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枝说完,便敛了神色,温温淡淡地站在一旁,看着他的动作。
秦瞿笔尖往签字那一栏点了点,再一次问她:“真要我签?”
梁枝淡淡颔首,“嗯。”
“……”
秦瞿蓦地被她这幅油盐不进的样子气笑,扬着眉干脆利落地签好字,“希望你别反悔,我不想再因为这件事浪费我的时间。”
梁枝垂着眼睫,“嗯。”
以后再也不会了。
手里捏着薄薄的几张纸递回给梁枝时,他最后问了一遍,“还想继续吗?”
梁枝没回应他的问题,接过东西把它重新封装回文件袋,而后小幅度地向他鞠了一躬,“谢谢秦总。”
这样的过程比起梁枝想象的其实更为轻松,她转身时,就连脚步都比之前轻快不少。
丝毫没有不舍,甚至连一句话都仿佛不愿同秦瞿多说。
秦瞿拧着眉望着梁枝离开的背影,直至她彻底消失在了那道厚重的木门后,这才止住视线,下颌紧绷。
他不知道,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在他的印象里,梁枝一直是一个沉默地将所有事做得面面俱到的人。
沉默地靠近他,沉默地依赖他,沉默地迎合他,从未有半句怨言地迁就着他。
明明这一年来他从来没有见她表露出丝毫的不满,可为什么,却突然提起了离婚。
-
另一边。
梁枝才不管秦瞿现在是什么心情,了却一桩大事后,虽然心里难免还有些闷闷的,但更多的还是如释重负。
上电梯时,再看一眼镜子里的自己,顿时觉得就连气色也好了很多。
走出公司大门,她仰头看向天空。
由于昨夜下了雪,今天太阳格外的好,阳光洒在路面上,恰到好处又不至于刺眼。
梁枝从包里翻出围巾裹好,正欲继续向前走,便听身边传来一个惊讶的声音。
“咦?”
梁枝莫名觉得这个声音熟悉,扭头看过去时,神色微惊:“是你——”
是那天她送到医院的那个女人。
女人见梁枝认出她来,笑意盈盈走过去,握住她的手,“没想到在这里能够碰到你,医药费我让我的助理帮我汇过去的,你收到了吧?”
“很早就收到了,”梁枝点点头,“您最近没有再过度劳累了吧?呃……”
看出梁枝在称呼方面有所卡壳,女人笑着自我介绍:“叶青苑,我身边人喜欢叫我苑姐。”
还未等梁枝自我介绍,叶青苑先一步道:“你叫梁枝对吧?我助理都给我说过了。”
“嗯。”梁枝觉得两个人就这么站在公司门口实在突兀,于是带着叶青苑往旁边走了走。
叶青苑望了一眼公司大楼,状似不经意地问她:“你在这里工作?”
“在这里工作过,”梁枝稍微强调了最后三个字,温声解释,“这次回来处理最后一点事。”
“这样啊。”叶青苑颔首表示了解,舒展着眉提议,“这会儿时间刚好,不如一起去吃顿饭?”
梁枝闻言摇摇头,委婉地推拒道:“我还有点事,今天可能没有空……”
其实有事也说不上,只是刚刚解决了离婚协议这件事,她暂时没那么心思做这些。
叶青苑并未露出十分遗憾的神情,了解后只是简单笑了笑:“这样啊……那就先不打扰你了?”
“下次有机会,苑姐您再联系我?”梁枝冲她挥挥手。
“嗯,总会再见面的。”
叶青苑在转身前,冲她眨眨眼,轻快地道。
她眼神里含着几分意味深长,让梁枝总觉得,似乎是在暗示着什么。
-
几天后。
江城某会所包厢内。
灯光被人调暗了再调暗,几束彩灯闪烁着落在形形色色的人身上,几个公子哥儿或醉得东倒西歪,或半醉不醉,桌上酒瓶散得乱七八糟,少有清醒的人。
“我说今晚某尊大佛怎么舍得屈尊来我们这儿呢,来了也不喝,是不是好久没在一起玩儿,兄弟情都断了?”
中间有个醉醺醺的左拥右抱,一边冲着角落挤眉弄眼,一边拍了拍手里揽着的女人,暗示她过去。
“来都来了,看在咱们兄弟的面儿上,好歹也得来一杯吧?”
那人怀里的女人当即会意,从男人怀里站起来,拿着瓶酒娇笑着过去。
角落里坐着一个男人,靠在沙发上,大半张脸隐在阴影中,与这里的混乱格格不入,仿佛自己分离出了一个世界。
是秦瞿。
上次梁枝过来让他签离婚协议的事已经过去了好几天,这几天他一直在外头的另一套房子里住着,没有回去过。
这次参与聚会,本以为只是普通的聚餐,却不想最后一群人仍拉帮结伙到了这儿来。
后头吵闹喧天,他只觉没来由的烦躁,自动选择忽略。
女人见秦瞿在她走近后也毫无反应,于是便自动认为他这是默许,过去给他添上一杯酒,坐到他身边,“秦总,不来点?”
身后还有几个人大声起哄:“今天小嫂子没来,咱们秦总就放肆玩呗!反正我们兄弟几个肯定帮你保密!”
平日秦瞿与他们这帮狐朋狗友最为脱拍,特别是在结婚后,老神龙见首不见尾,多久都不见得能聚上一回。
这好不容易约到人出来,自然得抓着可劲儿起哄。
那坐在秦瞿身旁的女人也因为这样的起哄,胆子愈发大了起来,整个人拿着酒杯就作势贴上去:“秦总——”
秦瞿心里本就有事,正思索间,突然被人打断,当即不悦地挥开酒杯,坐在一旁,让女人连一点衣角都碰不着。
“回去。”
气氛沉默了一下,有人仍不怕死地接着起哄:“我说老秦你这就不好玩了啊,要来玩就好好喝酒,怎么还凶别人妹妹呢?”
秦瞿掀起眼皮,浑身气息一敛。
杨牧河察觉到不对劲,当即笑着打圆场:“人家可是有家室的人,得对家庭负责,等你们结婚就知道了!”
“……不是。”
秦瞿蓦地开口。
杨牧河一怔:“不是什么?”
“我要离婚了。”
“……???!!!”
秦瞿不说话还好,这话一出,宛如平地惊雷,包厢里顿时陷入一片安静。
“不……不是,哥,你怎么回事?”杨牧河被炸得脑袋一晕,忍不住出声问道,“小嫂子做错了什么事,惹你生气了,所以你想离婚?”
“还是说,你真的移情别恋,不想跟她过下去了?”
毕竟对梁枝的性格的印象摆在那里,杨牧河怎么猜,也只是往秦瞿主动提离婚这个方向猜测过去。
“……”
秦瞿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冷声道:“是她提的,让我签协议。”
“卧槽?!”
不仅是杨牧河,包厢里所有人都被惊讶得目瞪口呆。
杨牧河缓了一会儿,才总算缓过了一口气来。
“不是……”他心虚地说,“难道是因为你背着嫂子做的那些事被发现了……?”
“嗯?”秦瞿莫名其妙,“她也不说原因,只说她累了,况且,我哪里对不起她?”
见秦瞿一个眼刀扫过来,他乖乖闭嘴,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当我没说。”
确实也没出轨。
“老秦,你是不是想得太简单了!”
这时,不远处有个半醉不醉,显得几分含糊的声音拖腔带调地响起,“你知道女人最想要的是什么吗?你以为就是什么礼物啊钱那些的啊?人家想要的是你哄她,找时间陪她,你说你这一天天沉迷工作的,看着就不像能好好陪老婆的人!”
“……”
秦瞿双手交叉着,身体往前倾,绷着唇不再说话。
那人端着酒,摇摇晃晃地向他走过来,拍了拍他肩膀,“老秦,你相信我,我眼光没错的,你也知道这么多年小嫂子一直跟着你,一直那么喜欢你,好不容易结婚了,又怎么可能舍得放手。”
“人家只是生气你没多陪着她,跟你闹别扭呢,说离婚也是吓吓你,让你明白她也是有脾气的罢了,你看这么多年,她就算不满意,什么时候没有迁就你?听我一句劝,赶紧回去哄一哄人家,人家心一软,就给你放过了。”
“小嫂子那么爱你,怎么舍得真的跟你生气?”
“……”秦瞿怔了下神,“可是,她已经让我签好离婚协议了。”
“就一个协议而已,还没领离婚证呢,你以为就能成真啊?”那人浑不在意摆摆手,“说真的,女人嘛,离了婚又辞了职,还能干什么?还不是得乖乖待在你身边寻庇佑?”
……
男人还在絮絮叨叨说着怎么哄女人,仿佛要向秦瞿传授毕生绝学。
秦瞿听着他说的那么多,忽然觉得似乎也有几分道理。
他换了个舒服的坐姿,拿出手机给梁枝发了个消息。
【我明早回来。】
等了半分钟,那边回了一个字:【好。】
……
秦瞿盯了那个字半晌,掀了掀眼皮,轻笑了声。
说得没错。
她总是会服软的。
-
聚会结束,已是深夜。
秦瞿回到自己临时住处时,发现有个快递盒子放在自家门口。
那盒子挺小,也不知道装着什么。
秦瞿没有网购的习惯,所以断然不会是他买的东西。
而这个临时住处,是他大学时期租的房子,保留着只是为了方便,自从结婚后,他已经很久没有回来过。
那又是谁知道他现在住在这里,还给他寄东西过来?
秦瞿带着疑惑拿起快递盒,开门进屋。
换了鞋,他拿起盒子,径直进了书房。
拆开快递盒,里面赫然躺着一个红丝绒盒子。
打开,是一枚戒指。
秦瞿抬手,看了一眼自己无名指上的戒指。
是同款,也就是梁枝手里的那一枚。
——也是因为前两天赌气,所以给他寄过来的吗?
秦瞿脑中这个念头一闪而过,随意勾了勾唇,不以为然地把戒指装回盒子里,放在书房角落。
既然她不想戴,那就以后再找时间还给她。
手机震动两下,屏幕上显示着有人给他发了消息。
秦瞿于是点开聊天框,发现消息来自梁枝。
【你明天早一点回来吧。】
秦瞿眼里划过一抹兴味。
这就忍不住想他了?
思及此,他懒洋洋地移动手指,给她发过去:【想让我几点回来?】
那边很快回复:【九点左右可以吗?】
这么早?
秦瞿唇角慵懒的笑意勾得更深:【行,乖乖在家等我。】
-
第二日清晨。
今天秦瞿不打算去公司,索性穿得随性了些。
回到别墅时,眼尾喻着淡淡的戏谑开门。
佣人见他回来,愣了一下,“先生回来啦?”
秦瞿“嗯”了一声,边往里走边问道,“太太呢?”
“太太还在房间里……”
话音未落,楼上便传来一阵匆促的脚步声。
梁枝顶着还未来得及整理的头发,迷迷糊糊地往楼下看。
在看清来人后,她一下子清醒了许多,然后再看向显示着早上八点的闹钟,惊讶地问他:“你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
秦瞿见她这副模样,好整以暇地抱臂,挑眉道:“不是你让我九点左右?”
“可没让你那么……”说到这里,她话音顿了顿,扭头回房间,“算了你再等一下,我收拾……”
说完,急匆匆的脚步声再一次响起。
楼上关门的声音结束后,秦瞿忍不住低低笑起来。
他突然觉得,这个女人犯迷糊的时候,意外的可爱。
……
大约过了快一个小时,梁枝终于收拾妥当下楼。
她今天穿得很素净,也没有化妆,长发柔顺地披散下来,随着走动微微飘散。
没了职场的干练,更显温柔安静。
秦瞿看过去时,眼中闪过一抹惊艳。
他很少这样认认真真打量梁枝这般日常的装扮。
不曾想,不过几眼,竟让他隐隐又多了些心动的感觉。
他起身,还未来得及说话,便听梁枝淡声询问:“走吗?”
“嗯?”秦瞿不明所以,“去哪里?”
梁枝看了一眼时间,十分轻松地说道:“民政局啊,你好不容易回来一次,先把要做的都做了再说。”
秦瞿怔愣在原地。
梁枝仿佛看不见他的反应,补刀一般陈述道:“民政局九点上班,这个时候出门,正好赶得上办离婚手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