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前脚刚走,汴京传来赖神医到访神侯府的消息,为此无情师兄无奈的看了我一眼,颇有些责怪的意思。我心下是欢喜的,因为不用喝苦涩的汤碗了。到达驿站的时候,我也收到一封信,是师兄写来的,他游历数日,经过药王谷的时候听闻我病了,随着赖神医又回到汴京,却发现早已人去楼空。
信中嘱咐我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大漠黄沙气候多变,他时刻都挂念着。还有一朵晒干了的花,我闻了闻,淡淡的清香甚是好闻,也不知道是什么花,师兄也没告诉我。
数日后,我们几人行走在大漠酷热中,热气鰲腾,我在轿中受着颠簸,总是半梦半醒的,睡了不知多久。轿子忽然停了下来,我揉了揉惺忪睡眼,看见银剑在个小摊前好奇张望“这果子倒稀罕,叫沙棘怎么卖啊”
“没想到这大漠里也有做生意的商旅。”我趴在车窗上,看着果子好奇不已。
那生意人生的威猛,破旧的粗衫下是一身铜色肌肤“这一篓,二两银子。”
“二两!大叔,你这是坐地抢劫吧”银剑听到价钱后,大为惊讶,指着沙棘质问。
旁边的轿帘被一双修明如玉的手挑开,大漠里酷热难当,他仍然像冰雕的一样,面如白雪“没休息好么”
“睡得挺沉的,刚刚才醒。”我说罢指了指一旁的小摊,示意他看。
“小公子,咱们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沙棘可是救军粮,二两银子,绝不贵。”生意人继续拦着顾客。
两个剑童蹲下去,认真地讲起价来。那卖沙棘的生意人身后还摆着好几个竹篓子,倒是咬定了生意不愁做的样子。
无情淡淡看了一眼“此处正当夕晒,你这生意,做得倒辛苦。”
生意人听见无情开口,朝轿子望过来,摘了斗笠点头敬了敬,十成十的淳朴,憨笑道“嘿嘿,养家糊口,这点不算什么。”
无情微微颔首“阁下既有要等的主顾,好自为之罢。金剑,走了。”
金剑听到公子呼喊,心有不甘地一步三回头,咬咬牙掂了腰间的银子,跑到无情跟前“公子,去年三爷来好水川办案时,曾说过这果子好吃,虽是贵得离谱了些,但难得碰到,不然咱们还是买点,带回去给三爷”
无情微微一笑,摸着金剑的脑袋“你倒是有心。”
那方银剑也跟着拍了拍金剑脑袋“你是不是傻的等我们带回去,这果子都要长霉了,殷勤也不是这么献的!”这才刚来好川水,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呢,就想着捎带礼物了。
我看着小果子思考着,葡萄都能晒成葡萄干,沙棘也能把“如果哂干了做成果干,能放很久吧”两小童欣喜地看着我,旁边的生意人忽然站了起来看着我们满脸崇敬“你们…说的可是追命崔三爷”
金剑看着他回答道“正是。”
生意人大喜“追命捕头是我们全家的救命恩人,我一直报恩无门,既是崔三爷的朋友,这一篓我就送给你们了。”看来四大名捕这但行好事的芳名传播得真远,金剑一怔,便开心地要伸手去接。这东西贵的离谱,既然他要送了,岂不是更好。
“金剑。”
金剑听得这一声唤,便不敢再接,恭恭敬敬的退到一旁,看着沙棘不言不语。日头太盛,那生意人捧了半晌,见无人接下,不得不先放了篓子,去摘腰间水囊,他“咕噜咕噜”喝了一大口,抹了吧汗。
无情看着的水囊,像那人说道“能否向阁下讨口水喝”
生意人一愣,拍了拍身上的水囊“这水紧俏得很,我也就这么一囊子,公子且吃果子就是。”
无情忽然就垂眸笑了起来,像搅碎了一池春水,煞是好看“不妨我来请阁下饮水,以谢厚赠。”
无情看向剑童,吩咐道“你们去取来。”
银剑听闻,忙解释着“公子,我们的水也不多了,还赶着去碧血营呢。”
“往北,不出十里,就有水源。”无情看向我“雪儿也一起去吧,这两个孩子,我不大放心”
我愣了愣,然后点头应承。我们仨拎着水囊朝着漫无方向的水源前进,颇有种《西游记》里被叫出去化缘,却不知路在何方的感觉。我琢磨许久,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无情师兄好像话里有话。”
“公子这是在考验咱们,叶姑娘你不知道,公子总给我们出难题,要是没想明白,就要领罚了。”银剑靠着以往的经验告诉我。
“是我们自己粗心,错漏掉了需要注意的线索,如果是生死相拼的时候犯错,可就不是领罚这么简单的事了”金剑仔细观察地形,继续沉思“不过水源的线索,公子是怎么发现的呢我还是想不明白。叶姑娘,你知道吗”
我看着一地的杂草思考着“唔,你看这一路上生着许多芨芨草,听说这草在地下的根茎强健。我猜顺着这芨芨草走,应该就能找到水源了吧。”
“啊,你们看!”银剑一跳,指着前方大喊,前方果然有片绿洲,我们在绿洲边解了解暑,将水囊装满。我看着满当当的水囊,成就感油然而生。倒是金剑性子认真,一路上一句话也不吭,都在独自沉思,此时却忽然开口“我觉得公子在支开我们。”
“是吗”我收起愉悦的心情,把刚才的事细细想了一遍,很快发现了不对,于是向金剑询问“无情师兄对这里很熟悉吗”
金剑摇头“公子的身子不好,从前多是在府中运筹帷幄,神侯很少让公子亲自出门办案的。”
银剑也道“是啊,这次因为案件和姑娘有关,公子先斩后奏地来了,应该是公子第一次来呢。”
我他二人一言一语,心中已是万分感动“是么……”
越是这样,就越是有问题,无情师兄每次都会把我放在身边才放心,今日怎么突然想起让我带着他二人去取水,我对金银剑童细细分析道“这样的话必有蹊跷,你们想,这当地的生意人不知道水源在哪,反而让他来教。”
银剑一愣,急忙奔跑而去“糟了,那人有问题。快回去!”我于金剑对视一眼,也跟着跑了起来。
黄沙漫天,一群黑衣人掠阵而立,无情独坐在他们严阵以待之中,沉静如常。
我倒吸两口凉气“怎么……这么多人”
金剑拔剑就要上前,银剑气得一跺脚,连忙拉住他“等等,别去。”金剑皱眉回头“你又知道啦”
银剑松开金剑,沉吟片刻“公子平时都是让我们在一旁受教,几时支开过我们我猜,应是因为对方不好对付,公子的暗器不认人,我们别去添乱。”
金剑想了想“这话二爷倒是也和我说过,让我先保全好自己,再找他求救。”他还剑入鞘,反问银剑“三爷可教过你什么好法子”
银剑吞吞吐吐,颇为尴尬“三爷也说让我…把轻功练好一点,找他…才及时。”
两小童陷入了觉得自己无能的沉默,我掂量着自己的斤两,实在不敢上去添乱“碧血营还有多远,我们去找人帮忙”
银剑摆手“不用不用,姑娘你歇着吧,我们公子没问题的。”
金剑赞同道“不管什么样的高手,碰到了公子就是一个死字。”两小童忽然异口同声地劝住我,令我一时语塞,
我扶着额头,郁闷地说“刚才急得跟什么一样,忽然就打起包票来了这都是谁灌输给你们的想法”
我这一颗心还没落下,滚烫的风将阵中对峙的声音送过来,又将我的心高高攥起。方才的淳朴的生意人已分明换了一副尊容,势在必得的倨傲。
“哼,无情,你和你师弟一样,是个杀胚。你们披着捕快的皮,做着杀人的勾当,不和我一样该死吗?”
无情依旧神色淡淡,让人觉得哪怕是天翻地覆,都不能令他惊慌失色“你错了,追命杀的,是有罪的,你害的人是无辜的。”
“无辜哈哈哈。虎食兔,狼吃羊,天经地义。我不过捏死了几只败坏世道的蝗虫,怎么大捕头,要抓我?”黑衣人像是听了极大的笑话,看着无情哈哈大笑
“不。人,我要缉拿定罪。”无情眼帘一展,目光泠泠。“畜生,我直接就地杀了。”
黑衣人面色一紧,鼻子里粗粗哼了一声“哼,大捕头杀心这么重,我就唤畜生来陪你。”只见他横吹一只短笛,篓子被顶开,滚落一地沙棘竟密密麻麻爬出许多蛇来。银剑叫了一声,一把攥紧了我的手,我看见此情景也不住地头皮发麻,抱着银剑连连后退。
“心儿。”无情微侧过头,垂首间,周遭的杀气都收敛了起来,他温柔地嘱咐我,就像在嘱咐沙洲上他寂寞的影子“闭上眼。”
这是他第二次让我闭上眼,我知道,无情要开杀戒了,但我并没有这么做。金剑脱剑一横,挡在我们面前。
黑衣人得意地哈哈大笑起来“有什么要交代的就赶紧吧,这些本来是为碧血营里的兄弟准备着的,今天既然被大捕头看破,伺候你上路也不亏。”
无情打开了轮椅的机括,寒光森然的暗器被一览无余,像是没有一丝防人之心“是我高估了,畜生,你比不上。”
群蛇耸立着如棱的头,摆岀戒备的姿态,“嘶嘶”作
响,却不敢靠近。无情的指尖虛虛衔着—枚乌金梭,像捏着一片好随风而至的叶子。
“死到临头,畜生都知道害帕,而你,一无所知。”
我听见风声被割破的声音,比风声更快的,是暗器没入血肉的声音。银光百转,我终于见识到了江湖盛名的“千手不能防”
毒蛇四下乱窜,银剑帕得像只大马猴似地跳进了我怀里,瑟瑟发抖。幸而金剑英勇无匹,全斩尽了,银剑才敢从我怀里下来。围剿无情的阵型已七零八落,只剩一个活口,那人臂上中了镖,当机立断,斩了左臂,封了穴道。
无情看着断臂,冷哼一声“我的暗器,从不淬毒。”
黑衣人飞身上马,不敢再多看一眼,仓皇逃命。无情微微拂手,风中有泠泠梅香。银针自那人颈间划过,在空中牵出一条极细的红丝。马仍在疾驰,马背上的人害帕再次被击中,将马驱策得更狠,一骑绝尘。
无情没有再看他,只低头不疾不徐地将轮椅中的暗器放好。远处的剪影越来越小,在消失不见之前,马背上僵直的身子终于力竭,颓然栽进了黄沙,马已绝音尘。
枯败的胡杨被风吹得沙沙作响。