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总是多些愉悦的气氛,因为与无情解开了那日心结,所以也不在见他对我故作高深的模样。我以前听说这男人分两种,一种是闷骚型一种是风流鬼。就如无情,心事从不外说,就算有疑惑,也是自己内心无数猜测,可不就是闷闷的嘛。
经过几天的波折,终于到达汴京,相比较大漠的风沙苍凉,谪仙岛的清净优美,我还是喜欢汴京喧闹繁华的街道。我同无情下了车回到神侯府,院中早已立着个清瞿老人,那人看着虽已是暮年,却依然神风俊朗。
没等我猜测,无情便来到老人跟前,态度恭敬“世叔,您回来了。”说完又回头提醒我“心儿,过来”
无情担心我忘了,回头提醒我,我看了一眼无情口中的世叔,原来他就是大名鼎鼎的诸葛神侯啊,我走上前去也同无情一般恭敬作揖“叶素心见过师叔。”
诸葛正我看着我,慈爱的目光令我心中紧张的情绪舒缓了很多“好孩子,有许多年没见过了,你的病,可好些了”
“多谢师叔挂念,心儿好多了。”
诸葛师叔关切地问了一些我的情况,虽然这是我第一次见到这位师叔,但并不陌生,只觉亲切。
“你们这是查案回来了?又在查什么?”诸葛正我也不看无情,反问起我来。
“本来是我碰上了危险,无情师兄帮我追查时发现事情并不简单,我们……”
无情低咳了凡声,打断了我的话。我吓得缩了缩肩膀,捂着嘴巴看着他不敢再过多说,怕又说漏了什么,惹得师叔疑虑。
诸葛正我瞟了无情一眼“你又管上别的案子了”
无情温顺地微微颔首,没有吭声。
诸葛正我悠悠叹气“只扫他人门前雪,不管自己瓦上霜。你们两个真是一个性子,从来不管不顾自己的身子。”
“世叔多虑了,查惩奸邪,养浩然气,不费神。”
听了这话,诸葛师叔根本不想理他,又转头看着我“说说,案子怎么查的,可有什么进展”
无情抢道“只是去谪仙岛的时候刚好碰上了蹊跷之处多问了几句。”
“我问心儿呢,你着什么急”
“是。”
我第一次见神挡杀神的无情这么温顺的样子,有些好笑。一会儿看看师叔,一会儿看看无情,也不着急讲话,抿着嘴巴直笑。无情转过头看着我,眼神坦荡却意味深长,不知怎地,我竟看懂了他眼中含义,无情不想让诸葛师叔知道。
“我…我们本来是想查案来着,谁知道谪仙岛风景那么美,就多呆了几天,师叔不知道谪仙岛风景真好,心儿都不想回来了……”
我滔滔不绝夸了一顿谪仙岛的风景,我们在谪仙岛是何等悠闲自在,简直是一趟养生之旅。只字未提吟风崖上的悬案,未提碧血营的事,更别提在碧血营顺便管了追命师兄的闲事。
滔滔不绝说完了,诸葛师叔看着我,捋了捋胡子,嘀咕道“哼,这护短的性子,倒也一模一样。”
那方无情平静看着我,伸手递给我一封密函“这个,帮我去小楼收好,记得核对好上面的东西。”
我接过密函,看到上面的字惊的瞪大眼睛,这是那封辽人密函,上面写的都是契丹文,我怎么知道核对你这分明是支走我吧。
诸葛正我反而意味深长得看着他道“小楼里机关重重,让她去作什么伤着就不好了。你自己去,她留下。”
无情条件反射似的开口解释着“我都撤了。”而后顿了顿,面上隐隐飞红“撤了大半,若非窃物,不会触动机关。”
诸葛师叔面上挂笑,看着无情,一副心如明镜的样子“我常叫你宽心,少思恵一些事情,身体要紧,这些事情大可以让他们三个去做,你就是不听。”
他捋须一笑“现在,倒是忽然开了窍。”
无情也不接话,转头看着我,清俊的脸上努力写着冷静如常四个字。“快去吧,我还有要事和世叔商议。”
我看着无情正常的不能在正常的神情,心中思绪混乱,简直是被这俩人夹枪带棒地塞进了小楼。
“这密函我放在哪好呢·”
到了小楼,我看着如常的内室实在看不出来暗器到底在哪里。不过无情交给我的东西,重要非凡,应该要慎重收好才是,刚才听了无情的话,周遭的柜子我都不敢乱动。桌上放着一个半阖的匣子,是无情收纳公文的地方么我揭开匣子,玉华倾泻,如雪夜流光,里面静静陈着一根剔透莹润白玉簪。
我看着玉簪低呼“好漂亮啊”
簪子下面是一整沓信笺,看上去有几十封。最下面有个物什露出一角,不知是年代久远,还是被火烧过的缘故,颜色发黑,分外刺眼。
我盖上匣子,心突突直跳,这显然是无情甚为私人之物,而且还是和女子有关的。不禁责怪自己有些冒失,本以为这样的东西他不会放在这里。是因为,想时时看到,才放在手边么?我又回想起那根玉簪的模样,隽美无瑕,只有如玉的佳人才能配上吧。
这样想着,好像马上就看到了玉砌的无情师兄和一位玉琢的大家闺秀站在一起的模样,心中忽然涌起奇怪的感觉。吟风崖上,那些随着蒙蒙细雨一起沁进心间的话再次响起,他蹙眉生气的样子,紧张关切的样子,万面鼓声再次在我心中砰砰敲响。
“啊啊啊”我万分沮丧的趴在桌上,想扫去这些糟糕的念头,真是太糟糕了,我想到那个玉琢的倩影,愈发觉得自己比较像一块花岗岩,怎么可能配得上他啊。
“你怎么了”
无情不知何时来到小楼,我闻声迅速站起“啊,无情师兄。你…这么快就来了”
“嗯。脸怎么这么红发生什么事了”他来到我跟前,看着我询问。
“没……没什么。”我摸着脸极力转移话题“唔…查案的事情你为什么不让师叔知道”
“世叔从前都让我留在府中筹谋,也是近几年,才允准我出去的。他不欲我接手外面的案子,此事不必让他担心。”他道。
“为什么”
无情沉默了片刻,眼帘微翕,淡淡然道“因为我的腿,我的身体,世叔怕我在外,难以顾全自己。”
小楼忽然静了下来,我懊恼自己口不择言,习惯了他的强大和无所不能,定了定神,抬起头笑着状若无意道“长辈就是这样的啦,总是不放心我们。你还说师叔,你也是这样的啊!”
“嗯”
“有很多事情,明明我们也可以做,你却放心不下。我就不说了,一路上让你担心照顾了那么多。但其他三位师兄也是四大名捕呢,谁不是震慑江湖的厉害人物呢在你眼里,还不是一样需要被保护的师弟”
“我是师兄,关护他们,理所应当。况且,在我不能出京的日子里,都是他们在外奔波犯险,我已十分有愧,你的事更不必说,向来是我心上最紧要的。”条件反射地说完这些,他的脸微微红了,移开目光。看到桌上的匣子,无情目光微乱,上前端了匣子欲收动作像重复过无数次一般熟稔。
我一时也心乱无主,低下头去,过了半晌没听见动静,只见无情停在柜前,一动未动。我担心是他开柜不便,上前帮忙。
“等等!”幽深的无人问津的心事被轰然打开,琉璃彩珠清脆地掉了一地,哒哒地敲在心上。
我看着里面的东西惊呼“你……为什么收了这么多小孩的玩意啊”
无情如雪的面染上一片绯红,霞光飞上了耳廓。我弯腰捞起一个纸风车,看上去很旧了,但颜色样式十分精致,我拿起来吹了吹,风车磕磕绊绊地,没能流畅地转起来。
“这个风车颜色好特别啊…真好看!”
“你…喜欢么”他看着我,目光流转。
“嗯!这些,是给金剑和银剑准备的”我用手划着风车,小风车转起来发出吱吱声。
“嗯”
“你在这都放了多久啦怎么不拿给他们”
无情没答话,我想了想他们平日的相处,觉得冷漠无情的大捕头应该是不好意思吧。
“你是不是不好意思要当严师,所以不知道怎么关心他们那我帮你给他们好了。”
无情轻轻从我手上拿走那支风车“坏了的,就别给他们了,另外挑一个吧”
我闻言在柜子里扫视了一圈,真是什么样的玩意儿都有也不全是小孩的。小楼里收的都是名家字画,古器奇珍一类的无价之宝这些色彩斑斓在其中异常的违和。看得岀都是精心挑选之物,但无情真是不太会给小孩选东西。
有些不应是这个年纪的孩子玩的,有些又是男孩子不太喜欢的,我看来看去,拿了个风筝。
“先送个风筝吧!这样我们可以一起放”
无情淡淡一笑“嗯,我马上要陪世叔进宫,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回来,你陪他们玩吧。”
我一愣,随即反应过来答应道“好!”
小楼都是无情用来放置机密文件的地方,既然东西已经送到,他也回来了,我无事就先离开了。庭院内,我在阳光下高举风筝仔细瞧了瞧,这是一只云青色的小蓝雀,透过光,还能看见微黄的雏羽,我惊叹这精湛的手艺竟能将它做的如此微妙,难免有些佩服古代的工艺“这只风筝,做得也太精致了吧”
看的入神间,脑海里又闪过一些支离破碎的画面,小小的,诺诺的,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你看!是鹰呀!”
“要是能变成鹰就好了,可以飞去想去的地方。但我们”那声音陡然变得沮丧起来“和那只小蓝雀一样。”
又是记忆中的白衣男孩,我知道这也许是幼年的无情吧“等我们把它养大了,小蓝雀也能像鹰一样自由。那时候我们也长大了,想去哪儿,我们就一起去。”
“唔…那我要去你讲的故事里,看高高的拱桥,大船还有桃花!”
阵风过,将我手中的风筝吹起,我慌忙抓牢了线。
那只小蓝雀被风震跃,在阳光下翻飞。它好像也在我心中扑棱着翅膀,惹得我鼻尖一酸,回头望向小楼。我忽然生出了私心,没将这只风筝给金剑银剑,带回厢房后,轻轻挂在了床头。
房间里,无情拿起纸风车,那是他亲手扎的,鸦青、苍蓝、苔绿……都是西夏与大宋的边陲之地盛家庄才有的颜色,汴京的铺子里是挑不到的。
他将风车摧折的骨架理好,轻轻吹了一口气,风车吱呀吱呀地转了起来。他微微笑了,笑起来的双眼,像春风,像柳叶,像盈光的月牙。
这双眼睛好像看到了在盛家庄的草甸上,奔跑如风的两个小人,风车旋转,若青鸟群飞。无情将柜中的玩具一样一样放好,都是自盛家庄分别之后他缺席的每一次她记忆璀璨的时刻。
他为她做了许多礼物,十三岁时的木鸢,十四岁时的薄身剑,十五岁时的机关小人,十六岁时的……
他轻轻抚摩怀里的木盒……她的及笄之礼。
他知道她是江湖儿女,不在意这些,但他还是忍不住想把最好的,都捧给她,但他终究没捧到她面前。
三清山天高云淡江湖远,而他身在风雨欲来的浪潮之巅,一经离散,他们早已不在同一个江湖。无情双眼紧闭,好像听见了谪仙岛上的海浪和他悸动的心。
他隐忍着无数痛苦低声喃呢“我到底,在妄想什么……不是早就决定好了么”
“可牵着的人是你,我怎么可能放手”
他的眉锁得更深了,连呼吸也一并急促起来,像谪仙岛上起伏的浪潮。
过了许久再睁眼时,无情已恢复面色沉静,将那五颜六色的满柜少年的期许与心事,瞬间关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