嫌她烦人的县令都将原本尽数交托给她,百幼幼挣开看守她的衙役往村子赶。
百幼幼赶到时看见百隶跪在一个坟包前,心跳便像被放慢了一般。
满天的黄土味道混合着腥臭的血腥味,让百幼幼无可适从,脚步沉重的来到百隶身边,看着没有名字的墓碑。
顿时跪倒在百隶身边也憋不住一下落出两行泪来:“爷爷!小彩桦!周姨!”
百隶将头埋在了臂膀里,口里念念有词的说着:
“我不会让他们白死的,县令他们查不到的,我要查,无论是谁做的,我都要把他们挖出来。”
百幼幼抱着坟包一声又一声喊着:“爷爷!我来了,爷爷!小彩桦!”
木板太小了,写不下一百七十四个名字,于是百隶将他们的名字刻在了心上,一次一次低声重复着。
此刻才清晰起来,原来耳边的低语,一直都是自己在一遍又一遍的呼唤着他们的名字。
百隶的眼角如干枯的荒井在此时再次涌出热泪来。
“去找金恕,离开这里,去找金恕......”
百隶忽然清醒过来,抬头看着百幼幼和孤零零的坟包,上前去扶起她:“我们该走了。”
百幼幼擦拭着眼角了泪水,声音沙哑:“我们还能去哪?我们没有家了,哥哥,我们没有亲人了......又一次......”
百隶痛心疾首的将百幼幼搂入怀里,他何尝不知道失去亲人的痛楚,可还是强大着精神:“幼幼,我们去找金恕爷爷,我们要去找金恕爷爷。”
“可是金恕爷爷的村子没有人知道在哪里。”
“会知道的,我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