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嫣抓着他不许走,有些慌乱,“你得包扎一下,先别走。我记得药箱在……在柜子里,你别动,我去找药箱。”她一时哪边都想去,慌了手脚,看了眼一旁的锦面杌凳,把萧决按下。
“你先,先坐下。”陈嫣深呼吸一口气,光着脚踩在青色纹蝶地砖上,循着记忆去找药箱。她院子里常备着药箱,箱子里有些常用的金疮药之类和包扎用的细布。
萧决视线追随着她,看她神色专注,明亮日光铺陈面上,将眉目勾勒得动人心弦。人人都说她傻,但似乎也不,她只是不如常人聪明,或者说,她只是有她自己的世界吧。
兴许是一个瑰丽的,波澜壮阔的世界,只是落在一些人眼中,是简单。简单是不属于某一些人的世界的,他们太过复杂,接纳不了简单,便会排斥。
陈嫣垫脚拿下药箱,取出金疮药和细布,奔向萧决。她凝神注视他伤口,犹豫片刻,不知该如何下手。
记忆中,杨嬷嬷她们用过,要先清洗伤口吧?陈嫣咬着艳丽的下唇,起身去找铜盆,倒了些水进去,打湿自己的帕子,仔细替他擦拭伤口血污。
她螓首微低,娥眉轻皱,倒像是替他疼起来。
萧决好笑,却又有些感动。
陈嫣擦拭完,撒上药粉,又仔细替他包扎。她不擅长于此,力道控制不好,其实弄得他有点疼,萧决隐忍未发,任她摆弄。
待缠绕最后一圈,陈嫣娥眉才松开,抬头看他说:“好了,不可以碰水。”学大人的腔调,更有趣味。
金黄日光洒在她面上,衬得整个人愈发娇俏。她半蹲着,需要仰视他,不自觉地微张着嘴,露出洁白可爱的几颗牙齿,似乎在疑惑。柜子里又没什么,他怎么会受伤呢?真奇怪。
还未等她想明白,忽然听得外头院子里伺候的丫头的声音,似乎是唤了声老爷。
顾宣的声音随后响起,问陈嫣可醒了。顾宣脚步声已经到了门口,萧决心中一惊,倘若让平南侯看见他,解释不清楚。他下意识要走,愣了愣,顾宣已经到了门口。
陈嫣也跟着紧张,想起他方才在柜子里害怕,那就没别的地方躲了。她着急地拉起人,要他躲去被子里。
萧决其实应该直接走,但脑子仿佛还未完全清醒,迟钝着,被她推进了床帐之中。陈嫣手忙脚乱将两道金钩落下,绣纱轻帐垂下,顾宣叩门,唤了声嫣嫣。
“在,嫣嫣醒了。”陈嫣回应。
顾宣这才推门进来,见纱帐垂着,以为她刚醒,并未怀疑。
顾宣兀自在屏风后面坐下,问了些家长里短,陈嫣一一回答。萧决躲在她的香软锦被里,铺天盖地都是她的香味,他一时走神。
陈嫣与他靠得很近,丝丝缕缕的香味更是顺着鼻腔飘进他心田。萧决脑中冒出个念头,原来女子香味很好闻。
可为何那些庸脂俗粉那样难闻呢?
顾宣隔段时间便要来问问陈嫣,问她最近有没有过得好,有没有不高兴,这已经成了习惯。自幼何氏不喜她,却不会在吃穿住行上亏待她,也不会任由下人欺辱。
其实撇开何氏不同意这门婚事,待这个外甥女真不算差。顾宣从不要求何氏将陈嫣视如己出,能做到这样,已经很好。倘若没有那件事的话……
顾宣皱眉,因为那件事,他已经与何氏闹了许久别扭。顾宣忽然想,他如此坚持是否真的错了呢?明熙待嫣嫣虽不差,但瞧得出来没有男女情分,只有兄妹之意。嫣嫣便罢了,她并不懂这些情情爱爱的。
……
顾宣一时动摇,可转念想到陈嫣身世,又坚决起来。他不想冒那些险。
顾宣不会多留,问过话,又说了两句旁的,便走了。待顾宣走后,陈嫣松了口气,问萧决如何。
萧决摇头,道了声谢,也没说自己今日为何而来,只是临走前提醒她,小心身边的坏人。陈嫣嗯了声,目送他从窗户离开,咻的一下,就不见了。
她瞪大眼睛,许久才回神,照镜子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头上多了只簪子。想来是萧决送的。
簪子很好看,陈嫣很喜欢,想着下回再见他,一定要记得讲声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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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明辉给陈嫣茶水中下了些迷药,原想等着机会,可等了许久也没动静,反而被顾宣撞上。顾宣对顾明辉印象不佳,上回念他救了陈嫣倒还好,见他鬼鬼祟祟在陈嫣院子附近转悠,不由皱眉。
“你在这儿做什么?”
顾明辉找话糊弄过去,但心里已经吓得不轻,连忙离开。后来等了一日,什么消息也没有,想着大抵是没成,便去找顾明熙。
顾明熙心中嫌弃,这点小事都做不成,难怪这么多年一事无成。但又烦闷起来,他只想快些解决与陈嫣的婚事。
夜里,顾明熙去找顾宣,旁侧敲击问起陈嫣。
银制烛台上长烛轻晃,顾宣余光瞥见儿子颀长影子,侧眸问:“你与你母亲一般,觉得嫣嫣配不上你?”
顾明熙否认,他好面子,不肯承认,心中鄙夷也从不表露。“父亲言重了,儿子没有这种想法,儿子不过是随口说说。”
顾宣轻哼了声,教育他,“你与嫣嫣是指腹为婚,于情于理,都不该嫌弃她身世或是性格,你可明白?”
顾明熙点头应下,无功而返。又去找何氏商量,“母亲,这事儿不能再拖下去了,淑和都同我急了。”
何氏也着急,可有什么法子?“索性随便找个男人,将她打昏关在一起,把事情闹大一些。”话是这么说,但却不能随便就这么做成。
何氏忽然叹了声,道:“不如我与你爹一哭二闹三上吊,以死相逼,也不用想那么多曲折。”
母子俩灯下对视而叹,都嫌顾宣太过迂腐,分明只要他同意退婚,便是皆大欢喜。
眨眼又过两日,萧决那日受伤回东宫,把十五吓得一惊一乍,还惊动了皇后。萧决说是在刑部受的伤,敷衍过去。
今日天气阴沉,不见日光,他刚从刑部回来,仍旧一无所获,连刑部那些人都有些怨怼,很想快些解决这案子。
萧决只觉他们腐朽,都是为官之人,分明事有蹊跷,却只想着结案应付,何来为官之道?
可这朝局早就如此,好像人人都只想敷衍了事,百姓也只要守着自己一亩三分地过日子,只要不动荡,谁也不愿意计较太多。
大梁开国已四百年,早就积弊成灾,积重难返。可那日那士子当街拦住淳安帝马车之时的悲痛欲绝,尚历历在目。这么多年科举考试,不知道发生过多少不公正之事,没被查出来是不是都被掩饰过去。
不止大梁如此,与大梁相邻的几国,未尝比大梁好多少。
萧决不知自己该不该妥协,他明白淳安帝的意思,让他处理了这件事,从此获得士子爱戴,日后对他做皇帝自然有好处。
他放下手中的书卷,额角微跳,今日晌午,他还见了一趟淳安帝。大抵是有人催到淳安帝那儿去,要他快些结案。淳安帝暗示他,萧决未置可否。
烦闷之际,不知为何想起陈嫣。
她的生活简单快乐,吃睡玩乐,令人羡慕。难怪与她待在一处,也觉轻松。
人仿佛回归到最本真的状态。
萧决一顿,忽地想见一见她。不知她喜不喜欢那簪子,有没有好好注意身边人,没有被人欺负了去吧?
正犹豫着,十五忽然从外头冲进来,嘴角咧到太阳穴,“殿下,您瞧是谁来了?”
萧决一愣,起身出门,远远看见太玄子立在宫门之下。他连忙上前迎接,“师父怎么来得这么快?”
太玄子一身藏青色道袍,衣袖飘飞,胡子很长,很有仙风道骨之质。若说他是正阳宫宫主,一看便知令人信服。
——但那只是表面而已。
十五迎着太玄子进来,又打发人去请皇后。太玄子手上有皇帝御赐的玉令一枚,随时可以进宫,畅通无阻。萧决请他进来,还未来得及寒暄,太玄子一进门,见没有生人,一下原形毕露,往身后的罗汉床上一坐,双腿敞着,手中拂尘往十五手上一扔,哪里还有半点仙风道骨的气质。
“小十五,快给师父上点好酒好菜吧。师父这一路上紧赶慢赶的,可累死了。你们是不知道,我路上还遇见……”
尽管已经见过很多次,可每次见到太玄子如此,十五还是忍不住嘴角抽动。
相较之下,萧决面不改色。他身上背负的东西太多,便羡慕太玄子的狂放不羁。
太玄子将袖子一撸,滔滔不绝地讲起他这一路上的经历,“只能用四个字来形容,跌宕起伏,你们知道吧。”
十五时常怀疑,太玄子能当上正阳宫宫主一定是靠后门。他嘟囔了句,将太玄子的拂尘仔细放好,出门命人去准备好酒好菜。
萧决在一侧站定,一言未发。
太玄子连珠炮式地说了好长一段,抽空瞥他一眼,夸道:“你沉稳多了。”
萧决轻压下颌,道:“师父谬赞。”
太玄子道:“听你母后说,你已经一年未曾发病,这是好事,可以继续保持。”
萧决默然站定,又听太玄子嘶了声,若有所思地打量他道:“出息了,决儿。不过怎么没听你母后说起?你何时破的身?”
萧决眼皮一跳,身后传来脚步声,皇后正听见这一句,听得不真切,问道:“什么出息?”
萧决赶紧将话题带过去,“母后来了,没什么,儿臣正和师父说起这一路上的经历。”
太玄子瞥他一眼,看出了他不愿多说的意图,倒没戳穿。
“是啊,这一路上可真是波澜壮阔,娘娘。”
皇后与太玄子自少时相识,有些情分,后来太玄子于正阳宫出家,许多年未见,直到后来因为萧决再次相见。
这会儿不方便说太多,皇后只与他寒暄几句,使了个眼色。待有人进来时,太玄子又已经恢复那仙风道骨的模样。
十五默默与萧决说起:“大师他为何要人前一套,人后却是另一套呢?”
太玄子取过拂尘,在他头上轻敲一下,“因为这样能骗到信士。世人大多眼拙,本尊也没法子。”
没有侮辱道教的意思,如有冒犯,先说对不起。
没有认真了解过道教,但感觉道教的宗旨就是比较潇洒,活得快乐那种。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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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第 21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